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始于2020年夏天,我从拉萨返回西宁的路上,路过了藏东的一角,那里的高山深谷、森林草甸、富有变化与生机的景色,深深吸引了我,唤起了五年前的记忆。当时就很舍不得离开,期待着下一次来,要走云南的方向,便可以一直都置身于那样的风景里。回来后,看谢旺霖的《转山》,重温同名电影,作品里的滇藏线骑行之旅,和自己的记忆交织着,互相映照,彼此都变得更加美丽。怀念、执迷于那种青春时走在路上的心境,越发想重游一次滇藏线,寻找《转山》里故事发生的地方,也重温一下五年前留下记忆的旅途。于是两个月后,乘着十一假期,我拉上小Q,又回到了心心念的高原。事隔多年的重游,会唤起许多回忆,就像与当年的自己相遇,这种感觉是美好的。然而一切都在改变,穿过时光,你是否还能看到同样的风景,找到曾经的感动,有时候并不能确定。你能做的,只有保持那份初心,用一双单纯而好奇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永远怀有青春的浪漫幻想。只要那些梦想还在,外在的一切无论如何变化,你总是能在新的地方,发现熟悉的感动。从云南出发丽江到香格里拉的大巴沿着金沙江一路向北,对岸的玉龙和哈巴雪山,隐匿在高高的云层中。经过虎跳峡镇后,车子驶入一条狭窄漫长的山谷,两边植被繁茂,山上飘舞着奇幻的云雾。攀爬上海拔三千多的高原,就进入了藏区,天黑时到达香格里拉,这座城市比五年前的记忆中整洁、现代了许多。走下车,在高原深邃的夜空下,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拖着行李去小Q订的酒店。酒店的装饰很有云南特色,挂着香格里拉的风景照片。早上在机场取了车,先去松赞林寺,这是云南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寺院前方是一个小湖泊,我们沿着湖边的木栈道转湖,阳光投射在小树林间,云朵在高原纯净的天空中快速移动着。依山而建的松赞林寺,号称“小布达拉宫”,层叠的殿堂倒映在湖面上,是这里特有的风景。松赞林寺和布达拉宫最大的不同,就是周围的景象。寺院后面的山上覆盖着绿色,湖边生长着各种植物,空气里依然是云南那种柔美宜人的感觉,仿佛热带的风吹到这里还有一些余温。这种温婉气质与雪域高原的圣洁壮美结合,形成了滇西北令人着迷的独特魅力。走入寺院,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上,两边是僧舍和佛殿,这里的建筑外墙主要是米白色的,不像藏区大部分寺庙是纯白色,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山顶的主殿,如同神话中的建筑般雄伟漂亮。想起夏天在拉萨的色拉寺,也惊叹于藏式佛殿之美,这种几百年传承积淀下来的经典样式,蕴含着佛法的意义,也符合美学的原理,就像西方的教堂一样,都是宗教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佛殿内的酥油花高达数米,非常精美。还有一些奇异的武士雕像,穿盔戴甲,手持盾牌,立在佛像旁,不知是何方神圣,是别的寺庙未曾见过的。佛殿内标记着禁止拍照,只能将这些奇异的景象印刻在记忆里了。在供奉着历代活佛的灵塔殿,与一位喇嘛聊天,才知道这一带的藏区并不施行天葬,而采用水葬——将尸体放入大河之中。一直以为水葬是只限穷人、夭折小孩之类的,看来也和地理因素有关,因为南方藏区的秃鹫太少,而河流较多。藏区边缘的寺庙,容易受到其他文化或现代文明影响,但松赞林寺和塔尔寺相比,还是保持着很纯正的藏式传统面貌,基本没有外族或现代文明的痕迹。也许因为香格里拉完全是藏族居住区,而塔尔寺则是一座异族包围中的孤岛。中午到香格里拉城郊的独克宗古城吃饭,老街两侧是木质的传统民居,现在都成了各种商店民宿,和其他地方的古城看起来差不多。在想象中去掉那些改造,才隐约显出一些当年的轮廓。茶马古道上的马队曾走过这石板铺就的路面,落下一路清亮的铃声。可惜这样的画面,也许整个云南都已看不到。出香格里拉城往北,在公路上望见一片浮动的波光,那就是纳帕海了。停下车,沿着湖边的小路漫步,湖面倒映着天光云影,四周只有水波轻柔的声音,纯净的空气让万物都显得格外明媚。云南真是一个宜人的地方,有种浸透骨髓的浪漫。继续向北去,公路在山坡的森林间穿行,一路下降到海拔仅两千米的奔子栏,这里是干热的金沙江河谷,著名的金沙江大拐弯所在。不过需要买票进景区才能看到,而我们来时景区已经下班。开始攀爬海拔4500多米的白马雪山垭口。这一段落差极大,公路在山坡上不断来回盘旋,要一口气上升2500米的高差。越往上走,森林就越发原始稠密,云雾也越来越多。黝黑的云杉直冲天际,披挂着飘舞的松萝。有时车完全进入云中,闯出云雾后,突然面对一片明亮的蓝天,和一片壮美的山谷,云雾如波涛一样在其中翻涌,车子像在天上飞行一样。但刚找好地方停车拿出相机,云雾又升上来将一切遮盖。天黑时才到白马雪山垭口,这里本来可以看到白马雪山,也能远眺梅里太子十三峰,但此时都被云雾遮挡了。晚上到达飞来寺,酒店房间的窗外正对着梅里雪山,现在只有一片漆黑。前台说他们自己都几周没看到卡瓦格博主峰了。我还是不时看着窗外,希望那一排美妙的银白色身影能奇迹般地从雾中显现出来。想起2014年夏天第一次来时,同样等待雪山的那个夜晚。住在有些老旧的旅店,坐在深红色的木椅上,看着电脑上的卡瓦格博纪录片,不时望着窗外。即使雪山一直未出现,那晚的我也感受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幸福,只因我知道它在不远的澜沧江对岸,某种奇妙的心理光环就笼罩在那个夜晚里。电影里的故事第二天一早,飞来寺前布满云海,云层偶尔散开一个圆洞,露出下面深邃的澜沧江峡谷。等了一个多小时,雪山还是没出来,估计今天看不到卡瓦格博了,上路继续往北走。过了隔界河就进藏了,想在这里模仿《转山》里张书豪一脚跨过界碑的那个镜头,却找不到电影里的那个同款界碑。进藏后第一个大的村镇就是盐井,镇子建在澜沧江边的平坝上,面对着高山与峡谷,视野开阔。《转山》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桥段就发生在这里,两位骑友寄宿在偶遇的藏族人家里,夜晚大家一起吃饭,气氛很温暖,张书豪很喜欢主人家的孩子,也和女主人产生了朦胧的爱意,但这种萍水相逢的缘分,注定很快终结。第二天离开时,大家都很不舍,孩子不愿去上学,最后与张书豪碰着额头告别,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那一刻,我总会流下泪水。两个不同的世界在这里短暂交会,又要回到各自的轨道,没有人能够改变。张书豪明白,自己是不会回来的,只能含泪上路。又是新的一天,孩子在教室里朗读着课文,眼睛闪烁着清澈的亮光,声音回荡在云影游动的山谷上。我们走进盐井,试图寻找当年拍这场戏的那座房子。然而镇子很大,电影里的画面并不能提供足够的线索,最后还是作罢。也许,具体的地理空间,就像道具,并不重要,这也只是个虚构的故事罢了……只是给你的触动太深,好像变成了某种真实的存在。就算找到拍摄地了又能怎样呢?你能把梦变成现实吗?盐井的名字来自于这里沿江而建的盐田 ,但我更感兴趣的还是这里的教堂。这是西藏唯一的基督教教堂,在佛教盛行的藏区,这是一个奇景。19世纪西方传教士们从南方过来,沿着河谷上溯,因为交通的不便和当地政教力量的抵抗,盐井和丙中洛一带,就是当时他们深入的最远地方,基督教再没能越过这里,往藏区更多地方发展。如果仔细留意,《转山》里的那家藏族人,房间里挂的就是耶稣像,而不是佛像。但外表上看,盐井的基督徒与其他藏族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座教堂也是藏式建筑,这大概是藏式建筑与十字架(而不是佛教图案)的唯一结合了,也是十分奇特。教堂的钟楼是盐井的标志性建筑,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望见。白色的外墙、藏式风格的基督教钟楼,圣洁而雍容,带着一种奇妙的美感。教堂内部则几乎完全是标准的样式,没有什么藏族元素。布道的讲坛下是一排排长椅,屋顶是哥特式的交叉拱。这种内外差异,似乎阐述着某种外来宗教的生存策略:外表本地化显得有亲和力,内核则依然固守本心。离开盐井,公路攀到了峡谷的高处,澜沧江像一条细细的长蛇蜿蜒于谷底,两边的大山越发地壮阔,这里大概就是《转山》中李晓川坠崖的地方了。暮色已至,车辆渐少,穿过森林,到达红拉山口,空寂的世界上,只有奇妙的晚霞为伴。芒康到邦达芒康的早晨,窗外是一碧如洗的蓝天,终于遇到一个透彻的好天气了!从芒康县城出发,沿着318国道往西就是拉乌山,平缓的山坡上交织着森林与草甸,阳光下的景色明媚而温暖,就像许巍《爱如少年》里的感觉。六年前在这段路上,也是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景色,听着同样的歌曲,那段记忆后来时常想起,今天终于又回到实地了!