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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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飘飘
1,冬天还会来登船是在一个冬天的下午,我本以为从天津港出发该有种远行的特定气氛,至少我做好了这个准备,尽管我经常在外面飘荡,但连续46天放下身边习惯的事情,哪怕是坏习惯,离开家人,离开电脑,离开冰箱里的食物,离开那个雾霾包裹的北京,想看到放下自己的样子,还是有点感到兴奋心跳。毕竟这是一艘船,不是飞机,不是火车,这是一座海上前行的酒店。穿过带着油烟味的雾霾,站在通往巨大歌诗达邮轮大西洋号的通道中,我能感到这个行程即将成为一场美好的逃难,46天时间,穿越冬天,从寒带到热带,北半球到南半球,然后沿着南太平洋哪些永远夏天的岛屿缓缓而行,带着咸味的海洋空气,夜空中的大小麦哲伦星云,火山、异国充满期待的土地、航海故事和艳遇、海平线上的走近或是走远的急雨、陌生无害的植物和动物、不限量的美食,在轻轻摇晃中的专心阅读时间.....,想想就已经很享受了,何况仅仅46天,就像是一部稍微长点的好电影。即使这趟旅行让我守着这条船或是这个房间,依旧是个值得尝试的主意,我可以学习阿兰德伯顿的关于旅行的细节思维,专注当下,专注于房间和连接这个房间的甲板以及海洋,我无疑迫切想关上房门,宅在这条船上,远离人群热闹,远离花样社交和那些风中树叶一样的牛逼哄哄。登船的过程有点长,但值得等待,对于那些长期游走的老司机来说,旅行是一种可以承受的甜蜜负担,甚至是一种装逼的革命工作,但对真正无忧的专业旅行者来说,上路就是一切,所有一切都已在未知中安排完,时间自动会展开一切,你能做的就像我现在这样,走过长长的通道的一个个房间,打开4218的门,在淡淡的香味和好奇中开启这个旅程。在我离开这个雾霾弥漫的天津港的时,外面还是冬天,46天的热带的太平洋周游一圈后,当穿过夏天旅行结束,冬天会再来。2,关门,打开水平线第一晚,我几乎没有精力等待歌诗达的离港,早晨窗外已经不再是雾霾和阴郁,而是蓝色的天空和更蓝的水平线,这条水平线一直在向后退去。水平线对于城市居民来说,已经是个十分奢侈的东西了,你可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看到完整无碍的水平线,水平线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古代的航海者们误以为这条线的那边是一个巨大的悬崖通往另一个世界,太阳从那个地方升起而不是我们的星球向着它转动,船上可以看到完整的太阳起落,白天水平线似乎毫无变化,但早晨和傍晚水平线很忙,在光线交替时节,你可以看到奇迹般的亮度变化,可以看到云层是怎样折射阳光,而太阳怎样将光子最后分布在云的顶端,看到光线怎样将一场雨变成彩虹。歌诗达的全景客房20平米,虽然不大但足够舒适温暖,阳台门将空间向外展开,就像酒店的海景房。这扇门将冬天关在窗外,四壁将船底的轮机声、海涛声、楼下甲板的大叔的收音机和楼道中穿行的脚步都屏蔽了。这就像是一个理想的隐居场所,古代修士们在悬崖上的山洞远比不上这艘船的客房,我欣喜地将请勿打搅的牌子放在门口,关上门,几乎可以完全安心沉浸在这个空间中,这里几乎有你需要的所有东西,还可以贮藏部分水和食物,上舒适干净的卫生间,听喜欢的音乐看喜欢的电影,最重要的你可以独享窗外的一切,就像是为你上演的一部电影,而影院最好的位置只有你一个人。这部46天长度的电影似乎只有一个主题,就是水平线,坐在这里看水平线变换无穷的色调形态,看水尽头那些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边缘,充满神秘和想象,从云消失方式上可以理解地球是圆的这个事实,水平线是波浪,波浪是一座不断变化的雕塑,在风和重力的塑造下激荡出不同形态,你可以用眼睛呼吸这种节奏,这个节奏和自然的脉动息息相关。在赤道的无风带和那些波涛汹涌的时刻,海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情绪,就像是一个脾气无可琢磨的女孩,在温情脉脉和暴躁骄横中随机切换,而每种结果都值得仔细观察。