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三件小事让我对日本有了最初的印象。我小学的时候,甲府市一个代表团到成都访问,去了我们学校。学校为了欢迎日本来宾,组织过一堂规模比较大的公开课,组织我们这些小朋友唱一首日本民歌《Sakura》。当时采用的就是最简单的汉字标音法来唱,也不知道那些日本来宾听懂我们在唱什么没有。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日本有樱花。 (图片拍摄于金泽)第二个印象是,20世纪90年代初,爸爸第一次去美国,由于当时中国直飞美国的航班很少,需要在东京转机,就特别预订了晚一点的机票,在东京停留了一天。不过因为爸爸停留的时间也非常短,所以在他与我的交谈中,给我的日本印象只有一个,就是日本的火车票很贵。那个时候,父母的工资也就一两百元每月,日本动辄上千日元的火车票,反差非常大。 (九州新干线列车,拍摄于新水俣站)第三件小事,源于妈妈此后不久去日本交流。去的是至今都很少有中国游客的山梨县甲府市。那个时候觉得,日本这个国家真是奇怪,县居然相当于省,县比市大。在她当时的印象中,甲府市是一个非常干净且现代化的城市,比国内领先很多。她给我的记忆,则是日本有很好的温泉和美丽的富士山。另外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她说其实日本冬天很冷,但不知道为什么,女生的校服总是短裙加一条长筒袜,难道不冷啊? (甲府升仙峡)中学以后,我更多的是从日本的游戏中认识触日本,特别是日本光荣公司的《信长之野望》系列。还记得刚开始接触这款游戏的时候,是在初中。那个时候电脑都还是DOS时代,所以学着使用日文DOS驱动系统玩这款游戏。从那个游戏中,开始对日本的历史有了一些兴趣,知道诸如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武田信玄、上杉谦信、前田利家、石田三成、明智光秀、伊达政宗等日本战国时期的著名人物,但对于日本也只是一个朦胧的印象。2011年我第一次到日本访学,所待的地方在北陆金泽附近。其实在来日本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城市,非常陌生,只隐约知道是日本的古都之一,战国时代著名大佬前田利家的封地。到日本之后才知道,原来前田氏一直是德川幕府时期最大的藩,金泽也是日本古都中最为富裕的地区之一,文化、教育和工艺品制造业发达,出产加贺友禅、九谷烧、轮岛漆器、金箔等著名的手工艺产品。特别是金箔产量占日本的70%-80%。 (金泽的金箔屋,东茶屋街附近)初到日本是周五,我就利用周末的时间去了兼六园、金泽城、武家屋敷、茶屋街和近江町市场等地。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武家屋敷,觉得真日本,兼六园反而没什么印象。第一次在野村家屋敷日式庭院阁楼茶庭里尝试日式抹茶和点心,觉得房间好小,特别是入口处的门,对于我来说太矮了一些。到日本之前,看了一些有关兼六园的照片,总认为兼六园的灯笼应该很大才对,去看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也不大,在整个园中并不突出,倒是明治时期所制作的喷水池有点意思。 (金泽兼六园石灯笼,金泽的标志)在金泽城游览的时候,中文导游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长者,在日本学习过多年中文,并到中国去过多次,周末志愿为中国游客提供金泽城导游服务。他是土生土长的金泽人,大学也就读于金泽大学,在他的讲解中充满了对金泽这座城市的骄傲与自豪。实际上他的中文很一般,很多时候需要借助事先准备好的中文文字资料和图片来说明,而且有些介绍也显得拖沓、冗长,不过对于初到日本的我来说,还是显得很新鲜。整个金泽城占地面积比较大(特别是在后来去了很多古城之后,更是觉得如此),天守阁早已毁于火灾,现存的老建筑已经不多了,不过石川门确实非常漂亮,可惜一直在维修。石川门所用瓦是锡制的,氧化以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显示出金泽的富有。 (樱花季的石川门。金泽的樱花一般比关西地区晚一周左右)由于有机会到日本各地实地调研,加之到日本之后又知道居然有JRPASS这种好东西,在研究所学生的帮忙下,我学会了利用几大铁道公司网站查询时刻表,随即开始制定出行的具体计划。选择第一个旅行的城市时颇费了一些周折。一般来讲,国外游客初到日本,首选东京作为第一个旅行地。但考虑到以后还会去京都赶袛园祭,时间就得往后挪,那先去哪里呢?手持一本LonelyPlanet所出的《日本》旅行指南,翻了又翻,最后终于将目标定在了九州最南端的鹿儿岛,书中形容这里是“阳光灿烂,气氛轻松”,有“东方的那不勒斯”之称,不过对于我而言,那就是岛津家族在这里的家族传承。 (喷发中的樱岛火山,鹿儿岛的天然标志物,拍摄于JR列车上)岛津氏从12世纪末源赖朝武家政治开始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但一直以鹿儿岛为中心进行统治,中间虽然有一些波折,但主要领地一直没有变化,一直维持到明治维新。