2019-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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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栖霞山人
时间尚早,天色看上去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天色于是显得更阴沉了。我朝山谷走去。两边是山崖,都不怎么高,一个连一个。因为在景区,所以,它们都有称谓,比如铁城嶂,阳刚峰;另有更形象的比喻,如老虎回首等等。我诧异于眼前的山崖为何有的叫“峰”,有的叫“嶂”,仔细分辨,方了然在心。以前对那两个字的理解,局限于书面意义,直到如今,才有了形象化的认识。“嶂”是横向的山峰,宛如屏障,故名;“峰”的形态是纵向的,一如我们对于山峰通常的理解。眼前的景,有嶂有峰,形态各异,身处其中,可谓嶂环峰绕。深秋季节,银杏已泛黄,不过,山谷的大多数草木仍是绿意盎然。南方,临海,温度与空气的水分让它的秋天比北国总要迟到半个季节。深秋不是泛水的季节,如所谓的桃花汛,虽然在下雨,耳边只听到哗哗的水声,眼前却看不见汩汩的流水。但是,毕竟在下雨,山间的草木与脚下的路是潮润的。路不好走。山谷的路,崎岖坎坷,有时上,有时下,陡坡凿出的台阶,淋上水,十分湿滑,稍一不慎,就要摔倒,甚至滚下山坡,情形还是蛮危险的。那是个开发多年的景区,险处装了栏干,栏干用铁链串起。有些路面已经坍塌,坑坑洼洼,似路非路,应该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吧;叉路的指向也不甚了然。我打着伞,既要注意脚下的路,怕走错道,又要抬头看景,怕错过了什么,走得十分缓慢。我大概是头一个走入山谷的,路上没看见有其它游客。这里非常幽静,除了飞鸟与草木,没有其它生灵的迹象;除了鸟鸣与潺潺流水,没有其它声响。我艰难地走着,抬头,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条狗。我朝上走,它在我头顶上方。没听见叫唤,是突然出现的,即使见了生人,它也不叫唤。或许,它早就知道我的到来,一直站在那儿,静静等候着。山间小道,只可容两人交错而过。它挡着我的路,我只得走近它。它迎向我,朝我甩尾巴。我知道那是在向我示好。我与狗素无交际。居住的小区有几条狗,见了我总汪汪叫,似乎对我并无好感。因此,我总与狗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为了防止意外,也为了表达一个意向,即我与你们之间,既非朋友,也非敌人。此时此刻,我却不能表现我一贯的姿态了。它就在我的眼前、脚下,躲也躲不得。它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显得热情。我想,既然它无敌意,我也不必躲避——事实上,也无法躲避。我一动不动站着,望着它。那是条普通的狗,毛色黄白相间。宠物狗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看来它不是宠物狗,所以,没什么特点。或者硬要归纳,那么,无特点就是它的特点。它有着狗的标准形态,个头不大也不小。生活在都市,见惯了各类宠物狗,反而觉得它的体形更好看。我对它开始有了好感。过一会儿,我绕过它,抬脚朝前走。它见我迈步,便走到我的前头,仿佛在给我引路。有时候,它会窜到附近的草丛,这儿嗅嗅,那儿看看,见我走近,又继续朝前跑。当我站定观景的时候,它立刻回到我的身边,转圈,跳跃,跑开,又回来,就像个调皮的孩子,在与大人郊游。走了一段路,我发现,每当走到叉路口,它总是站在需要我走的那条道上等我。我明白了,它确实是在给我引路,不是仿佛,是确实。自从见到它,我没走过冤枉路。都说狗是有灵性的动物,据说有科学研究证明,一条成年狗的智力水平,相当于数岁儿童。以前我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这一回是真的相信了。我与它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我指的是情感方面的距离。当然,那只是我个人的变化。我不知道于它而言,对我的感觉是否有变化。或许,它从未存在过距离感,因此也谈不上什么变化。我见它的毛被雨水淋湿,给它打伞。它不领情,自顾自走开了——它就像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根本不用伞,下雨算什么,雨下得越大,他们玩得越欢。我蹲下,抚摸它的脖子。我听人说过,那是狗最喜欢的事,此时的它们感觉最舒服。它的反应验证了这个说法。它显得更高兴了。我起身,伸手,它跃起,舔我的手;当我把手放下,又往上抬时,它用后肢支撑身体前腿离地,整个身体都竖了起来。看来它与我的距离也在拉近,我们双方的距离都在靠近。它脖子上系一条细红绳。它不是野狗,有自己的主人,而刚才的那些动作,则是主人训练的结果。我们一起走到景区终点。山谷仍在延伸,伸向远处,但是景区的终点到了。我无法继续朝前走,那儿有标志,写着游人止步。它可以继续向前,不过它没有。我们原路返回。它不用再给我引路了。它没有离开我,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一直与我同行。我们就像一对好朋友,游山玩水,一块来,一块回。走到半途,我突然想到,如果它一直跟着我,怎么办呢。它不离开我,我又不能带它回家,我之与它分手,见它依依不舍的样子,或者不依不饶地跟定我,似乎成了一个残忍的决定。我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个困境,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陷入其中的。我不知道它是一只怎样的狗——是山里人家养的,还是山下人家养的,离开了家,来到山里。小时候听外婆说,我的大姨放学回家,带回一条流浪狗,怎么赶都不肯走。它是否也是一条流浪狗,想找个主人。进山前,记得景区入口处有个餐厅,我想,到了那儿,给它找点食物,既非酬谢,也非感恩,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朦胧的愿望。我不能清晰地表述那愿望究竟是什么,或许,只是内心深处的一个冲动。临近山脚,有零零散散的游客迎面而来。我心里一亮,希望他们中间有人替代我,与它相伴。那样的话,它能继续扮演向导的角色,表达自己对于人的情感,我则能脱身而出,心无挂碍地离开。只要它高兴,我也就没有歉意了。我正这么走着想着,没料到它突然窜入路旁的山坡草丛,一溜烟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仍不见它回来,我知道它已经离开我,我与它的缘份尽了。它的消失与出现一样,都让我感到意外。它似乎知道我的心思,不为难我;或者它的家就在附近,就像一个小孩子,没做完功课,偷偷溜出来玩一会儿,又偷偷溜回去,生怕挨大人骂。不过,我真的应该感激它,它确确实实给了我帮助,而且,让我明白一些东西。它是一条怎样的狗,我一直没弄明白,而且,也不可能弄明白。事后回想,从头至尾,我竟然从未听它汪汪叫过,一次也没有,哪怕为了表述心中的喜悦。不知它是不是哑巴?我想应该不会的。它之不叫,是因为没什么事值得它叫唤。古诗云,“狗吠深巷中”,许多人养狗,就是为了听它们汪汪地叫。那是它的奇异之处,就像宠物狗,每一个品种都有自己的特点,它的特点就是与你亲近而不叫唤。注:山谷个洞,名维摩诘。我从不烧香拜佛,对佛学也素无研究,一生总共读过两本佛经,一本是六祖的《坛经》,禅宗之经典,另一本就是《维摩诘经》。“维摩诘”为梵语,汉语译为“净名”,山谷以此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