水平线上有无数变化元素,从每天的例行波浪和云天产生的不同组合,你可以乐此不疲地观察到一场雨的到来和离去,完全从容不迫,你甚至可以让一场热带大雨体面地将你浇透,然后回到房间里去冲个热水浴,我喜欢从热带岛国采购的那些香皂,充满陌生植物的香味,完全异国情调。要是有兴趣看船,在阳台上可以看到从中国进出的船只多到在夜海中像是高速公路上堵车那样排队前行,我甚至担心夜间如果有一艘船突然减速,后面排队的那些船只将怎样应付。云是一道永恒的风景,在海面上没有别的水上景观可以看的时候,云是山、树、动物、植物、建筑,有多少人认真看到过一片云的形成和消融的完整过程?有多少人认真看到过一场雨到来和离去?有时候是几秒钟,有时候是几天。 我们也许只有在船上才真正有时间认真观察水平线,为了平面之下的另一个世界,我携带着浮潜用具,水面上的人类和水平线下的鱼类世界截然分开。我们对水下世界的了解并不比对外星大陆的景色多多少,这片蓝色的平面让我想到这个地球上那些尚未被人类踩踏的平面,是谁以什么目的创造了这片景观的发问经常让我们怀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歌诗达大西洋号很大,但并不能掩盖人类还很渺小这个事实,在甲板上我可以感受到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一种是我们很牛逼的说,我们有钱有船有时间和技术以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穿越这个星球的表面,又如此舒服和倜傥,甚至可以用对大海狂叫来宣示这种存在,但是大海只是沉默,还有一种方式,在寂静中和大海一样沉默不语,只需要用眼睛看就可以了,不需要河北梆子的伴奏,也不需要小苹果的舞动,不需要咔嚓的快门声,不需要一万次重复三个字:美死了,大妈们用这个单调无比的词清晰地以不同方言在我的窗口下重复,仿佛这个世界没有比沉默更好的词汇了。用美来赞叹水平线远远不够,大自然中并没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爱迪生说,广阔的空间令我思考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这条水平线和地平线一样,在城市人的视野中早已经失去,他们看到这条线的时候如果无法以正确的方式来赞美,例如沉默,就只能是用文字甚至图像这样的东西来截取片断,这些伟大的景观给人想象力自由,并为此发出疑问,为什么我们生命中充满阻挡我们视线的东西?这条水平线千万年来就在这里,我们来到这个地球上不久视野就已经被自己创造的东西阻碍,我们应该怪谁?3.我们都是岛房间的阳台上就可以坐看这艘船停靠的16个港湾,每个港湾都充满未知的诱惑,那些海盗或是航海者们为之疯狂的岛屿不仅意味着可以停靠,甚至是财富、帝国的延伸、或是一个恐怖的吃人部落。哥伦布在每次航海的时候,从海平面看到遥远的陆地一定会激动不已,新大陆的诱惑不仅仅为个人带来财产和荣誉,也可以为一个帝国带来昌盛,几乎欧洲大航海时代的殖民帝国都在这个地平线上看到过财富的冉冉升起。而今天看到岛屿,仅仅意味着岸上旅游、购物和那些未知的食品。我在凌晨的水平线上看到岛,那个浮现在灰色迷茫中的固体。这个固体从我们的船舷边上缓缓经过,我看到岛上的房子,树木森林和那些耸立的石头,我知道在这座岛屿的下面,是一座山峰的基础,他们的高度如果在陆地将被人们崇拜,高度可能完全媲美那些西藏的群山,只是在这里,仅仅是一个顶部,就像是在山顶上我们看到那些浮现在云海顶端的山尖一样。船大多是在早晨入港,晚间出港,有的港大水深,就像韩国釜山、日本福冈等,也有小到仅仅靠歌诗达大西洋号这样的先进停靠技术才能到达的港,例如东萨摩亚的帕果帕果,船的两头都在码头之外了。早晨在甲板上看歌诗达大西洋号入港的过程。然后充满期待,然后疲惫地回到我的房间,然后开着船在夜色中渐渐离港,伴随着帕瓦罗蒂的Time to Say Goodbye(Con te partiro)离去,这首歌开始似乎充满豪情,但是随着旅程逐渐从最遥远的大溪地回程,忧伤骤起,最终回到天津港的时候,那天码头上的混乱已经无法掩盖一个事实,这首歌其实从开始就是给我们唱的。