由于香淳皇后的母亲是岛津忠义七女俔子,因此目前的岛津氏宗家与日本天皇有较为密切的血缘关系。加之岛津敬子(笃姬)嫁给德川幕府第十二任将军德川家齐为正室(御台所),所以岛津家族在近代以来的日本政治中一直是一支拥有很强实力的家族,这应该也是NHK拍摄《笃姬》的原因。去了鹿儿岛之后又回想起金泽,发现金泽又何尝不是这样。自从前田利家于1583年进入金泽筑城开始,金泽就一直处于前田氏的控制下,直到废藩置县。 (金泽最具代表性的景观之一—东茶屋街)再比如仙台,这一古老的东北最大城市,自1600年伊达政宗开始筑城到废藩置县,就一直是伊达家的领地。虽然中国人往往是因为鲁迅知道这里的,但其实这里在日本最为著名的是这里的牛舌和陆奥松岛。 (仙台城迹)再比如大佬井伊直弼所代表的的家族,就从1633年开始长期控制彦根及其附近地区三百多年,现存日本国宝彦根城即由井伊家后人捐出作为历史遗迹。
(彦根城及庭院,拍摄于彦根城庭院中。彦根城另一边对着琵琶湖。日本四大国宝名城之一)
日本东北的津轻氏从丰臣秀吉时期开始被承认为大名,以后就一直控制弘前接近四百年。
(桥上的拳式装扮新娘,拍摄于弘前城公园)
再比如在日本历史上有着重要影响的毛利藩于1604年开始在荻筑城并长期控制该城,直到1863年毛利敬亲在未获幕府批准下,擅自将藩厅迁移到山口政事堂(山口市),荻城废弃。
(荻城遗迹)
又比如德川御三家就长期控制纪伊(藩所在和歌山)、水户、尾张(藩所在名古屋)三百多年,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和歌山城)
在日本的名城中,藩属变化比较大的其实很少,比较著名的有松本城。松本藩自石川家后历经六度改易,依次由小笠原家、户田松平家、越前松平家、堀田家、水野家和户田松平家入主。
(松本城-日本四大国宝名城之一)
(世界文化遗产,日本国宝—姬路城的外围城墙)再比如,大阪城在桃山时代是丰臣秀吉的居城。后来德川家康在1614-1615年以两次大坂之役(冬之阵、夏之阵)消灭了丰臣家,此后大坂城成为德川幕府控制西日本大名的重要据点。近代复兴的天守并未忠实复制丰臣或德川时代,基本上以德川时代的白漆风格为主,但最上面一层重现丰臣时代的黑漆描金风格。但从现在的受欢迎程度来看,好像大阪城更多的还是被看成是丰成秀吉家族传承,比如在大阪城销售的纪念品中,最受欢迎的依然是大耳朵猴子。纵观日本历史,日本的很多城市都深深地留下了家族的印记。其中一部分原因可以解释为德川幕府时代,整个日本的地区结构相对稳定;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一个家族对于一个城市,有着非常突出的作用。家族的传承、家族的认知以及家族对中央政府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一个城市的性格。例如岛津齐彬在正式成为鹿儿岛藩主时,英、法等国对中国的殖民地化进程大大震撼了齐彬本人。在藩内,他以“殖产兴业”为主导政策下,以鹿儿岛地区为中心开始了日本第一个近代西式工厂群的建设,其中涉及包括西式造船业、制铁业(反射炉、熔矿炉的建造)、纺织业、军事工业(大炮、地雷、水雷)、制造业(玻璃制品)等多种行业,这被统称为“集成馆事业”。特别是针对鸦片战争中体现出的军舰的重要性,相继制造了多种西式帆船、军舰,这些又带动连带的冶炼、纺织、军事等工业的兴盛。嘉永4年(1851年)7月,土佐藩的漂流民中浜万次郎从美国归国,齐彬给予其庇护并让他教授萨摩藩士造船法,最后于安政元年(1854年)完成了日本第一艘西洋式帆船“升平丸”的建造。除了工业技术的引入和发展,鹿儿岛更是为后来明治维新准备了大批中坚力量,出身下级藩士(乡士)的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人从此时开始逐渐崭露头角的。再比如对于作为中央政府的德川幕府来说,以强大的财力为后盾的加贺藩,始终是幕府政权稳定的一个潜在威胁。前田家的后人因害怕幕府撤藩,金泽城的的天守阁因失火烧毁后不再重建。第二代藩主前田利长把母亲送到江户城居住(实际上是作人质),从那以后,每一代藩主的正室都迎娶德川家的女子等等。较少的军备开支使得加贺藩把财力更多的用于发展金泽的文教事业,从江户时代开始就有天下书府的美誉;前田家族邀请过许多艺术家和工匠来到这里,使得金泽的手工艺水平达到相当高的境界,培育出如加贺有禅、九谷烧瓷器、金泽漆器、金箔加工等美术工艺,以及至今仍保有日本最为完好的茶屋街建筑群。 (位于四国的松山城)日本城市的家族传承只是日本传统文化传承的一个典型例子,实际上“传承”这个词语在日本民众中有很强的意识基础。日本的文化在历经激烈的社会动荡、频繁的内部战争以及二战的重创后,其文化传统不但没有消亡,反而长久、稳定地维持着其核心的精髓,不断地传承着。日本很多的商铺都写有创业时的年份,百年老店并不稀奇,甚至有多家传承上千年的家族企业。例如在石川县,就有建于养老2年,传承了46代,1300年的温泉旅馆法师,其家族的经营者至今还依然延续着千年以来早间为宾客烹茶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