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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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vvvv
如果要选择旅游度假的地方,我不会推荐柏林。这是一座给我“废墟感”很强的城市:晃晃悠悠的电车,脏乱的街角,陈旧的轨道与电线,一些单调简陋有如安置房的建筑——柏林似乎仍处于漫长的重建之中,而那些浩劫过后留下的瓦砾,还未被收拾干净。是啊,于她而言,两次世界大战的硝烟与犹太人的亡魂,仍在这座城市的上空飘飘摇摇;“水晶之夜”的碎玻璃,在同一轮月亮升起之时,还会映出寒冷的光;纳粹法西斯曾将她推向疯狂与苦难的深渊,苏联的坦克碾过她的身躯,隔开东西德的铁丝网将她撕裂,查理检查站、犹太人纪念碑、重建的勃兰登堡门与散落在城市各处的柏林墙遗址,默然矗立,似在提醒人们,柏林苦涩而沉重的历史并不如烟。【勃兰登堡门】1791年,为纪念普鲁士在七年战争中取得胜利,勃兰登堡门建成,自此见证柏林两百余年的荣辱盛衰。门顶中央最高处,立有一尊胜利女神的青铜雕塑,女神驾着四马战车,张开双翼,手持权杖,庄重威严令人折服。然而,她曾被拿破仑军队劫回巴黎,八年置身异乡;亦曾在二战的炮火中粉身碎骨,只余下现藏于柏林市博物馆的一只马头;她见过行进的纳粹士兵与长驱直入的苏联武装,看见红色旗帜汇成海洋,柏林墙在她脚下的土地上竖起,而后半个世纪,骨肉分离。也终于在历史的动荡沉浮之间,她看见这个国家历尽沧桑,终得整全。1990年10月3日的零点,德国统一,勃兰登堡门的上空,绽放出最灿烂的烟火。【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它像一座石头森林,每一块石头都没有名字。你走在如波浪般起伏的灰色碑林中,却听见了石头的叹息。为了不可忘却的纪念,2711座石碑如棺椁,坐落在城市心脏的位置,以示对亡灵最庄严的祭奠。德国曾对人类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自己也苦难深重、千疮百孔,但她依旧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国家,自西德总理勃兰特的“华沙一跪”,到如今敞开胸怀接纳难民,无数德语文学与影视做出了对历史的反思,无数官方与民间的机构成立,处理战后赔偿事务、资助纪念建筑建设、书籍音像出版与相关展览的进行。我的德语老师告诉我们,在她的中学时代,教科书中有对纳粹罪行的大量书写,课上也会播放这段历史的资料影像。他们深知历史不可抹去。我们去时的午后,在迷宫般的纪念碑之中,有小孩子穿梭打闹,有年轻情侣谈情说爱,有闲散的三两人坐在石碑上聊天。我忽然有一种吊诡的复杂情绪,这种情绪在后来去查理检查站,看到游人纷纷跳上岗哨,与化妆成美国大兵的演员合照时出现,也在东边画廊前,看到几面未被拦起保护的墙上,无数凌乱的涂鸦时出现。曾经洒着血与泪的历史现场,现在全是笑,是放松,是游戏。我隐隐感到一丝不适,或许我觉得一切应当更庄重一些,或许我害怕着因年代隔膜而造成“被动的忘却”。可转念一想,曾经的血与泪,不也正是为了换来眼前的图景吗。我难以分辨。【查理检查站与博物馆】冷战期间,查理检查站是非德国人在东西柏林之间通行的关口。如今,一座重建的美军警卫室矗立于斯,旁边挂着“你现在正离开美国防区”的著名标语,此外还竖着一幅照片标牌,一面是着苏联军服的士兵,一面是美国大兵的肖像,以纪念1961年发生的美苏坦克对峙事件。