码头和岛屿是这些漫长航海日之间的点缀,就像是珍珠项链上的那些宝石,我和我的伙伴们很容易迷恋这些岛屿,因此会有一种时间上的错觉,似乎可以在这里停留更久,因此每次都是在回来的时候充满紧张,岛屿上的岛民看待这条船的感受也许完全不同,这就像是你家门前停下一辆大巴车,他们拥挤到你的屋里,对一切好奇,手里拿着货币等待从这里拿走些什么。从一下船开始,人性就变得充满阴云,无论是船上还是船下等待的人。我们每次回来船上都会给这个岛屿的人评分,从我们的道德角度看,就像是看那些风景,给那些树木和石头一个评价,但是当我们离去,岛屿回归平静,对他们来说,他们也是在旅行,我们也是一个岛,只是两个岛在海上相遇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让我对岛上的一切都有了荒谬的结论。我不想太多去谈论那些岛屿上的见闻,是因为我知道旅游的最终目的不是让我们去接近和获得那些岛屿上见到的所有事物,甚至包括了购物,那些黑珍珠,草编,香蕉,木雕,矿泉水和肥皂都不能代替这个旅程中即将得到的最丰厚的礼物,那就是如果我们不能在世界上自由游走,我们的心如果被周围的成见和操作包围,我们就是一个由碳水化合物构成的即将沉没的岛。4.请你们拿走白天,把夜留给我探险者贝西海德曾经说过:有些船驶过无数港口,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条路线,有些则不断追求渴望每天都有不一样的风景。我们行走在夜里,领略着那些沉睡者梦里也不曾见过的美丽景色。, 对于我来说,夜晚的到来是我的世界的黎明。大西洋号在太平洋的岛屿之间穿越,从冬季的北部太平洋很快进入到了南方的海面。如果你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社交,不喜欢装逼作势,与人争利,不喜欢被人们指使,避开大众永远是必要的,他们中有些人对空间的要求不高,因此会像不安分的马一样骚扰周边的人们,既然大西洋号为我提供了足够的闭关环境,就像是一个避风港,我会像一只昼伏夜出的蝙蝠,晚上是我的时间。入夜11点以后,多数人受到周围人的钳制而无法在船上自由游走,他们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而我是自由的,这艘船高达12层,长约近3百米,宽度32米,在甲板上巡回一圈就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夜风令人们钻进温馨的客房,空调将室内温度和外面隔开,在寒夜难以找到一个出来的理由,对,这样甲板上的空间就几乎属于我了,对我来说,无论是寒夜还是黑暗都是我的朋友,即使是白天最拥挤的10层甲板,那些喜欢运动和社交的人在这个时间也已经入睡,凌晨一点半后,餐厅中最后不想睡而又留恋夜宵的人失去了逗留的借口,在狂风中吸烟也不甚合理,这时站在顶层中部的甲板上,可以避开船尾喜欢通夜夸夸其谈的媒体青年们,也可以避开船头的风浪撞击的起伏,光污染可以被周围的船体尽可能遮掩,在那个有点湿润的塑料草坪上躺下来,望着南半球的深邃夜空、银河和大小麦哲伦星座,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所有想象这一刻似乎都有了依据。离开了狂风呼啸的风带以后,歌诗达进入到无风带,这是最为神秘的夜晚,如果这时候你在睡觉,显然会错过一些一生不会再有的体验,那些寂静中几乎不再起伏的洋面,宽阔而平滑,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玻璃,平静到几乎可以看到星星的倒影,甚至有一种跳下去都会永恒的错觉。那是12月7日的夜晚,太平洋停止了风浪,空气温和地像是一张床,如果在古代航海的时代,这个夜晚的温热平静甚至令人不安,如果有美人鱼的歌声在寂静中回荡,你就会相信水手描绘是真的,天空中的一切都于海上有了倒影,夜空明亮到几乎可以读书。站在船尾三层的木制甲板上也可以脱下鞋子,但是躺下总担心会受到质疑,这里曾经是最后被大众发现的最后一块静土,因为船员们经常在这里进行甲板清理作业,匆忙的步行者们无法完成他们的每日步数,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你可以看到银河与白色海浪结合在一起,天海相连如同一条天路。