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亲自走进去转了转,问了问疑似工作人员的工作人员,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是走进了一座火车博物馆。那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木房子,那么小却又被分成了两个功能区,左边一半是商店兼咖啡馆,卖点儿英国人最爱吃的小甜点,右边一半则是博物馆的馆藏,墙上泛黄的照片简介以及角落里分散搁置的火车铁皮、零部件,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旧之味。
我是怎么发现这座隐秘在威尔士大山深处的小木房子的呢?那时准备一个人毕业旅行,我几乎是闭着眼,指哪儿打哪儿地在英国地图上演着南部画了一个随意的弧线一直画到了威尔士。基于之前在苏格兰地区游玩过后留有的美好印象,我大胆意淫着威尔士的大山翠林、友好的乡亲们还有彪悍的威尔士语,于是欣然扛起大包独自上路了。就这样一路火车悠悠驶进威尔士深山,陆续上车的人们已经商量好了似的开始说着我费力都听不懂的威尔士语或是浓重威尔士口音的英语,这种闷闷的人声"噪音"让我既有些紧张又很是兴奋,尤其是一个人在异地旅行时,这种兴奋感是很难形容的。我仿佛成了一架费力工作的人肉信息收集器,接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信号:列车员的播报,乘客的交谈,咖啡的香味,窗外远处的陌生风光,窗外近处飞驰而过的树木,手中紧握的车票,对面坐着的人脸上露出的友好微笑和淡淡的雀斑,红色绒布座椅后面杂物袋里面的废弃杂志。。。
之后与后来上车的一个留着一头大便头的小伙子聊了起来,他说他要去一个叫做C.A.T.S的地方(关于这个CATS,真的可以再开一篇文章写上一写,这回暂先不提),我心说肯定不是猫咪饲养基地但又不知是个什么地方,小伙子的语气又是一副"Everybody should've known C.A.T.S~"的理所模样,爱面子的我自然抽风一般地耸肩、翻眼皮随声附和着Oh yeah,sure~hmmm~。。最后小伙子在可以去到CATS的那一站跳下了火车,下车前跟我春风一般地道别:“Maybe see you in CATS~take care!”我赶忙接了话,耸着肩、翻着眼皮道:"Allrighty then, maybe see you in CATS!!”大便头小伙子精灵一般地跳下火车,留下茫然的我继续开往自己的目的地。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我才到达了自己的住处,这期间的故事不多赘述,也比较苦逼枯燥。当我迎着山间地区绵绵的细雨,扛着行李,翻了半座山头,到达自己之前在网上订好的带有山景房的青年旅社时,迎接我的是一栋空旷无人的山间大House,空旷到连旅社的主人自己都跑掉了,只在大门上贴了一张字体笨拙到让人喷饭欢迎词:Dear Yan ZANG(本该姓ZHANG,被不懂中文的主人不得要领地替换成了ZANG,这下自己名字被念起来时发出的音节一下子便透着一股子刻薄尖酸的劲儿),welcome to XXX, pleace make yourself like home, key is beneath the rug.....blablabla. 把钥匙翻出来又是一番九牛二虎之力上了楼,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房间,房间窗外就是扑面而来的大山,距离之近,连叶子被雨水敲打的声音都就在耳边。公共区有烤火喝茶的地方,壁炉自顾自地啪啪工作着,透着一种死亡前般的鬼魅气氛;有做饭的地方,炊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打坐室,里面一地的垫子和很有禅意的摆设,我对自己说,不错,没事干的时候就可以来打打坐嘛。
没有阳光,没有网络,没有信号,连人也没有,只有雾气蒙蒙下漫山遍野的奶牛羊羔,闷闷地吃着草,也不知是在边吃边想,还是在边吃边打瞌睡。这种异常的寂静让我很是有点不安与焦躁,于是决定赶紧冒雨走下山去看看,去有人的地方看看。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山脚下,站在树林进口处发了一会儿呆,打破呆意的,是从远处传来的一阵汽笛声,呜呜~呜呜~我寻着声音方向看去,发现声音的源头其实并不太远,也就50米开外,是一列小小的红皮火车正向我驶来!那火车的前脸儿就跟一辆SUV差不多宽,冒着屡屡白烟,踏着脚下仔细一看才能发现的迷你铁轨,正慢悠悠地朝我开来,车上还站着一个电影里才会见到的白色络腮胡子火车长,手里竟然真的拿了一个烟斗,红噗噗的脸蛋闪得油光,正朝我微笑招手!!天呐,我是出现幻觉了吗?!眼前的画面简直太有点超现实色彩了,我恨不得学着电影里的主人公揉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确定画面的真实度。小火车越来越真实地从小变大,离我越来越近,等从我身边开过时,我看到车厢里面还坐着几个游客模样的乘客,于是赶紧抓住时机,对着他们高声问道:Excuse me, where can I take this TRAIN?! 车上的人也自豪而兴奋地高声解答道:Over there!! 一起手指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小木房子,那座火车博物馆。