过了拉乌山口,被路旁的一座村庄吸引,走入其中,村子非常安静,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树木也开始变黄落叶,掩映着白色的煨桑炉和佛塔。喜欢这种未经修饰、古朴自然的地方。海拔一路下降,再次回到澜沧江边的干热河谷,如美镇静静地守在这里,楼房沿江排列,两侧是荒凉的大山。镇子外的路边有一组骑行者、徒步者、朝圣者的铜像,这些人都是318国道上常见的“风景”。很期待自己有一天也能用这种更慢的方式进藏,更细致地体会“在路上”的感觉。过了如美镇,沿着澜沧江峡谷边的山崖慢慢上升,开始攀爬觉巴山,这里的地势比拉乌山险峻许多。经过山坡上的村庄,沿着森林间S型的山路来到了觉巴山口。往来时的方向望去,是层层叠叠的大山,云影在山间静静地移动,这一幕在五年前也曾见过。觉巴山到东达山的这段路,好像永远是一个“记忆黑洞”。我几乎从未留下任何印象,包括这一次,短短几天后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也许因为和前后的景色对比,这一段没什么特别的?只记得我们突然就发现自己在攀爬东达山了。并且,我还错误地记得东达山在左贡的西面,惊叹于自己的记忆是多么地不靠谱……东达山海拔5130米,以前是5008米,后来重新测量后改为现在的数值,也超过米拉山,成为了川藏线新的最高点。这里是我们从滇藏线过来第一个真正有“高原”感觉的地方,荒凉、开阔、平坦,阳光耀眼,云层很低。东达山之后,路边出现了很多高大嶙峋的灰色崖壁,落差最多应该有上千米,让我想起夏天时在川藏中线看到的那些垂直大石壁,这种地貌在藏东特别多。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个停下看地图的摩友身上,不禁好奇他们的旅途是怎样的,一样的是风景,不一样的是经历。今天已经翻越了三座山口,芒康到左贡这一段大概是川藏线山口最密集的路段了,不断上上下下,视野很好,可以一览广阔而落差巨大的藏东山地,还有大片的针叶林,虽然这里看不到终年积雪的雪山,但景色依然非常壮美。天色还早,经过左贡没停留,继续往前去邦达。左贡到邦达这一段沿着怒江支流玉曲的河谷行驶,快到邦达时,路边的河水映着蓝天,呈现出宝石般的颜色。远方高处的石山,在斜射的阳光中仿佛一个魔幻世界。朝圣者 vs 直播客邦达很小,海拔有四千多米,住宿条件简陋,让小Q初步体验了西藏的艰苦,好在她也没有什么高反症状。从这里往北的岔路就是去青海的方向。今年夏天曾沿着川藏中线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却只能往北离开,在那个北行的路口,曾对着南方的方向,想象地平线外的 邦达 ,怀念318上的时光。现在算是如愿回来了。早晨异常寒冷,驶上业拉山,看到著名的“邦达72拐”。飞航拍器,每次都显示负载太大,无法飞远。旁边一个浙江口音的老哥说,这附近可能有部队的反航拍设备,于是作罢。浙江老乡独自开着一辆依维柯面包车,从杭州一路自驾过来,还打算开到阿里,然后去新疆。还好那条路我都去过了,要不然一定会很羡慕他的旅程。我们好奇地参观了他的座驾,面包车的车窗都贴膜固定着,从里面看,后方就是一个卧室,虽然有点乱,但阳光从驾驶室的窗户照进去,似乎还是挺舒适的。我有些理解那些喜欢房车旅行的人了,带着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仅仅是行李)行走天涯,有一个“在路上的家”,可以煮食、洗澡、睡觉,窗外却是每天不同的地方和风景,好像把现实生活与流浪远方这一对原本无法共存的状态,奇迹般地结合了起来。在这种四海为家的氛围里,那些生活的细节,都有了一种特别的浪漫感。从邦达72拐下来就看到了怒江,从峡谷的转角外流淌过来,又消失在另一头的未知世界。这里是与澜沧江一样的干热河谷,巨大的黄色山岩占满视野,高不见顶的悬崖从河谷两侧压迫过来,仿佛随时会把微如蝼蚁的我们吞没。这里曾经是川藏线上著名的塌方区,即使今天也可能会有落石,需要随时留意前方山坡的动静,不可久留。现实的威胁,魔幻的风景,确实容易让人在此产生恐惧和幻觉,就像在《转山》里那样。然而,我每一次来又都觉得这里有种源自于极致纯净的美感:只有天空、荒山和江水,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河边坐着一个朝圣团,正在吃午饭,停下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德格县一路走去拉萨 ,每天走三十多公里。他们热情地请我们吃糌粑,那糌粑的味道又甜又香,幸许就是《转山》里迷倒了李晓川的那种味道。吃完午餐,大伙熟练地收拾起东西,装上负责后勤的小面包车,然后每个人杵着一根木头拐杖就上路了。到了晚上,他们就找一个地方扎营睡觉,就像《冈仁波齐》里那样。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是磕长头,一位阿姐笑着说:“我们年纪大了,磕不动了”。这次在318上还看到了很多新奇的徒步者:推着一辆小车,就像路边的流动商贩。小车上架着手机在做直播。不由感叹现在直播界都已经攻陷西藏了,据说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如果真是一路推车而来(其实有很多是中途搭车的假徒步),那毅力也是相当可嘉。不过让我疑惑的是,这种直播式的旅行中,他们还能有多少心思去真正体会周围的风景,倾听自己的心灵?一篇最近的文章说得好:真正虔诚的进藏者是不屑于用哗众取宠的方式寻求世人的关注的。是的,最虔诚的人莫过于朝圣者,他们根本不需要被关注。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是生产者,旅行对很多人来说,越来越从侧重纯个人的体验,变成了侧重获得社交肯定的途径。从前没有网络、手机,旅行大多时候只是自己安安静静地面对风景,反而能更专注、深入地感受周围的环境。现在,你看到美景的第一反应就是拍拍拍,然后修图、美颜、发朋友圈、期待点赞,回复评论……内心杂乱而浮躁。越来越多的拍摄设备占满了旅行时间,直播只是这一趋势的终极发展。虽然拍摄也能带来美妙的感受,但并不能取代专注欣赏、安静体验的感受。镜头不能代替眼睛和心灵。在这种跑偏的旅行模式中,你可能收获了一堆美图、点赞和粉丝,却失去了真正的感动,你对目的地的记忆是空洞的,只是一堆画框中的浮光掠影。我自己就深有体会,有时候回到家才发现,很多地方竟只有镜头里的印象,只有关于拍摄的记忆。后来旅行时,在拍摄之外就会时常告诫自己,安静地感受一下吧,哪怕丢失一些可能的好片。内心的体会才是旅行最重要的目的。如果要在朝圣者和直播客中二选一,我宁愿选择朝圣者。冰川巨无霸过了八宿,318国道折往南方,开始向着伯舒拉岭缓慢上升。正是伯舒拉岭阻挡了印度洋的水汽,使得北面的怒江流域都是干热的地貌。而越过安久拉山口,就到了另一个世界,林立的雪峰,繁茂的森林,数不尽的冰川,这里就是湿润的藏东南。从单调的八宿附近过来,突然看到这雪山与森林,会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在然乌镇 前的路口左转,南行大约一小时就到了来古冰川。景区门口坐着许多等待租马生意的藏族人,告示上写着:“为了增加当地牧民收入,不再允许车辆进入”。租马来回100,但实际路程很短。我们徒步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绕过一个碎石垄,就到了一片开阔的湖边,湖面上漂浮着冰川融化的碎冰,有点像萨普冰川前的那片湖水。网上很多游客以为这就是冰川,其实这只是冰川的终碛湖,真正的冰川被旁边的一座山峰遮挡,从这里是看不到的。试着沿冰湖走,绕到可以看见冰川的地方,但湖边都是乱石,很不好走。有些巨石可能是很早前冰河期被冰川搬运来的,后来冰川退缩,就再没有挪动过。回到公路,往里面村庄的方向走了十几分钟,然后转到右边一条下坡的岔道,到达两片冰湖之间的一个陆桥,从这里可以走到冰湖的另一头。那边的角度应该就能看见来古冰川了。沿着依稀可辨的小路往前,这里没有游客,只有几只悠闲的牦牛。山坡上的树木已经开始变黄,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远处几面都是雪山,我们仿佛走入了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虚拟幻境。雪山上刮来的重力风很猛烈,带着寒意,好在阳光让人很温暖。迈开双腿自由前行的惬意,是坐车无法替代的。走到陆桥的另一头,爬上冰湖边陡峭的山崖,小路穿行于树林中,一边就是数十米高的悬崖,俯瞰着宽广的冰湖。不久,亚隆冰川就从冰湖远处显现了出来。亚隆冰川是来古冰川中最大的一条,发源于几座6000米+的雪山群之中,由数条冰川汇合而成。长20多公里,末端最窄处有两公里宽,上方宽度可达5公里以上。即使在全西藏 ,这样的尺寸也算冰川中的巨无霸了。从这里看去,亚隆冰川像一条徐徐而下的大河,上面灰白相间的条纹,又像一条条跑道。因为它的上游由多条冰川会合而成,每条冰川原先两侧摩擦山体,夹带着很多山石,中间则是相对纯净的冰雪,汇聚后原来支流两侧的杂质就成了干流中间的灰色条纹。