在夜间的海平面上不会看到城市灯光,如果说照亮夜空的不是月亮,就是自己所处的这条船,这是艘在茫茫夜色中的移动的灯塔,我曾经幻想在夜晚所有的灯光会一起关掉,哪怕一分钟的时间,让我看到真正仅存星光灿烂的黑暗,这可能是会改变人一生的一分钟,但这个要求被客气地拒绝了,我曾经在塞舌尔的海滩上目睹这种高质量的黑暗,在加拿大的北极目睹这种毫无保留的黑暗,可惜就差在太平洋的这一刻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斥着光子的世界中,渴望黑暗如同渴望阴凉,作为一个现代人,目睹完全黑暗是如此奢侈的事情。在黑暗中你可以更加专注于某些感官,会闻到海水的味道,听到船底细微的轰鸣,在十层的船尾有洗衣房的香味,水滑梯边上餐厅的甜食味道暴露了下面发生的事情,三层的油漆味道说明这里在不停和海水带来的锈蚀做斗争。有一天我在阳台上睡着了,躺在星空的被子下,我梦见船上的人都变成了星星,然后坠海成雨。5.行李在哪安放?带多行李是不可能走远的,这已经是多年出行的基本原则,在舒适方便和远行自由之间,有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就是行李的重量,我看过太多饱受行李折磨的伙伴,这是一个往往不需要,但是以备万一而妥协的结果。行李在很多时候是没有用的,我们的钱就是用来抵充行李重量中缺失那部分内容的。但是终于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乘座邮轮,基本不限重量不仅有利于那些购物狂的沿途贩运,对长期旅行恐惧症患者来说,需要使用行李来填满自己的不安全空间。因此你会看到很多人对行李的重量和用途毫无节制。传说有人带着两箱子上百套衣服几十双鞋子,这是一种病,在这条船上没有多少人会专注地看你的表演。宅在客房中,干净整洁是获得空间的必须条件,否则你会被自己的混乱淹没。我收到行李是在登船当天的晚上,每件东西重新放置在客房的抽屉和壁橱里不是我的出行习惯,这次显然不同,所有东西都找到安放的位置后,最后连箱子本身都被放进了壁橱,原有的空间毫无损失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旅行线路即将穿越2个极端的季节,在16个不同的港口和时区中切换,但是基本上都是夏天的衣服,事实证明一个简约中年宅男真正需要的衣服不超过上下三件,穷游为我提供了其中的三件,在各种搭配下可以有六种组合结果,加上鞋子和帽子可以有接近12种的搭配。事实上从不可能完成这些搭配,平时我散乱地甚至连拖鞋都懒得穿上。在有限的家具中,抽屉常常放着我最需要的东西,例如相机配件,日程表和几乎没有用过的手套,文具,圣经和一本安全手册占领了中间抽屉的多数空间,其他三个抽屉比我想象的要深的多,几乎深不见底,我可以将所有那些不希望看到的东西放在里面,使房间充满规则。右侧的柜子们则被锁着,我最初以为是一个保险柜,后来发现是冰箱,一个我从来都没有用过的冰箱,其背后的发热会传导到桌面。所有的那些夏天的衣服占据了近三层的空间,而冬天的衣服一旦挂进去,再次使用就是下船的时候了。我的电脑有俩个地方可以安放,这是我全程始终无法脱离的人间烟火,电脑在沙发前的小桌上可以看到电视,可以看到镜子,但是不便充电,而梳妆台边上宽大的桌子始终要面对自己的脸,好处是全部电力供应都在这里,在阳台上办公是一个好地方,我有时候固执到只有在阳台上找到合适的位置,合适的椅子角度和视野,合适的音乐,合适的温度,等这些条件凑齐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不久了。6.饮而不失优雅客房里的黑色热水壶从来没有使用过,因为9层就有烧好的咖啡,源源不绝,即使是在子夜船上有热水或是咖啡。船上的咖啡也很不错,那是没有太多酸味的意大利黑咖啡,带着清苦,如果不加糖,在热带下午倦意如山的时候可以醒脑,刚上船的时候我会不厌其烦饮用这些好咖啡,以至尿中都带着淡淡的清香,可以放肆地喝到深夜,换得另一个航海日的懒觉。