正像上文说起的,曾经戒备森严的检查站,如今成为游客拍照的热门去处。若是想对柏林墙和查理检查站的历史有更深的了解,可以选择去不远处的博物馆。总体来说,这家博物馆差强人意:门票价格高,服务质量低,播放的纪录片纯德语无字幕,对于外国游客而言,就只好看看画面了。但查理检查站博物馆仍有令人感喟之处:一是博物馆建立的初衷,是因出资者的朋友和亲人,在翻越柏林墙中尽数死去。此馆最初的意义,即是为纪念逝者。二是柏林人“穿越”柏林墙的历史。为了墙那头的自由,他们想尽办法:有人驾驶带有秘密隔间的轿车,有人把孩子藏在行李箱,为了防止孩子醒来哭闹,喂他们喝下安眠药;有人自制飞机与潜水艇,有人使用热气球,有人从阴暗的下水道“偷渡”...一丝黑色幽默的苦味。以下是几段关于翻越柏林墙的往事:1.柏林墙建起后的第一年,18岁的东德青年彼得·费希特成为第一个因翻越柏林墙而遭枪杀的受难者。那时,彼得已成功爬上墙头,但就在翻越的一刹那,一声枪响,他跌落回墙的东侧。他的蓝眼睛里最后映出的,仍然是东柏林。2.布鲁希克和朋友开着大客车冲撞柏林墙时,警卫对他们展开了疯狂射击,客车被子弹洞穿,但布鲁希克最终坚持驶入了西柏林。当西柏林人迎接他们时,发现驾驶座上的布鲁希克已身中19弹。他用生命最后的意志,冲破了那堵墙。东边画廊里的众多涂鸦中,即有一幅以此为主题:3.1979年,一个热气球的吊篮里承载着两个东德家庭,他们被警卫发现,三束探照灯直刺天幕,在被击落之前,逃亡者操纵气球迅速飞升,而后不知所踪。最终,人们在一片荒野中发现了被闷在巨幕下长达24小时的八口人。几个军人揭开幕布,对他们说:“你们自由了,这里是西德。”在那阴郁而荒诞的三十几年里,有人逃过去了,也有人倒在墙根下。最后一位遇难者死于柏林墙被推倒前的九个月。【东边画廊】:柏林墙的今天铁丝网缠绕,砖石冰冷,岗哨森严,枪声、鲜血与死亡。历史迈着蹒跚的步伐,终于掀过这苍凉一页。如今,作为柏林墙代表的“东边画廊”,像是于废墟之上开出的一朵花。这里云集了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他们以墙代纸,以绘画涂鸦的方式纪念过往。东边画廊中最有名的一幅当属“兄弟之吻”,由莫斯科艺术家迪米特里·弗鲁贝尔创作。此画出自一张真实的政治新闻照片:民主德国建国30周年之际,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到访东德,以苏联最高礼仪亲吻民主德国战友埃里希·昂纳克。还有几幅我个人比较喜欢的画作——1.被迫竖起的拇指:2.前人的身体上扎满钉子,后人踩着他们向前。由火焰,自电灯,再到太阳,纵然满路荆棘、举步维艰,人类也从未停止过追寻光明。(我不太懂画,这些解读都是个人性的,但文艺的况味或许就在于无限的阐释空间,不同的人眼中,可以看见不同的世界)3.每一面墙下都曾呼吸着一个渴望自由的生命,当他们一拥而上,愤怒、嘶吼、反抗,终将汇成一股冲决一切的力量:4.一堵墙,隔开两个世界:沿着1.3公里的残垣缓步向前,我进入了一个我未曾亲身经历,却离我并不遥远的历史现场。【博物馆岛】:施普雷河畔的雅典柏林的博物馆岛由五座著名的博物馆组成(老博物馆、新博物馆、国家画廊、佩加蒙博物馆、博德博物馆),一齐名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时间所限,我们只逛了其中三座:佩加蒙博物馆以展示古代世界的建筑为主,一进门就有一堵通体深蓝、绘有各种珍奇异兽的墙,属古代亚述。镇馆之宝佩加蒙祭坛仍在修复中,无缘得见。