看到亚隆冰川,就理解它前面的湖为何如此大了。巨型冰川,当然也会有巨型的冰湖。这条小路应该可以一直通到亚隆冰川边,但还有好几公里路。从这里看去,有些地方很窄,旁边就是悬崖,加上时间已不早,我们就没有继续向前。坐在石头上吃着路餐,看着远处的雪山,静静享受这片独属于我们的天地。这里居然还有4G网络,和各自的家长通了视频,跟他们分享了眼前壮美的景色。来古冰川附近的雪山。在夜色中回到然乌镇 ,住进小Q订的营地酒店。这是此行我们最喜欢的旅店之一,前后住了三晚。酒店坐落在然乌湖边的小树林里,客房是一栋栋的木屋,房间很大,有些藏式的装饰,带着淡淡的木头香,窗外是湖边湿地上的松树。整个营地在镇子外,十分安静。住在这,好像可以和整个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西藏是一个精神自足的世界。在这里,你会发现外面的许多东西不再重要,那个现代的、喧嚣的世界看起来那么遥远,你也不再关心网络。置身这片带有神性的天地,你才更清楚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些外在的、肤浅的、转瞬即逝的,都是一些无聊的骗局。这是一种回归,也是一种升华。这里会让你变得更“精神性”、更“审美化”,抛弃物质、金钱和人际关系的浮夸,发现最本真的美好。即使回到原来的生活,这种影响依然存在,你会更多地把生活的意义建立在关于真善美的精神体验上。去掉欲望的枝杈、生活的杂音,真正重要的东西才能显现,心灵也能进入一种清静明晰的境地。你依然可以与这个世俗接触,但那些速朽的东西不再真正吸引你,你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去面对它们,不会执迷其中,拥抱着一种坦荡的自由。米堆的秋色帕隆藏布江从然乌湖流出,汹涌地奔向西方,细细高高的云杉外是明亮的雪山。沿着江水往西,路南侧是岗日嘎布山脉,北侧是念青唐古拉山脉,充沛的印度洋水汽在这里形成了无数美丽的雪峰和冰川,只是这段318国道一直在峡谷底部,看不到稍远的景色,只在某些山谷的交汇口,可以看到远方高处的白色冰峰。米堆冰川大概是川藏线上最有名的景点之一,相比我六年前来的时候,这里更加景区化了。虽然我已去过两次,也不太喜欢这里的热闹,但还是决定陪小Q去打个卡。自驾车如今不能进入米堆村,只能停在大门口,然后换乘观光车进入。大门边就可以看见米堆冰川后面的雪山,6300多米的主峰屹立在山谷尽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它,前几次它都隐在云雾中。主峰最高处有一个奇特的圆形凸起,像是一个人头。到米堆村后徒步去冰川,这里的游步道已经修得非常成熟,有各种辅助设施,游客也很多,有一种在内地逛公园的感觉。步道经过一片古树林,爬上一座小山,秋色初现的森林,配上远处的雪山冰川,景色还是挺美的。如果不是热门景区,而是不经意发现这一方天地,那应该也会很惊喜。步道的终点是一座观景台,面对着冰川和前方的湖水。不知是因为冰川消融了许多,还是距离和角度的关系,从这看米堆冰川并没什么惊艳之处。想和六年前一样继续往前走上冰川,却发现四周被栏杆围得严严实实,警告牌上写着“禁止进入,违者罚款2000元”。按照现在的游客量,如果允许游客自由活动,环境污染、事故营救问题肯定很多,这种禁令也是可以理解的。这就是一个地方太出名的代价。返回米堆村,一路上的秋色正好。隐秘的空间沿318国道继续往西,进入波密,海拔不断降低,森林越来越茂密。波密是冰川之乡、森林王国,而这两大特色,其实都源自同一个原因:水汽的充沛。似乎为了印证这一点,天气也变得不好,云量越来越多了。距离波密县城扎木镇30多公里的路边,有去朗秋冰川的路口,从这里沿着向南的山谷前行20多公里就是朗秋冰川。朗秋只是藏语音译,但我却总想象那个山谷带着一种明朗秋天的气息,特别适合这个季节,行前就非常神往。山谷中从前没有公路,需要徒步两天才能到达冰川,去年这里开始搞景点开发,据说修好了公路,但尚未对外开放。这一带比想象地还要原始许多。从一座狭窄的铁桥上跨过帕隆藏布峡谷,沿着林中公路行驶,不久一个道闸拦住了去路,旁边是一个看起来很深的人工水池,好像传递着某种暗语:能从这个水池经过,才能应对后面的路况。我不想尝试那样深的水,突然发现那个道闸似乎有文章可作,用手一试,居然可以水平搬动,于是把它像门一样打开,开过去,再原样关上,Job Done! 小Q对我佩服地五体投地,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山谷中果然已经修好了崭新的柏油路,遇到了一位搭车的本地阿姐,这是此行唯一一次搭人(318国道上现在几乎看不到路边搭车族了)。阿姐的汉语挺不错,她家就在前面,她说这条新路的一些地方已经被春天的洪水冲坏了,现在还在修护。“那就是我家,看,那是我女儿”,阿姐说。一座孤零零的院子,两栋看起来挺新的藏式民居,她邀请我们去喝茶,还说可以住在她家,我们说先去冰川,回程再来拜访。过了这户人家就不再有居民的踪迹,空寂的公路上也没有其他车的影子。此时想来,之前那位荒野里搭车的阿姐,还有她那孤零零的房子,就有点像《西游记》里的神仙或妖精临时变的。山谷上方的云雾逐渐变浓,没有阳光后的世界有些阴森。树木看上去非常野,一看就是曾经的与世隔绝之地。有些云杉像是修炼成了精,长成了匪夷所思的样子,狰狞恐怖,是我从未见过的。想象中清朗秋天的氛围没有感受到,倒像是进入了一种玄秘的空间。小Q很害怕,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一种说不清的、有些恐怖却又令人好奇的诡异气场。往前到达一片宽阔的河滩边,看见了一条冰川,但这并不是朗秋冰川。朗秋冰川还要在山谷尽头往左攀爬,到达一个冰湖才能看见,比这个冰川大得多。天气好的时候,附近可以近距离看到几座6000多米的雪山。行驶十多公里后,公路在一处戛然而止,把前途交给了它诞生前的森林。天空中飘起了雨丝,一旁有一些彩色的经幡和几栋木房子,稠密的树木上长满了苔藓和松萝。这里属于标准的藏东南原始森林,我一直都想在其中行走。于是连哄带骗地劝小Q下车徒步,但对她来说,在车里看这种森林就已经十分恐怖了,更别提走入其中,尤其在这种阴暗的天气里。似乎还嫌气氛不够诡异,小Q突然发现路边的灌木枝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头骨,看上去属于灵长类动物,“这里不会也是一个树葬区吧?”我想。波密南方的卓龙沟有一个树葬区,森林中放置着数百具夭折孩童的遗体,周围都是经幡,画风与这里有点类似。因为我们多少都有点信邪,所以这次克服了猎奇心理,没打算去。与其说是佛教场所,这里更像是一个萨满教的祭祀地,波密的位置相对隔绝,保留着很多独特的原始信仰与神秘风俗, 比如 树葬,还有传说中的向客人投毒(可以把客人的运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现在应该没有了,但在这里做客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忐忑)。在佛教传入前,这里应该也和藏南森林中的珞巴人等土著民族一样,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关于树葬的猜测当然不能告诉小Q,我继续帮她做思想建设, 比如 ——这里的森林里有各种奇异的植物、漂亮的小花、可爱的蘑菇什么的,反正她喜欢什么我就说什么。当然,这也不是我编造的,藏东南的森林里确实有很多奇特的物种啊。而且,这里的海拔不低,还不会出现令她恐惧的各种诡异动物,简直完美。最终我们得以在200米范围的森林中走了一圈。安全感建立后,小Q也兴致勃勃地和我一起投入这满眼绿色的空间。遮天蔽日的树冠下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光线昏暗柔和,四处是飘摇的松萝、倒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朽木;地面上、树干上长着各式各样的菌类。像极了魔兽世界里暗夜精灵族生活的地方。这里属于中国最原始的森林地带,是地球上越来越少的未经人类干预的大自然。只是置身其中,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了。那几个小木屋中没有人,从窗外望进去,里面有佛像、擦擦、酥油灯,不知作何用途。我悄悄留意观察,并没有看到周围有树葬的迹象。林中似乎无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到达朗秋冰川下的冰湖。如果有小路,入口应该也不在此处。上车往回开到有信号的地方,我飞航拍器,小Q做晚餐,这时她已经没有刚来时的恐惧了。等到傍晚,天气似乎不会好转,方才离开。虽然没有看到朗秋冰川,但在这片纯净荒野里的体验,也是十分难忘了。本想回到之前搭车的阿姐家拜访,也许还能在她家里住一晚(怀念当年住在藏族人家的记忆)。但小Q说不要麻烦别人,也怕睡不好觉,于是就直接往波密开了。