每天我宅在我的海景房中,在12小时里看着阳光在阳台上变化方向,或是写我至今没有完成的一本摄影书,茶是最好的陪伴,我用膳魔师热水瓶长年累月喝咖啡,内壁上沾染了咖啡味道,每次喝茶的时,茶就会带上咖啡味,算是一道融合饮料,在九层的餐厅有世界各地的好茶包,但是茶包无法和茶叶比,沏好茶之后,我将茶汤倒在一个精致的日本小茶杯中,使旅途略显简陋的生活带了一份雅韵。茶虽然从来不提神,但茶给我一个可以选择,英国的红茶,中国的绿茶,和非洲的黑茶,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茶。那些真正喝茶的人到岸都会下去购买当地最好的水,比如斐济水,大桶大桶的扛上船,好像这一程就是为了来喝茶,为了好茶,远行去找水。7.寂寞如大妈每天在这艘船的某个地方,舞动都在进行中,人们衰老的躯体中有某种东西在扭动,无法安宁面对大姨妈的离去,舞蹈由不同风格、性别、和节奏感构成,他们占领了泳池边和10层甲板上一些地盘,占领一层VIP外的地毯,健身房的过道、船尾甲板甚至雷达之间的通道,短裙和那些粉嫩性感的色彩在热带阳光下勇敢地展露不那么美好的肉体,吸引那些长焦镜头后的老男人目光,在海上的风景只有水平线的时候,大叔们的镜头就只能靠大妈们安慰了。有一位大妈在餐厅说,人生如果永远不做饭不洗碗,就住在这条船上,每天只是吃饭和跳舞那该多么美。这艘船上他们付的出代价所获得的就是这些梦想版的海上现实,我在这里看到人们沉睡在阳光下,看到人们不厌其烦地在手机中复制自己,伤感地面对西瓜和远处的云,这种无聊就像是一种麻痹症一样需要机体的劳累来解除,因此健身房成了一个热门的地方,在健身房里依旧要拍照,走出健身房还是要拍照,在手机中,每天的生活有一个可以检阅的副本证明了存在。在12层酒吧小甲板上我见到过一位大叔,专注地使用1200长焦镜头连拍下面泳池边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我问他你拍这样多照片选择会不会很费时间,大叔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只是喜欢听快门的声音,回去以后我直接格式化储存卡,我没时间看她们。8.客房就是我的宫殿我的好奇心从客房的每个角落开始,这些角落蚕食了我每天的时间,房中有限的家居表面贴皮是那种黄色胡桃木的优雅纹理,屋顶的白色反光材料经常在早晨看到门外海面之前,先看到海水投射的光影,这些光影时刻告诉我船上的时间是如此闲适而又珍贵,这些不必日常的时间将在未来结束,结束的比任何时间都早,这就是我为什么上船的时候已经预感到结束那天的来临。房间里其实可以操作的东西极为有限,灯光控制不复杂,我尽量减少灯的使用,阳光作为主要照明,晚上灯光设计的很好,没吸顶灯,幽静光线神秘浪漫,悬挂的电视全天可以观看从新闻到电影都有,对国内游客,中央台熟悉的新闻会在晚间为你找回祖国的感觉,船上的信息和天气以及船头尾的摄像头已经包括了所有重要的信息,还有专门频道滚动播出船上的使用说明和剧场节目。墙上三面镜子神奇地使这个并不宽阔的空间显得异常宽大,镜子周围明亮灯泡将我在地心引力折磨下疲倦的面孔照亮,没有了眼袋和皱纹,这种设计女人们会很喜欢,而我无论坐在哪里,都会看到床头墙上挂着的两张艺术作品,那不是大芬村复制的大批量廉价作品,而是有编号的个人版画作品,画中的那些立方体显然是意大利圣吉米尼亚诺的建筑的简化形态,另一张里一个吹长笛的女人优雅地坐在那里,身上披着一块有着粉色玫瑰的布,却无法遮掩裸露的白色胴体,靠近阳台拉门的唯一壁灯和电梯中的玻璃作品同样出自一位艺术家。每天熟悉的地方通常会让人厌倦,空调系统到了下船的时候我依旧没有真正了解上面唯一的加减号是代表温度还是风量,柜门上都有调皮的皮绳把手,这一定是为了在剧烈晃动中避免戳到人而采用的贴心设计,阳台上恰到好处地采用了蓝色的玻璃,让你无论在任何时间向外望去都有蓝色海面,经常潮湿的木制把手遮拦了海平面的波涛位置,似乎永远都是风平浪静,室内地毯上的贝壳花纹和绿色背景减少了晕船时候不快的联想,仓门采用是那种古典油画笔触一样的纹理,符合这艘意大利船的品味。皮沙发在空调下变得凉爽,可以变成一张躺着午睡的床,也可以作为办公椅子。我的客房总管来自巴厘岛,每天他不厌其烦地将当天的报纸送到我的房间,并为我换上干净的新床单和浴巾,房间顿时令人愉悦,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机会看到整理过的床有这样神奇心理作用,卫生间里有舒适干燥的浴巾散发着新纺织品的香味,镜子宽大明亮,马桶上方是费里尼《大道》作品中的场面,我曾经幻想有一天我的作品能在卫生间最好的位置上悬挂,并让人专心凝视,就是这样一个好位置。