这就回到了文章开头的画面,我走进博物馆,里面有一个疑似工作人员的工作人员(说他疑似是因为他把工作马甲都歪穿着,真的看不大出工作人员的专业气质),还有一个悠然喝着咖啡的长得像小鸟儿一样的银发老太太。我第一时间为解除自己的好奇心,上前跟歪马甲先生攀谈起来,得知,这座迷你私人火车博物馆已经有五十年历史,最初是几个热爱火车的年轻人建立起来的,目前都是靠当地百姓地捐款才勉强维持下来,在里面工作的人也都是义务帮忙。我问他博物馆是每天都开馆吗,他有点抱怨的口气说道,其实我们也不想每天都开,但是这老奶奶(说着朝着小鸟儿努了努嘴)天天都来喝咖啡,有时候我们为了她也得开啊。。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小鸟儿,她正眨的大眼睛朝我微笑呢,随后抿了一口小饼干。我也点了一杯咖啡,绕着展区看了看历史照片和各种馆藏,随后买了一张红皮小火车的车票,兴致勃勃地等候上车。
不一会儿,红皮小火车从神秘的旅途中兜转了回来,呜呜地驶进迷你博物馆前的迷你小广场上,车上乘客意犹未尽地跳下火车,有的认出我是刚才问路的姑娘,于是对我眨眨眼说Have Fun!我接过接力棒,和另外几个后到的参观者一起,箭步跳上车,出发!小火车"况且况且"沿着迷你铁轨开进深山树林!绿色的山林,红色的车厢,白色的雾气,这一切都真实而又虚幻地冲撞着,伴随着细雨的湿润投进眼帘,让我的后脑勺总是不自觉产生一种想要发笑的感觉,这有关迷你博物馆的一切都太可爱了。
小火车开到了往返路线的中点,单程的尽头,准备头尾互换,返程回去。在此之前,火车长通知我们下车,去离铁轨尽头处不远的博物馆"分馆"参观更多更大型的火车零部件。我们一行人听话地跳下车,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歪嘴的老先生,老先生可能有点为自己的歪嘴不自信,极其自尊又带着点羞涩地告诉我们接下来会是由他来给我们做介绍,说话时眼睛直盯着地面,仿佛地面才是他的听众。我们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彼此间刻意不再做任何眼神交流,生怕冒犯到歪嘴先生,但是要想听懂他说话的内容简直是太难太难了,我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高个女人,她应该是也听着吃力,眉头微皱,和歪嘴先生一道严肃地望向地面。歪嘴先生很显然说了很多精彩的历史故事,因为他的语气会随着介绍时而轻松时而紧张,语速也时快时慢,眼神也从地面偶尔转向听众,渴望获得更多反馈,到后来他激动地连口水都不舍得多吞,非要积攒到不能再积攒的程度才一次吞一大口,大到以至于要把整句话打断。他越来越找到感觉,竟然开始和我们互动,把事先准备好的旧照片(旧到模糊不堪,看不大出来画面上究竟为何物—)一张张传给我们,示意我们一个传一个,一一看过。我们很神圣地接过照片,一边看,一边点头,生怕辜负歪嘴先生的期望。歪嘴先生最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介绍,把我们送回小火车,一直招手目送我们远去,我们也挥手道别,直到歪嘴先生消失在画面中。
回到迷你博物馆,小鸟儿老太太还在小口儿嘬着她的咖啡,她朝我拜拜手,示意我过去聊天,路过歪马甲先生时我被他投去了祝福的目光。小鸟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中国。她说她从未去过中国但是很想去中国看看,说时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点点调皮。我听出她口音里的非威尔士成分,便问她是否是当地人。她自豪而幸福地告诉我,自己并不是当地人,三十年前的一天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威尔士乡间的小镇上,便立刻被这里静谧祥和的气质给吸引住了,于是她当即决定留下来,一留就是三十年。我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就这样被一座小镇吸引得离开自己的家乡及一切,就这样了无牵挂地住下,我更多地是在想象三十年前的小鸟儿当时正面临怎样的的一番状况,小鸟儿肯定是有故事的人,但是这些故事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已然不重要了,我看到的是一个祥和到不能更祥和的银发老太太。
走出迷你博物馆时的感受,我到几年后的今天都不会忘记,那就像是一本魔幻故事书读到最后一页的感觉,恋恋不舍地合上书,闭上眼,回味书中的每一个角色、每一个画面,心里被装满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