波密县城海拔只有2700米,接近县城的几十公里林荫路,以前经过时就印象深刻。整齐的针叶林排列在道路两旁,形成一条指向远方的天际线,森林里是黑黝黝的纯净,没有人迹,森林的后方是绵延的雪山。不过,这里的树木看起来比朗秋冰川那儿正常许多,加上路上车多,并没有那种恐怖之感。晚上住在帕隆藏布江边的宾馆,窗外就是汹涌的江水,映着对岸的灯火。波密和其他沿路城镇一样,比五六年前繁华了许多,除了当年住的宾馆附近有些印象,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了与记忆重合之处。印度洋水汽的大门早晨,周围的群山萦绕着云雾,这是波密的名片式景观,每次路过都是如此,从未遇到过晴天。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像一个喇叭口,印度洋的水汽源源不断地沿着这条通道往北输入。大峡谷在波密南方的嘎隆拉山附近突然90度大拐弯,一部分水汽沿着峡谷转到通麦方向,一部分则翻越并不太高的嘎隆拉山到达波密,这就是此地总是云蒸雾绕的原因。这里的云雾很低,贴着山坡,形态变幻多端,山峰在其间时隐时现,显得高大而神秘,有一种玄学意味。从波密往南,沿着去墨脱的公路上升到嘎隆拉山口,隧道口不远就是嘎隆拉冰川。天上飘着雨丝,整理好背包,穿上冲锋衣和保暖衣,出发向冰川走去。在草地、岩石、溪流间摸索前进,同路的还有一位松赞酒店的管家带着的几个客人。约莫一个小时的攀爬后就到了冰舌的前端。之前去的三个冰川都只是远观,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冰川,小Q很兴奋。冰川上方覆盖着灰黑的土石,但前端的截面显出白色,像一面冰雪之墙,清澈冰冷的融水从它下方流出,汇成许多不易跨越的溪流。云层上时而可以看见蓝天。其实大区域的天气还是不错的,只是这里的水汽太多,形成了局部的阴雨。这条冰川的一大优点就是人少,因为不是著名景点,也没有明显的步道。松赞酒店的那几个人走后,这里就只剩我们俩人,可以安静地享受这片美妙的天地。PS,最近BJ打算到梅里雪山游玩,就订的松赞的行程,也是去一些很偏门的地方。看来这个藏区旅游业的奢侈品牌确实喜欢小众秘境啊。我们决定爬到冰川左边的侧垄上,那里比较高,应该可以看到冰川的全貌。侧垄的坡度很大,都是湿滑的乱石,爬到中途,小Q突然恐高症发作,不敢站着走,只能四肢并用贴着山坡慢慢地侧移,其实碎石坡即使滑下也很容易制动,但我怎么安慰也没有用,她还是像一只受伤的小鸟,缓慢地挪动着身体。我只能用给她拍照来打发时间,其中很多有趣的图片此处不表。终于挪到了侧垄顶端,从这里看,冰川上完全被土石覆盖,几乎看不出是一条冰川。这种冰川最常见于藏东南,尤以波密最多。这里降水量大,很多冰川下部海拔很低,温度高,表面的蒸发量大,很多冰体蒸发后,原先内含的土石留了下来,越积越多,就形成了表面的土石层,且越往下游(年代越久)越厚。而且越平坦的冰川土石越多,陡峭的冰川一般年代不够久,土石也容易滚落。波密的冰川下游大多如此,嘎隆拉可能因为以上因素都最突出,所以土石覆盖程度最高。我们去的唯一例外就是仁龙巴冰川了,大概因为它的海拔高,最下沿也有4500米。在珠峰南坡,类似的原理,著名的昆布冰川下游也是完全被土石覆盖。高纬度、高海拔、寒冷干旱的藏区,大多就是通体纯白色的冰川了。侧垄顶端狭窄而崎岖,完全无法行走。翻越到另一边,期待那是一个能够拯救小Q的世界。还好这一边的落差和坡度确实小得多,下面不远就是一条溪流。溪流边的小路上,有些藏族人在转山。沿着路攀爬到一片高地上,三面都是开阔的景色,俯瞰着嘎隆拉冰川。这里可以非常直观地目睹印度洋水汽输入青藏高原的过程。源源不断的云雾从南面飘来,越过嘎隆拉山,像瀑布般倾泻而下。云雾时而有个缺口,露出一片蓝天,洒下一缕阳光,很快又被填上。山坡上长着繁茂的植物,虽然已经在雪线之上,这里还有许多像是亚热带植物的大叶花草,提示着充沛的降水和温暖的夏天。这些绿色与远处的雪山,描绘出一幅秀美与壮阔同在的画面。东方几座俊秀的雪山,不时在高空上露出云端,缥缈如仙境,像是天上的宫宇。但大多数时候它们却藏在云雾之后。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时显现的美景,让我们在持续的期待中守候了很久。这里没有游客,只有偶尔几个转山的藏族人,一位藏族大哥告诉我们,嘎隆拉冰川对面山上有一个天池,是一个神湖。他们过去会沿着冰川边的山路走一个环线,甚至从冰川上横穿到对面。沿着他指的方向,确实可以看到山腰间的一条细细的小路,只是时间已经不早,我们没有再去探索。嘎隆拉隧道另一边就是墨脱县。据说现在进墨脱已经要收门票,县城也变得更像景点,我2014年已去过,小Q兴趣也不大,这次就不去了。回到波密,晚上住在一家工业风的旅店,墙面都是水泥原色。一楼的活动区有很多书籍,点了外卖在那里吃(波密连外卖都接轨内地了),顺便借了两本关于波密的书回房间看。旅途中的夜晚,总是心绪沉淀下来的时候。想起五年前, 和龙 弟开了往返两百多公里的夜路,去然乌接安娜,回到波密住的也是江边的旅店,应该就在附近,只是记不得具体哪家了。后面我们三人就一路作伴到拉萨 。时光飞逝,当年的旅途已恍若隔世,记忆的轮廓也日渐模糊,若干年后还会剩下什么呢?也许生命就是如此,不断地捡起,又不断地丢下,就像某种无尽的轮回,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一切其实都只是路过,没有什么是可以常驻的。高山牧场从波密往西,海拔继续下降,林荫路边的树木,从松树变成了高大的落叶乔木,然后变成亚热带的常绿树,看上去已经和华东的山区没有什么区别。通麦的海拔仅1900米,周围都是崇山峻岭中的原始森林。这里是岗日嘎布、念青唐古拉、喜马拉雅三大山脉的交界点。帕隆藏布在此与易贡藏布会合,然后向南流入雅鲁藏布江。而印度洋的水汽,则沿着雅鲁藏布和帕隆藏布峡谷,毫不费力地上溯至此,使得这里总是被云雾笼罩。从地貌上看,这里实际上是低海拔的喜马拉雅南麓延伸进来的一块洼地。特殊的地理和气候条件,造成这里的地质灾害非常频繁,曾经是川藏线上路况最差的“通麦天险”。现在已经全程铺了柏油,悬崖路都改成了隧道,感觉不到一点危险了。鲁朗是通麦之后第一个镇子,四周的山坡都是高山牧场。这里已经变得很商业化,又正是国庆假期开始,景点内人来车往,没有了西藏应有的清净。不过在镜头里还是很美的,如果春夏季节,遍地野花,草色青绿,就更漂亮了。鲁朗遍布各种民宿和餐馆(这里以“鲁朗石锅鸡”闻名),都是崭新的建筑、成熟的现代化设施,虽然外表很亮丽,但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淳朴安静的乡间小镇了。色季拉山的道路上,国庆的车流排成了数十公里的长龙,每一辆缓慢的大车都会造成漫长的拥堵。山口上挤满了游客和车辆,南迦巴瓦峰似乎也感到烦扰,藏在云中不愿出来。曾在六年前陶醉于色季拉的林海,惊叹于这里的原始之美,而现在却毫无感觉,只想尽快离开。再美的地方一旦变得喧嚣,就完全没有了欣赏的心境。寻找次央金在米林县城住了一晚,本想去县城不远的南伊沟,体会边境的珞巴族风情,但一查攻略那边已经高度商业化,于是放弃。早晨的山间漂浮着哈达云,雅鲁藏布的江面像镜子般平静。往大峡谷驶去,路过尼洋河和雅鲁藏布江的交汇点,五年前,曾在这里的观景台和藏族摊主们一起喝酒、唱歌、跳锅庄,认识了巴路和次央金。那美好的一天一直印刻在心里,五年来时而会找出当年的照片和视频,重温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简单而坦荡的欢乐。今天试着寻找当年的踪迹,观景台上的游客和摊主多了许多,一切都大不相同了。我认出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她们当然不记得我,但看到五年前的照片,还是很高兴,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们说,巴路已经嫁到外地去了,不会再来了。我更坚定了寻找次央金的决心。次央金是巴路的朋友,如同一位画里走出来的藏族姑娘,眼睛像湖水般清澈。她的美浑然天成,纯净、优雅如这片天地,不带一丝杂质。五年前那天晚上,她为我们做了丰盛的藏式晚餐,和我一起照顾酒后高反的安娜,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庞就像唐卡中的度母。实际上,这一次没有去易贡、 山南 ,而再去大峡谷,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想与她重逢。但除了记忆,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联系方式。只记得她的村子在尼洋河交汇处往前,确切多远早已忘记了。村前有一段林荫路,就像一条绿色的长廊,一边是一个射箭场。当年的暮色中我们走过这里,格外安静。微信问龙弟,他记得的不比我多,也只剩下了射箭场、林荫路。顺着公路往前开,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向村民询问次央金,人们都不知道。