如果我是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我本可以将自己主动囚禁在这个舒服的客房内,这里有一切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吃饭都可以用叫餐的方式完成。客房中尽管没有提供高级音响,但是音乐始终都是必需品,我携带耳机和音响登船,为了在我的耳畔有足够干净的声音。为了减少行李的重量,全部书都采用电子方式,可以听或是读。其实我什么书都没有读完,每天我的窗外就是一本不断翻卷的书,从来没有读完。人们都怕寂寞和囚禁,如果有一天我被囚禁,最好在这条船上。9.中国胃与波特切利思乡病集中发作于离开15天后,最好的解药一度是每天夜间九层的某个围起来的区域,必须按照严格的路线走法,尽管会比较绕远,但最终会到达波提切利的某个部分,有干净的餐桌布和预定位置,有服务员端来餐食而不用付小费,颇为高大上的名字:面吧,在这里可以吃到几种中国面的变种,鸭肉面,猪排面,榨菜肉丝面等,和本土中国面不同的是,这里完全不心疼放肉,大块的肉让人怀疑成本控制,从味道上来讲担担面比较接近,当人们思乡病发作时可以转化为饭量,我曾横扫四碗面而称霸,代价是一天不吃饭,吃面同时可以检阅人的社交天赋,有时候吃面的人太多以至于不得不将陌生人拼桌,他们有的成了朋友,有的令人厌食。吃永远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话题,船上的人们可能会因为厌倦而无聊,可能有思乡病,可能因为离开了工作生意或是家人而焦虑,可能在密闭空间中充满对丧失什么的担忧,船方非常了解这一点,船上有上百人的专业餐饮团队来安抚人们的胃部,楼上楼下的四个餐厅足以容纳千人同时就餐,这还不包括那些分散在各处的小酒吧。歌诗达是一艘具有意大利美食的游轮,而中国胃即使面对伟大的意大利美食也有某种优越感,不仅需要吃的豪华,还需要某种特定的味道,这个味道可以简单到难以捉摸,这就不难理解有人带上船成箱的方便面和榨菜,老干妈是每个餐桌上必备的调味料,即使披萨上抹上也会变得有了家乡味。每天的鸡鸭鱼肉和甜点在视觉上都在轰击人们的味蕾,意大利人坚持自己的餐厅礼仪,而中国人手持筷子固执地寻找自己的饮食历史,加上船上时差和晃动造成的进食时间混乱,令吃饭变得十分无奈。不过窗外的太平洋使这一切最终都可以获得解决,它时刻提醒你已经离开了陆地,在大航海时代连喝奶都要带着奶牛上船,而今天几乎应有尽有的错觉让某些人认为浪费也是一种权利。当然你也可以将吃饭简化为一杯咖啡一块饼干,stay hungry也是不错的享受。九楼波提切利餐厅是船上的制高点,当你用餐的时候,墙上文艺复兴时代的人物永远在默默地看看着你的吃相,这可能会瓦解你粗暴享用美食的贪心。披萨是这艘船上真正的意大利美食,是我在46天的旅行中从没有厌倦的食品,在离开这条船以后,披萨会成为一种难以割舍的遗憾,每次当我走到有9楼的电梯时候,都会怀念披萨。体重担忧在船上一直都甚嚣尘上,人们在餐厅互相告诫控制食量,就像雨天提醒打伞一样,但人们总能找到某种理由去欺骗自己,比如在甲板走步或者到健身房排队将体重甩在跑步机上,我幸运地看到我成功地抗拒了滥吃并将体重减少了一公斤,这件值得纪念的事情是没有证书和证据的。餐厅是一个如此轻松令人愉悦的地方,可以谈天、泡妞、办公,甚至打麻将,也是让人容易得意忘形的地方,考验一个人的品位,多观察其在自助餐厅的举止吃相,足以摧毁某些人在陆地上苦心经营的外表,还有足够多的意大利甜点会伪装成各种各样美丽娇小的外表来慢慢毁灭一个女孩的三围或是大妈早已经不堪重负的心血管。10.寂静的冬季花园我们经常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年轻时代的热闹和年长时代的清幽,这是无法彼此兼容的两种状态,多数人对于状态并没有任何预设,他们在任何地方出现,受到任何地方的影响,成为任何地方的构成。我坐在我的寂静而凉爽的房间里,远离2楼大厅的喧闹和甲板上自拍的人群,并不是因为我厌倦人类,而是喧嚣经常掩盖了更伟大的事物的声音和容貌。