国家美术馆,算得上是逛过的美术馆里最无聊的一座了。德国的哲学、文学、音乐领世界之先,在绘画上却似乎成就有限。但也有两幅我已经忘记作者的作品,画的是秋日的树林,与幽蓝的洞穴。让人看着喜欢。新博物馆里陈列着不少古埃及文物,尤以埃及艳后奈菲尔提蒂的头像和用于计算历法的“金帽子”闻名。由于馆内严格禁止拍照,只能截一张游客指南上的照片放在这里~柏林的博物馆还有很多很多,除了作为“标配”的历史博物馆,还在路标上看到过“咖喱香肠博物馆”、“糖类博物馆”这类有趣的地方。说起“咖喱香肠”,下面我用一张照片概括德国的主要美食:肉排、烤肠、猪肘子,以及啤酒。德国的啤酒文化实在精深博大,不同城市、不同季节,各有种类不同的啤酒。德国语伴告诉我,光是科隆当地的啤酒就有十几种。柏林以白啤称道,而在啤酒名城慕尼黑,市民对啤酒的热爱就像巴黎人喜爱咖啡一样,他们的啤酒坊遍布全城,点上一大杯,聊聊天吹吹牛就过了一个下午。【世界时钟、红色市政厅及其他】柏林还有一些有意思的地方可看:亚历山大广场上的世界时钟,展示着世界各地的时间,在数字18下方,可以看到我们的北京和上海。一旁的柏林电视塔,为城内最高的建筑,建于60年代,是民主德国与西边的联邦德国竞争的产物。红色市政厅,1869年建成后即为柏林市政府所在地。通体红色,有一种突兀的别致。柏林大教堂,坐落于博物馆岛附近。教堂前有一片阴凉的树荫,是午后休闲的好去处。【看不见的城市】在BBC纪录片《柏林》里,主持人曾提到过一座柏林宫。柏林宫在博物馆岛的中心存在了五百年,直至1951年被民主德国推倒,后改建为共和国宫,又于2003年被联邦德国拆除。在纪录片拍摄的2009年,那里还是一片空地,似乎在等一个回答。和这座城市许许多多被夷为废墟而命运未卜的建筑一样,柏林宫重建与否,都意味着与过去的断裂。在塔尔可夫斯基的电影《飞向太空》中,男主人公在太空中看到死去妻子复活,他犹疑的是,即便眼前的她的样貌、性情都与过去无异,可她真的还是从前那个她吗?被摧毁的宫殿、堡垒、教堂、庙宇,即便恢复得与过去一模一样,也再也不是过去的一切了。过去的一切从灰飞烟灭的那一刻起,就永远消失了。我们构建的,大概永远只是一个虚幻的复制品吧。柏林无疑是现代与国际化的,她有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她有发达的工业与科技,有举世瞩目的柏林电影节与爱乐乐团,有三分之一面积的森林与湖泊......但于我而言,她令我感受最深刻的,是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与沉潜在苍穹之下的阴云,是属于她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是站在柏林墙下,聆听那些并未远去的历史余音,触摸她浴火重生的涅槃之痛。这种气质是独特的,并非忧郁,而可谓深沉。在我走过的其他城市里,还未曾发现与她呼应的“遥远的相似性”。这也是我想写一点东西的缘由,以记录我在柏林些微的感受。Zvvvv的其他游记:火车经游比利时(布鲁日、滑铁卢、布鲁塞尔篇)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特里尔、卢森堡篇)罗马浴场、简·奥斯汀与下午茶(巴斯篇)河流交汇之处,必有神迹(威尼斯篇)一座城市的记忆(布拉格篇)盛宴常在(巴黎篇 I)去巴黎之前,可以看这些影片古老的运河静静地流(阿姆斯特丹篇)易北河畔的优雅与热烈(汉堡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