又问射箭场,倒真有,只是过去一看,旁边没有林荫路,难道那些树都被砍掉了?继续往前开,直到似乎走得太远,再掉头回去。遇见了一段林荫路,不知为何来时并没注意到,路边有个茶馆,直觉似乎就是这里了。“请问你们村里有位叫次央金的吗?”走进茶馆问。“没有”,茶馆的招待用疑惑和不欢迎的眼神看着我,也许这样寻人的方式,一般都不是带着什么好事来的吧?“我五年前来这里住在她家,今天路过,想再拜访一下她”。招待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表情,看来又没戏了,也许也不是这里,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次央金今天不在”,几位坐在里面的客人笑着对我说,“她去县里了”如同在混沌的无常中,终于抓住了一条恒常的细线。走出茶馆,再看周围的一切就渐渐和记忆重合了,林荫路还是原先的模样,射箭场已经改作其他用途。沿着岔路向坡上走去,又看到了那座小寺庙,只凭记忆就在寺庙前转弯,沿着小路走到了那座院子前。院子外种着鲜花,大门开着,房子的外墙似乎重新粉刷过,比五年前的青灰色石墙更漂亮了。院子里的主人们疑惑地看着我们,我自己也有些踌躇,不确定是不是这一家,或许这里的主人已经换了?连忙表明身份来意,不料主人们马上想起来了,说只招待过我们这一次游客。大家都很高兴,次央金的丈夫带我们走进房子里,我打开当年的游记,找到那时候的照片一一比对,五年过去了,这里的陈设竟然还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照片之外,记忆里已没有太多的细节,只有几个模糊的场景:狭窄的院门、陡峭的楼梯,昏暗的灯光、环绕着空旷房间的藏式床榻。我们说好从大峡谷返回时再来做客,到时候次央金应该也在家了。次央金的公公送了一大袋他们自己种的苹果和梨给我们。后来的一路上,只要吃到它们,我就会想起这纯朴、慈祥的一家人,甚至有了一种家的味道。也许这里是整个西藏,唯一让我感受到亲情般温暖的地方。守候南伽巴瓦往东行驶四十公里,便是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景区。我们订了景区内的旅馆,这样就可以开车进入(虽然只限江的北岸),不用像五年前一样,坐固定行程和时间的景区巴士。公尊德姆酒店像一座私人庄园,通过外面的大门,沿着一段穿行在树林里、铺满黄叶的小路行驶,就到了江边的酒店。酒店的中心是一个花园,长着婆娑的 大树 ,开满了各色鲜花,掩映着煨桑炉和玛尼石堆,小径穿行于其间。正午的时光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和一个上海小哥。一人吃了一碗面当午饭。藏式风格的大堂和餐厅屋顶很高,四周是落地大玻璃,斑驳的阳光透过窗外的绿树洒在桌椅上。穿过花园,走到江岸的沙滩上,触摸那穿越了半个西藏的江水,坐在秋千上看雪山,南伽巴瓦峰只露出了山腰的冰雪。继续沿着北岸的公路往峡谷里开,这条公路格外清静,即使是国庆假期车子也很少,也许大部分游客都坐景区巴士在南岸打个来回就走了。距离南迦巴瓦越来越近,山谷逐渐收拢,也更加险峻,公路高处的一个转角,正对着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上方是云中的雪山,下方则是江水和对面的直白村,最大落差有四千多米,极其壮观。五年前曾在对岸的直白村住了一晚,看到了南迦巴瓦峰。而江北岸的这条公路位置更高,视野比直白村更好,如果南迦巴瓦峰此时从云中显现,一定会非常震撼。在此等了很久,只可惜这片巨大的山体困住了太多的云层,即使别处变得晴朗,山上的云雾也不会轻易散去。继续向前,尝试去公路的终点——加拉村,但是过了达林村后,发现旅店的大姐说得没错,过江的桥被冲垮了,而公路必须从这过江才能继续往峡谷深处去。2018年加拉村附近的一次巨大滑坡截断了江水,形成的堰塞湖毁坏了上游的桥梁。目前南岸的另一座桥也还在维修,连直白村也无法抵达。据说北岸有徒步去加拉村的小路,但是我们没有找到路的入口。从这里往峡谷深处看去,两岸都是茂密的森林,看不到人烟,比前面的景区野了很多。过了加拉村后,就是真正的无人区,只有最强悍的徒步者才敢去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是世界上落差最大的峡谷,也是中国最原始的森林地区,上世纪90年代开始有西方人和官方考察队进入探险,但至今穿越的记录都非常少,已经有多位中外探险家在其中遇难。受伤、受困记录更是伴随着几乎每一支队伍。长达20多天的全程穿越中,会遇到大量陡崖、瀑布、落石、塌方、过河,还有无处不在的蚂蟥、草虱子(蜱虫),以及蛇类和熊等各种毒虫猛兽。大概因为过于危险,官方已经禁止民间队伍进入大峡谷核心区。江水消失在峡谷的深处,那后面的世界,仿佛一个吃人的魔域,却又那么充满诱惑。正因为这难以前往的秘境存在,这片天地才有了一种纵深感和神秘感。如果一切地方都被开发、容易到达,世界将会变得多么无趣!可惜随着科技进步和资本渗透,神秘、遥远、广阔的荒野,已经越来越少了!峡谷远处,在云雾中若影若现的加拉白垒峰。山中的天气变幻无常,一阵急雨过后,云雾逐渐散去,阳光又重返人间。一条美丽的彩虹横跨山谷之上。雨后的空气格外温润,云雾贴着山体快速流动着,黑沉沉的大山中,隐藏着无数造物(脑补 一下有多少不可名状的生物)。夕阳穿过云间的缝隙,像一束舞台光点亮了某片山坡。我出神地看着变幻的云彩,期待南伽巴瓦出现,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似乎就要冲破最后一片薄雾。暮色降临,山坡上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声,起初我们以为是鸟叫,后来才发现是一大群猴子。树丛过于茂密,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云雾静静地掠过山谷,云上飘过高远的雪峰。面对着夜幕中的大山,重温当年的游记,五年前,也是下午,我从直白村出发,沿着山谷独自爬到四千多米的高度,看到了暮色中近距离的南迦巴瓦峰,却丢失了手机。下来时已经天黑,以峡谷对面的山峰和星星为向导穿越森林,直到遇见上山搜救的警察们(队友因为无法联系到我已经报警)。当年的自己真是无知,且不论其他,光是这里常见的黑熊,就足以让人不敢单独徒步了。那次上山时就在溪水边看到了一具开膛破肚的牦牛尸体,竟然没想到会是熊的所为。从这里望去,直白村和当年穿越的森林一览无余,难以想象当时的自己是如何穿行在那片黑暗的大山中的,是否曾不经意地与某只黑熊擦肩而过?入夜,云层似乎又厚了起来,南迦巴瓦还是没有露出真容。返程路过索松村,到处是国庆的游客,我们的旅店也格外热闹,花园中央有篝火晚会。在黑暗大峡谷中的这片光明旁,大家一起围着跳锅庄。而我,时而会想起夜色中的南伽巴瓦,还有那沉睡了的无数造物。“你还记得我,就是最好的礼物”第二天云层依然遮挡着南迦巴瓦,似乎不会消散,我们取消了原先去登山大本营的徒步计划,离开大峡谷,再次去拜访次央金家。对我这个当年被她们称为“司机”的游客,次央金应该已没有多少印象,但我清晰地记得她的样子。终于再次见到她时,当年的那位姑娘已有些富态,五年的岁月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但她的神色还是像度母般优雅安详。次央金还记得当年的许多事,比如醉酒高反、不省人事的安娜。我们互相补充着对方已经忘却的细节。我惊讶于她的汉语比我印象中好得多。这一次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其实叫“次仁央金”,“次仁”是长寿的意思,“央金”是仙女的意思。不过,我还是习惯把她称作“次央金”,似乎听起来更美。她介绍了孩子们的名字:“格桑卓玛”、“白马坚财”、“扎西索朗”,每一个在藏语中也都有美好的寓意。房子后面是自家的果园,孩子们热情地带着我们参观他们的苹果树、胡椒树、 梨树 ,还有小黑猪和牛。果园的篱笆外是田野,四周种满了柳树与桃花,等到春天时,那将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卷啊!想起五年前来时,就是暮春,次央金在田地里拔草,抬头的一刹那被我的相机记录了下来,明净的笑容绽放在春天的新绿间,定格为一幅永恒的画面。次央金说,希望我们以后常来,可以住在她们家。我也希望如此,只是下一次,不知道又是多少年后了。我们交换了微信。曾担心过去记忆中的人,变成手机上随时可联系的人后,会不会因此失去一种距离美,但也不忍把这缘分再抛入无常中了。离去的时刻,内心有些伤感,似乎告别的不仅是这一家可爱的人,也包括那段五年前的记忆、一个留在这里的过去的影子。次央金嘱咐我小心开车,她的公公又送了我们一袋自家种的苹果。终究也只能是又一次的路过,但能有这样的重逢,也该足够庆幸了。我在微信上道歉说自己没带什么好的礼物,次央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就是最好的礼物。”