我无法在京都寺院和纽约时代广场之间随意切换,但将自己关闭在一艘船的寂静空间内,有着凉爽空调和热带海洋不断变换的景观,尽管阳光面玻璃摸上去是烫的,可能依旧会牙疼,某个地方的人用自己的手机播放河南坠子,吃饭依旧还是密不可分行为,但是在这里都不重要,我必须固执地专注于那些最美好的事物,使这个46天的短暂旅程保持以分秒计算的质量,离开人群,远离造成焦虑的环境。客房外安全安静的空间非常珍贵,就像是在僵尸横行的地方寻找save house,我在夜间寻找人少安静、没有焦虑的声光色的地方,再将房间和这些地方以最近距离相连,构成我在船上的空间延伸路径,我有一张我自己的地图。船上的图书馆曾经是个安静的好地方,虽然没有多少可读的书,不久还成了装逼客自拍和自由乱爱的好地方,尽管自拍的时候他们面前连一本装逼的书都懒得拿出来。三层甲板因为到达不便,还可以获取些许宁静,但是同样想法的人不久便蜂拥而至,我还从作息时间中寻找他们休息的规律来寻找安静的时段,但是他们的规律很快因为时差和散漫的生活节奏变得难以捉摸。卡鲁索大剧场在演出的时候是全船的热点,但是在夜间看着演员们排练其实更是一种享受,你可以看到他们在白天很少活动,在那些没有演出的时间,剧场大门关闭,这时候进去你会看到一台节目是怎样用音乐光线和身体构成的。隐藏在船头4层的教堂是全船最安静的地方,但是据说有人也发现这是调情的好地方,我觉得坐在距离圣母玛利亚不到15米的地方做这样的事情,还不如去船上面找波提切利一边吃着猪排面一边互相加菜来得含情脉脉。隐藏在3层的冬季花园是在船头的一个长廊,隐藏在多个门的后面,巨大的圆窗有良好的视野和优雅的形态,每组座位有两个藤椅和一张漂亮的小桌,小桌无法移动,并小到无法摆下麻将,对于那些喜欢热闹的人显然不够宽大,但是对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本书是够了,这里的大直径园窗外可以看到船头的海浪,在这里的阳光和寂静似乎连空气都有森林魔力,那些焦躁不安的人在这里出于寂静压力慢慢会减少音量,感到无聊和缺少对自己的关注后无趣地走掉,留下真正静静看书的人和视窗外海上无声的海浪。在这里我经常在想象中可以触摸到下面这张我自己作品的灵感起点。11.献给艺术大师们的船一艘没有艺术品位的船,仅仅是运载工具。我看到挂在我客房墙上的2张作品,那些是意大利的艺术家的作品,里面三个人恬淡地望着这个房间被午后斜阳填满。这张画作让我想起那些在意大利的短暂时光,那些城堡、红酒、葡萄园和直指云天的柏树,他们的眼神似乎看着我或是我背后的家具,也可能是远处的海面,这让我烦乱的心寂静下来。壁灯和电梯中的那些玻璃作品出自意大利著名玻璃艺术家Lucio Bubacco之手,在这样一间客房中,一件真正的艺术品顿时令四壁生辉。歌诗达大西洋号有着意大利的艺术血统,这艘船为了向著名的意大利电影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致敬,甜蜜生活命名了大堂,在电梯上就可以看到九层甲板分别用他相应的电影作品命名,我的4楼是高大上的《罗马》,而楼上是《小丑》,九层的《舞国》我不会忘记,那是吃担担面的地方。中国从来没有这样尊敬过一位当代的艺术家,当然确实没有谁为世界艺术做出过这样的伟大贡献,在每个房间的电视上有个频道每天24小时循环播放费里尼的作品,都看完了确实是真爱。不仅仅如此,在每一层客房楼道的壁纸上,都是费里尼影片的素描,这也让多数不熟悉这位艺术家的中国人一脸懵逼。93年费里尼病逝的时候,意大利为他举行了国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门为他铸造了勋章。我坐在我的房间里,准备好了茶水,专心致志地观看了他的所有作品,对一个像我这样的中年大叔来说,《大路》的流浪已经实践了多年,至少是精神上,而他的《女人城》似乎是最具视觉画意的作品,我姑且不当成视觉艺术来评价,仅仅是对女人的最终开悟几乎都可以让人出家了。《船续前行》的伟大博爱精神也是他晚期舞台化非常严重的作品之一,费里尼亲自出演,德国著名的“现代舞第一夫”人皮娜鲍什还在电影中出演过角色,喜欢超现实主义的人,一定不能错过这部,记得这部作品在大西洋号穿越赤道的时候播出的,晃动的船和这部电影几乎是绝配。