后来,她有时会发来一些自己拍的视频:森林里的奇异菌菇、远处的加拉白垒雪山。米林的冬天总是晴空万里。我们聊到《 冈仁波齐 》,她也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她说那位死在神山下的老爷爷很幸福,自己很羡慕他。我问她有没打算去朝圣,她说家里现在孩子老人多,去不了,以后应该会去的。我说,自己羡慕他们这样有信仰的人。“信仰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地善良。”她说。世外桃源桃花沟的拉格桑民宿,依山傍水,也是一栋栋的小木屋。屋子是藏式与欧式的混合风格,周围长着舒展的绿树,颇有一些 南亚 的味道。这一次印象最好的几个住处,都是这样的庄园式旅店。桃花沟是深入念青唐古拉山脉的一片山谷,从318国道旁的入口算起,最深的地方有上百公里远。到了3月,这里到处开满桃花,是 林芝 地区看桃花最好的地方之一。山谷的四周都是林立的雪山。此行之前我们去的几个冰川,都属于岗日嘎布山脉,而念青唐古拉的冰川,数量与规模都不亚于岗日嘎布。虽然是国庆假期,这里却很少见到游客,非常幽静,路很窄,也没有什么开发痕迹。整个山谷只有318国道旁那一个与外界沟通的入口,越往里走,越像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行驶了七十多公里到达则普村,四周是大山与森林,细雨绵绵的天气里,村里的道路非常泥泞,车子不断地侧滑。村子的寺庙旁有一条小路去则普冰川,终于开到了寺庙边,打算试着往冰川徒步一段,如果太困难,就明天到村里雇向导再来。正在整理衣物装备,一位披着蓝色雨衣的大姐走了过来,可惜双方都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大姐于是静静地在一旁等着我们,好像是打算带我们同行。有这样一位从天而降的领路人,我们都很高兴。大姐背着手、低着头在前面走,不紧不慢,像是一个大佬、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小Q一改在朗秋冰川的胆怯,乐呵呵地跟着大姐,没有一丝犹豫。看来我能带来的安全感与本地人还是没法比啊。雨中的藏东森林像是一个童话世界,四周都被遮天蔽日的树木包围着,树丛外的远方云雾茫茫。树干上、石头上都长满了苔藓,被打湿后的树叶显得愈发地绿了。小路非常泥泞,有时经过湍急的溪流,大姐会停下来,修整一下水中的石墩或独木桥。她还会不时指着路旁的蘑菇给我们看。我们就像进入了仙境的爱丽丝,一切都如此地奇妙。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林间出现了一座木屋,大姐比划着手势,好像是她要留在这里,让我们沿着路继续走。我看了卫星地图,则普冰川的冰舌大概也就在一公里左右远的地方,虽然林深树密,现在还看不见,但过去应该也不会太久,于是我们就继续前行。跨过一座溪流上的独木桥,是一片幽静的松树林,地面上难得没有什么灌木,只有一层松针。我正在处理相机镜头上的露水,就听到跟过来的小Q压低嗓子说:“我靠,那是什么?!是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十米外,一个黑影在树丛间闪现了一下,我还想看得仔细一些,小Q早已吓得灵魂出窍,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而我还想取出长焦镜头拍摄,结果被她迅速制止。只得打消了去冰川的念头,掉头返回。一路上,小Q还不时回头张望,生怕那只熊追上来。我说,也许是一只黑牦牛?小Q斩钉截铁地说,她看见了熊的正脸,它的毛皮是油黑油黑的,泛着亮光,个头非常大,看起来就是那种非常凶狠的动物,熊也许没有看到她,又低头去扒拉东西了。可惜我没有那个幸运目睹这精彩的一幕。回程遇到两个上山的藏民,小Q警告她们上面有熊,她们只是笑着看看我们,似乎是司空见惯了,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上走。荒野总是伴随着各种未知的危险,却又只有荒野,才有一种无法替代的魅力。雨雾突然散开,天上显出一片蓝色,一座金字塔状的山峰耸立在云上,黝黑的身躯巨大而神秘。则普村旁的小寺庙。雨中进山采蘑菇的村民。离开则普村,回到玉许乡,这个乡只有在公路边的两排房屋,仅有的两个家庭旅馆都在临街的商店上面。商店还是上个世纪的样貌,玻璃柜台、挂满商品的墙面、木质的板门。旅馆的条件很艰苦。不过如此简陋的地方,却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偌大的佛殿满是精美的装饰,你就知道藏区的财富都去了哪里。和 缅甸 一样,人们过着简朴的生活,把最好的东西都捐给了寺庙。这里的一家藏餐馆很不错,我们点了牛肉汤、藏式包子、馕、烩面片、甜茶,价廉物美,味道非常棒。不要问我怎么记得那么多菜名,都是小Q帮我回忆的。傍晚有些放晴了,蓝天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夕阳给雾气染上了一层橙色,雀鸟在天空中嬉戏,“啾啾”地欢叫。晚饭后找到了镇子外的一家鱼庄,住宿条件还可以,整栋楼就我们两个客人。第二天依然是忽阴忽晴的天气,流水一般的云雾,源源不断地从东南方顺着山谷奔涌而来。桃花沟充满了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与诗意。雪山、村落、寺庙,绿树环绕,像极了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我一直提议找向导再去则普冰川,但小Q被昨天的黑熊吓得不轻,怎么也不愿意重返森林了。我就在则普村附近徘徊,既不想离去,又无法下车徒步。有一个几乎全是三菱越野车的车队到了玉许乡,打算去林珠藏布,但似乎也只是临时起意的。他们人多,小Q应该就不怕了。但后来我们先到了林珠藏布的路口,等了很久也没看到这个车队到来,似乎他们放弃了计划。雨时而下着,时而又飘来蓝天。想等天气变好,看看周围的雪山,但天气始终没有真正好转。桃花沟是一个绝好的地方,充满野性,未被开发,周围都是近距离的雪山与冰川,希望它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下次一定要找个好天气再来,就波密这样的气候,恐怕只能是冬天比较有可能。回到318国道,又一次在暮色中经过波密。晚上到达然乌,还是住在湖边的木屋营地。我们决定从这里转往南方,走丙察察到云南,再从德贡公路回丽江。虽然昂科拉越野能力很有限,但对新路的好奇还是战胜了担忧,想想今年夏天自己开着这款车,走过了廓琼岗日和萨普神山那样的烂路,丙察察应该也没问题吧,只要开得慢点!走入荒野深处早晨的木屋营地,清冷的空气中飘散着松树的清香。沿着然乌湖边的公路向南进发,海拔逐渐升高,山坡上是变红了的灌木。上升到海拔4500米的一片高原,前方远处有一座高耸的雪山,下面就是仁龙巴冰川的位置。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场,换乘当地人的 皮卡 进山, 皮卡 在开阔的山谷中纵横驰骋,完全没有路,只有河滩边的车辙。我们坐在 皮卡 的车斗中,如果不抓紧扶手就随时会被抛下车子。两边是孤寂的世界,高耸的岩石山峰,顶部怪石嶙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呼啦啦的高海拔大风不停地吹着。仁龙巴冰川位于山谷前方,云层快速地从它上面掠过。它的左侧另一个山谷里,可以看到一条同样大的冰川,那里似乎没有游客。下车后走了两公里左右到达冰川。冰川前是一片冰湖,绕过湖走上冰川,冰面并不滑,像是覆盖着一层冰碴,提供了很好的摩擦力。进入其中才知冰川的巨大,我们就像两只小蚂蚁在白色的巨龙上缓缓爬行着。冰面没有积雪,不用担心暗裂缝,但还是要走得十分小心。不时会看到一些幽深的冰洞,泛着蓝光,美丽而危险。我们大多时候沿着冰川上纵向的“山脊”行走,视野好,又安全。越往上走,大自然那蛮荒、纯净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在这白色的大河上,翻涌着凝固的波浪,时而稀疏,时而稠密,时而平缓,时而激荡;就像一部无声的乐曲,而你正用脚步去走过它的一个个乐章。两侧是高耸的褐色山崖,与白色的冰川形成强烈的对比。山崖异常陡峭,像是被一把巨斧劈开似的。表面融水冲刷出了一条条的“河谷”,两旁是起伏的“山峰”,看上去就像一个缩微版的藏东山区。前方是一片冰瀑,它像一堵银色的城墙横在冰川上,上面耸立着许多冰塔,像是城墙上的垛楼,又像是一些神秘文明的纪念碑,正召唤着我们。我期待着走入其中,攀爬这堵墙,到达上面的第二台阶。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冰瀑的细节越来越清楚,它比远处看起来更为高大。走到它的脚下,眼前是陡峭的冰壁,上方是奇异的冰塔,耸立在天空下,回头可以俯瞰走过的冰川。这里海拔超过了5000米,我们已在冰川上行走了五公里多,爬升了400多米高程。坐在冰瀑下避风休息,本想飞航拍器,但刚飞到接近冰瀑顶端的高度,航拍器就发出了强风和负载过大警报,连高度都无法维持,直接掉到了冰面上,还好没有水平移动太远(后来回到低海拔地区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也许是海拔与气温的关系?)。试着往冰瀑上方攀爬,这里虽然陡峭,但有一些缓冲地,借助冰爪和登山杖,并不太困难,但小Q说时间太晚了,天黑在冰川上行走太危险,于是放弃了爬上去的念头。现在想来,还是有些遗憾,穿行在冰 塔林 里应该是美妙的体验,而那上面的第二台阶,一定有不一样的景色。 休息之后开始返回,下坡明显比上坡滑,如果没有冰爪和登山杖,恐怕要一路摔着跤下去。回程我们走的路线与来时不同,融水和冰洞更多了。冰川融水坠入蓝色的深渊,往里面扔石块,好几秒后才听到回声。回程时天色暗得出奇地快,到达冰湖时已经接近天黑,这时候才感到小Q的谨慎是明智的。如果继续爬上那座冰瀑,那么回来就要在冰川上走大段的夜路了,既危险,也会有很大的身心压力。已看不到其他游客的踪影,估计接送游客进山的车辆也下班了。好在我们都没有太累的感觉,打算再徒步五六公里到公路。云雾已经散去,风也停了,太阳最后的余晖映照着天空,星星渐渐地显现出来,越来越多。前方出现了一些浮动的亮光,是一队藏民牵着马走来,一聊,竟然是来找我们的。路口的看门人告诉他们还有一辆车停着,他们怕出事,就进来找人了。仁龙巴冰川竟然也有了类似景区的管理机制,这是我没想到的。牵马的藏族人问我们要不要骑马,我们以为他们是好意,就让小Q去骑,而我依旧选择徒步。大约五分钟后,就回到了下车租马的地方,那些人向我们要100元骑马费,而之前完全没提到。我们问是否还可以租车出山,他们就开口要300元车费。“嫌贵?那你们自己想办法”,帐篷里一个中年男人冷笑着说。这是看我们没有灯,体能可能也透支了,乘人之危?其实,五公里路算什么,我们体力还好,完全可以走,而且我其实备着两个头灯。我从包里掏出灯,不紧不慢地装上电池,准备出发,那些人看到头灯的一刻都傻了,最后还是接受了总共100元的车费+所谓骑马费。游客多的地方,总会遇到很多这样败坏的藏族人。你满足了他们,就滋养了他们的贪婪之心,把他们往远离信仰的道路上又推了一把。即使贫穷,也不能是获取不义之财的借口,没人希望看到一个消灭了贫困却失去了灵魂的西藏。往察隅方向的下一个乡镇很远,而且不知住宿条件如何,我们决定还是先返回然乌,好好休息一晚。于是第三次来到然乌湖边的木屋,每次住到这里,似乎都会被勾起许多思绪,晚上和小Q聊了一些话题,有关青春、旅行、朋友与记忆。回首往昔,总是引起“要珍惜时间啊”的感叹,就像《死亡诗社》里的那句名言“Seize the day”。从雪域到热带一早起来,阳光明媚,天蓝得透彻。然乌湖平静地像一面镜子,倒映着秋天的森林。经过来古冰川的岔路口,才发现去来古冰川的那一天,不知何时起,竟已变成有些遥远的过去。旅行中每天接触的新事物多,仅仅十天,就足够产生了一种距离感。记忆的距离,似乎更多取决于新鲜事物的密度,而非单纯的时间长度。就像开始一段新工作、新恋情,或者搬入新居所的时候,每一天似乎都很长,几个星期就像过了很久。而一旦熟悉了,时间就加速匆匆地过去,记忆也被压缩得没有存在感。即使每天忙碌,如果缺乏新的体验,回头看也是想不起什么的。我们又回到了岗日嘎布山脉的东段,这座山脉横亘在青藏高原东南沿,是喜马拉雅山脉的延伸。最高峰是若尼峰(白日嘎),海拔6882米,在然乌湖南方。整个若尼峰山区附近有20座海拔6千米以上的独立山峰。在这段公路上,可以看见好几座6000米级雪峰,景色出乎意料地美。岗日嘎布的南方,就是低海拔的南亚丘陵与平原了,一直延展到印度洋。翻越海拔4800米的德木拉山口,沿着桑曲河谷一路南下,随着海拔降低,路边的植被也越来越茂密。昨天在仁龙巴冰川上看到的融水,也会汇集到这条桑曲河,然后汇入察隅河、布拉马普特拉河,最后到达印度洋。察隅和墨脱是我国仅有的两个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县城,这里是一片非常奇妙的所在,在气候上,是中国降雨量最大的地方;在地貌上,是罕有人迹的亚热带原始森林,与滇西、缅北、印度东北的山地森林相连。这片地区在历史上一直处于各大文明的外缘,居民被视作野人,即使今天,这里也依然保留着遗世孤立的生活,很少进入人们的视野。极低的知名度、不便的山地交通,使得这片广袤地区得以保存着非常原始的面貌,充满了神秘感。但因为政治因素,印度占领的藏南地区和几个东北邦都 不允许中国人进入,缅甸北部局势也很不稳定,有很多外国人的禁区。我们只能在察隅、墨脱,以及云南的独龙江、片马等地,一瞥这片处女地的风貌。这里的民族文化也与西藏腹地很不一样,察隅的僜人和墨脱的珞巴人,无论哪方面都更像云南西北 部的其他少数民族(怒族、傈僳族、独龙族、纳西族等)。僜人和珞巴人的大部分人口都生活在印度占领的藏南地区,也和印度东北邦、缅北的少数民族有很多相似点。因为这些原因,察隅和墨脱,就成了西藏境内极其“另类”的存在,从西藏腹地去那里,会体验到自然景观和人文风俗的大幅变化,感受到站在另一个世界大门前的奇妙。察隅县城的海拔只有2300米,这里距离南面的 缅甸 边境,最近只有十多公里。缅甸和东南亚的最高峰——海拔5880米的开卡博峰就在南方不远处,只是公路和县城都在狭窄的河谷底部,所以看不到。沿着察隅河边的公路继续往下游行驶,五十多公里后就是察隅河与贡日嘎布河的交汇处,这里的桥头有一个边防岗亭,过桥是一个三岔路口,往南十几公里就是中印实控边界,岗亭的警察说那个方向禁止通行,只允许往北去下察隅镇。山谷的远处就是印控藏南地区了。以前到下察隅,要在察隅县公安局办专门的手续,现在只需要到这里的岗亭登记,出示身份证和边防证就可以。这里的海拔降到了1400米,从德木拉山口下来,半天时间降低了3400米的高度!从雪山之间穿越到了热带田园。岗亭旁的小丘上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凤尾竹摇曳着曼妙的身姿,林中传出昆虫的鸣叫声,有种到了泰国或缅甸的感觉。在去下察隅的路上左转,穿过一片密林中的山路,就到了山坡上的沙琼村,村口有一个挂着“僜人部落”牌子的山门。僜人,也叫僜巴人,以前是丛林中的原始部落,大部分在印度占领的藏南地区,在那里叫作“Mishmi”人。在我国因为人口太少,只有一千多人,未被认作一个少数民族。不过,他们却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原住民”。僜人的文化习俗与珞巴族、独龙族很像,都曾是丛林中的狩猎部落,住在简易的木屋中,拥有类似的生活方式,信仰原始的万物有灵论和巫术。不过,这一切在沙琼村已成为历史。这里现在完全是一片“新村”,整齐划一的新房屋,干净的水泥道路,穿着现代服装的村民,看不出多少民族特色,想到这里寻找原始部落的踪迹,恐怕是要失望的。在纪录片《丹巴河谷竹叶刀》里,还可以看见藏南地区米什米人的传统样貌。片中的人们并不愿改变祖先的生活方式,或者只愿意接纳一些“让生活更便捷”的现代成果。然而,哪些该接纳,哪些不该,也许才是真正的现实问题所在。下察隅镇的居民大多不像藏族,气质明显不同。路上有很多摩托车,小伙子载着姑娘。夏天的时候,姑娘穿一身长裙和拖鞋,配上周围的环境,那画风就完全像在东南亚了。本想去上察隅看看有没有更原生态的村落,但天色已晚,只能返回察隅县城。行程只剩下四天,明天必须走丙察察回云南了。漫漫征途今天将面临全程最具挑战的路段,天刚亮就起床,吃饱饭,加足油,向丙察察进发。清晨的察隅。在察隅往北十几公里的地方转入丙察察线,路面立刻变成了遍布坑洼的土路,烂路到来之快出乎意料。丙察察,连个充门面的开头都没有。遍地的“炮弹坑”,难以躲避。对于我们的昂科拉来说,只能用30马左右的速度慢慢往上挪,否则不出十分钟,车就会震到报废。好不容易开了半天才走了几公里,而此后的250多公里路都将如此,此时的感觉,就像用几K的网速下载几个G的文件,看着仿佛静止的进度条那样绝望。好在有时候炮弹坑比较浅,提速到50马,车子会“飞”过那些浅坑,反而不太震,但要随时刹车,避开深坑或大石块,要不然飞出去的就是你了。早晨阳光下的森林很美,云杉上挂着的松萝金光闪闪。土路在山林间盘旋向上,攀爬到伯舒拉岭的高处,越过4700米的益秀拉山口,接着是4500米的昌拉垭口。这里比318/219国道更偏远,大部分地方是无人居住的荒野,景色非常纯净。隐藏在山谷中的目若村是沿途少数有人居住的地方,可以提供食宿补给。过了目若村,开始攀爬最后一个山口。往前看,公路不断折叠向上,远方高处耸立着一座石雕似的山崖,那便是伯舒拉岭的主脊所在了。开到山崖之下,以为到山口了,惊讶地发现公路还要一直通到石壁的高处,真是一条通天的路。石壁上都是风化的碎石,寸草不生,犹如外星表面。雄伟的伯舒拉岭。越过石壁,就是雄珠拉垭口,伯舒拉岭东面的景色展现在眼前。以前这个山口叫齐马拉,不知为什么改了名字。山口往下一点的位置,可以看到木孔雪山,从前方嶙峋的岩石山峰后探出头来,通体洁白,格外醒目,像是《魔戒》中的画面。这里也能看见梅里雪山(卡瓦格博)的西北壁,此刻那个方向被云挡着,不过因为距离远,即使能看见也很小。沿着公路向下,又进入了林区。五年前进藏,在封山期走丙察察,到这里因为积雪太深,只能返回。狭窄无护栏的冰雪下坡路非常危险,车子不断地打滑侧移,防滑链损坏了,危险的地方,只能在冰雪上用脱困板一段一段地移动,三人奋战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才下山。察察线从那时候起,就成了一个未竟的目标。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折返点的画面,森林中,没有车辙的积雪山路消失在上坡的转角,后面的风景一直存在于我的想象中。这次算是圆了一个梦。路似乎已被修缮拓宽过,危险的地方加了护墩,与以前不一样了,我并没找到当年折返的位置,它应该在某个时间,被不经意地路过了。从这里到怒江峡谷,是风景绝美的一段,四十多公里路都在山谷的原始森林里穿行,没有人烟。清澈的雪山融水伴随着一路,树林外可以看到高耸的裸石山峰。有些地方,树木幽深晦暗,仿佛随时会从两边杀出什么精灵妖怪。海拔一路降到1800米,进入怒江峡谷,地貌再次变成了裸露的山岩,与邦达72拐附近一样。这里开始到丙中洛,都在怒江边的傍山路行驶,是落石高发区,比之前的路途更危险。在一个转角处能看见梅里太子十三峰的雪山,但不是主峰卡瓦格博。为了看到期望中的卡瓦格博西侧,我们转去了察左线,试图到堂堆腊卡山口附近寻找可以观看的位置。但没想到在山下看起来并不高的堂堆腊卡,实际上竟有一千五百米的高差,而且路窄弯多,没有护栏,难度比丙察察更甚,奇怪的是五年前走察左线时并没有感觉那么难。到达堂堆腊卡时天色已暗,山口往前是去左贡的路,往右有一条看似只能徒步或通行摩托车的林中小路,卫星地图上这条路通往一个海拔4500多米的山峰,那里看卡瓦格博西壁是绝佳的角度,只是这条路,单从地图上看,就知道极为险峻,我们的车子是绝不敢挑战的。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去最近很火的甲应村的路,这条路只有专业越野车才能走。下山回到怒江边,经过夜晚的察瓦龙,宽阔的街道边都是新的宾馆饭店,灯光招牌争奇斗艳,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破破烂烂、满是修车铺的察瓦龙了。突然有点怀念那个小小破破的镇子,更有远在天边的感觉。因为行程紧迫,我们决定继续前行到丙中洛再住下。夜里的丙察线车辆很少,刚出察瓦龙,一辆对向过来的陆巡招呼我们停下,开车的大哥好意提醒我们,前面的大流沙正在落石,要小心。然而,晚上你根本看不到上方崖壁的情况,甚至不知道大流沙在哪。好在这天风力很小,落石的概率不大。我一边吃着小Q喂的各种零食饮料,一边在狭窄坑洼的土路上慢慢行驶。今天已经连续开了200多公里烂路,翻越了四个山口,几乎没有休息,中饭与晚饭也没有吃。支撑我的,完全是美丽的风景。经过一段塌方区之后,回头看卫星地图,才发现那里就是大流沙的所在。车灯照亮的地方之外,都是一片漆黑,怒江在下面的谷底咆哮着,可惜无法再看到这丙察线壮阔的景色了。不知何时开始,路边的植被多了起来,四周响起了漫山遍野的虫鸣声,空气似乎也湿润了不少。路边的小商店是纯木头的房屋,像极了纪录片《德拉姆》里的场景。头顶是满天繁星。经过滇藏界之后,路面就变成了柏油,五年前来时,云南段的丙察线也还都是土路。深夜到达秋那桶村,完成了这一天漫长的征途,把车停在山坡上那个熟悉的篮球场,一旁就是夜色中的秋那桶教堂,对照以前的照片,发现教堂已重建。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未加修饰的老教堂,就像这座村子一样质朴,隐藏在天边的怒江峡谷中。依旧住在篮球场边上的那个客栈,已是第三次来了,客栈的主人似乎也换过。半敞开式的大厅有点像 东南亚 风格,沙发后面就是院子里的亚热带植物,伴随着满山的虫鸣声,提醒你已到了另一种气候区域的边缘。房间里有一本当地政府编撰的书《怒的家园》,内容很不错,全面展现了贡山县的风景和怒族风貌,可惜回来后在网上无法找到。山乡丙中洛第二天早晨山间弥漫着薄雾,客栈对面的山峰绿意浓密,山上的虫子们在鸣叫,像是回到了夏天。和察隅一样,贡山也在中缅印原始林区,从这里往西越过高黎贡山,就是被文明遗忘的世界——缅北野人山了。云雾渐开,阳光撒下来,照在客栈的每个角落,创造出美丽的光影。在秋那桶村里漫步,这里还是那个安静的远方小村。并没有多少游客,也没有商业化。只是村子本身有了一些变化,除了重建的教堂,还多了不少现代化设施,很多人家的传统木板窗,改成了铝合金窗。村民的生活质量改善了,但质朴的感觉也在这些细节变化里,一点点褪色着。沿着新修的宽阔马路往丙中洛驶去,跨过怒江时,下方的江面上有两座老桥,仔细一看,正是新老朝红桥。老朝红桥修建于上世纪60年代,桥头还保留着那个时代的题字,在2004年田壮壮导演的纪录片《德拉姆》(也叫《最后的马帮》)里,它是这里唯一的桥梁,马帮从它的木头桥面上跨过怒江。新朝红桥与丙察公路同时修建,在《德拉姆》拍摄后不久完工,可以单向通行汽车。在我前两次来时,都从新朝红桥上驶过。然而这次来,新朝红桥也已退休。一座更大的双车道公路桥在高处横跨怒江,连接着宽阔的新马路。三桥同框的画面映照着时代的变迁,也折射出加速发展的世界。类似的故事在中国无数地方上演着。老桥们已完成了各自的历史使命,任凭秋草和蛛网在其上生长。与几年前的照片对比,老朝红桥上的木头更少了,不出几年,可能就只剩下钢索了。江对岸悬崖上,是一段茶马古道上的挂壁路,十分险要,《德拉姆》中的马帮就曾从上面走过。江水还在奔流,马帮的吆喝声却在关于怒江的记忆中渐行渐远,就像过去的岁月一样。继续前往重丁村,可惜重丁教堂因为疫情关闭了,看不见了那座童话一般美丽的建筑。《德拉姆》片头的丁大妈家租给了单位办公,一旁小店的人说丁大妈身体不太好,正在县里养病。《德拉姆》拍摄于2004年,是我学生时代的记忆。对于当年的我来说,镜头里的世界就像天边一样遥远而神奇。影片以马帮的脚步为线索,拍摄了不同年龄、身份的当地人生活。那种沉静、质朴、悠远的基调,未被现代文明染指的天地,深深让我着迷,印刻在青春的记忆中。如今,片中的一些人也许已经不在了,当年的年轻人也都步入了中年,而这一片天地,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2014年我第一次来时,还能体会到类似于片中的氛围,沉浸在年少时憧憬的感觉里。然而这一次,这种感觉却少了许多,就像在秋那桶一样,众多的变化积累着,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整体的感受。宽阔的新公路纵贯整个怒江峡谷,取代了原先蜿蜒于村落间的小马路;许多新建筑矗立在了视线中;更多的车辆和现代设施……这一切都冲散了原先的那种氛围。即使某些地方还依旧,但整体的气场已经大不相同。普化寺位于山坡上,面对着怒江峡谷,背靠着嘎娃嘎普雪山。穿过坝子上的稻田,就是这座安静的藏传佛教小寺庙,记得当年拍过一张照片,低矮的土墙外是凤尾竹,后面则是远方缥缈的层层雪山。五年后,这里已变得富丽堂皇。高高的外墙,崭新的建筑,那座古朴优雅的老佛殿旁边,建起了一座巨大的新建筑,几乎要贴上了佛殿的飞檐,使后者失去了灵动飘逸的意蕴。丙中洛这样的地方,正与我们生活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像,也就没有了太多专程前来的理由。它变成了一个只存于记忆中的符号,装载着我年少时的情怀和梦想。又见梅里往东走上德贡公路,跨越怒江和澜沧江之间的分水岭——怒山,也就是梅里雪山向南的延伸。这里原始荒凉,地势险峻,据说公路修了十多年,通车后也是经常因为灾害中断。但这是贡山-德钦之间唯一的捷径,否则就要往南多绕行一千公里,这就是横断山区路况的真实写照。之前查阅资料,德贡公路虽然险峻,不过是柏油路,于是想总比丙察察容易吧,然而,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修路破坏了原本山坡的平衡,大片的山体发生了滑坡,坍塌下来冲坏了公路,柏油路的比例只剩下六七成左右,而且到处是开裂的路面、崩塌的路基,很多灾害路段的难度在丙察察上都很少见!过了孔雀山垭口后,进入德钦境内的后半段,路况好了许多。傍晚时赶到了飞来寺,看到了梅里雪山。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的身躯有一种近乎完美的和谐感,每一笔线条都恰到好处,端庄、雍容、壮美又不失俊秀。吃一顿菌菇土鸡火锅,补一下连日赶路的身躯。高远的天空下,卡瓦格博依然矗立在那里,这是2002年《秋色向南》写过的山,2004年《转山》作者路过的山, 2007年你的朋友看过的山,2011年《转山》电影拍过的山,也是2014年的冬天你见到的山。在不同的时间里,它以不同的方式与你相遇,成为了那个人生阶段记忆的一部分。“在生命的路途中,你会发现,这些竟都只是路过,而无所谓完成。那未来将一直未来下去,这种未完成的情绪,便是生命的意义。” ——纪录片《转山之残酷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