至于说餐厅献给了著名的文艺复兴大师波提切利,在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感受到他作品的包围。蝴蝶夫人酒吧保持了欧范日系的设计风格,这里后来逐渐成为中国人最喜爱的麻将室和舞厅。卡鲁索大剧场的节目确实令人惊艳,有客赞曰每天晚上的演出就已经值回船票钱了。卡鲁索,这位让普契尼惊为天人的意大利空前绝后的伟大歌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剧场坐落在船头,舞台和音响专业、座位舒适,在这里的舞蹈天团来自世界各地,秒杀船上大妈们以治病为中心的的舞蹈热情,记得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时候一场当地文工团的华丽演出几乎令全船大叔双眼放光了一夜,我还心疼那个从马来西亚带来的双人小乐队,从下午通夜歌唱到我在夜里吃面回来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机会看到日落的壮观。佛罗里安咖啡馆在3层的中间,据说完全照搬了位于威尼斯圣马可广场的行政官邸大楼里那家的设计,门前有一艘真实大小的冈朵拉,坐在红色沙发目睹这家1720年就开始运营的咖啡馆就像是目睹了威尼斯的兴衰,完全古典的装饰堪称完美,其中名人厅里有马可波罗和提香的画像,每天晚上八点都有古典音乐会。歌声在2层大厅从来没有停过,两位意大利大叔从古典到流行不停演绎着歌唱艺术,而在帕帕拉齐酒廊,我还能听到另一位女歌手的歌声,这样的歌声在其他的酒吧或是音乐厅可能会爆棚,在这里有时候被我卑鄙地独享。如果理解了这艘船的艺术精神和整体在细节设计上的用心,就能理解意大利人的创造力和细节的用心。在电梯、楼道和很多公共场所都陈列着艺术家们的作品,他们以不同形式装点着这个由钢铁构成的巨大结构,即使是厨房里都专门请来了雕刻师,使每天的饭食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浮在海上的美术馆和宫殿中的作品,这对于想宅在船上的人来说,是一个好理由。12.老法师记得有一部纪录片中说到,对于摄影图象的热衷,是一种对永恒的贪念,人们通过图像来超越自己的寿命,就像是喜欢在石头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那样。我敢说,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人那样热爱摄影,特别是人像和糖水风景题材,只有中国人能在这个时代投资那么多钱去为大自然唱赞歌,也许是因为他们自己连蓝天都见不到,人缺什么就会特别执着于什么,因此会特别钟爱风景。这艘船上影迷手里的设备几乎可以媲美任何一个专业摄影师。中国人热衷向朋友圈发射美图,在第一时间打击雾霾中的亲戚们的嫉妒心,第一波的快拍发射就像是火箭炮,这是手机的优势,然后是那些手持长枪短炮的专业设备的大妈大叔和媒体雇员们上阵了,他们寻找船上的最好位置,占领优势,争夺阵地,从船头的椅子到船尾的甲板,在一个上好的落日晚霞到来的时候,甲板上少见的人山人海,相机如林的场面一点不亚于任何一个在陆地上的老法师拍摄团队。曾经有一位客房经理问我,你们这艘船都是卖随时摄影设备的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客人带这样多的相机上船。摄影就像是吃饭,必须随时给你机玩拍摄,船上不仅安排了多场基础摄影讲座,还有专门题材的分享会,如果没有专业摄影师,好像无法被见证这场旅行的真实存在一样。人们对景象的疯狂和执着在这艘船上淋漓尽致,进港出港,日出日暮,彩虹彩霞,飞鸟游鱼,大妈们变换的pose和飘飘丝巾,大叔们变换机位和各种相机,从天上飞翔的无人机到中层甲板的广角长焦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等待旅程即将结束,途中的作品变成商品,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摄影庙会,每个摄影师和被摄影的人们都在这个商场中用照片狂刷存在感,于是在这时候上网发图堵车基本上都是在浪费流量。摄影人是船上最苦逼的一群,早晨最早起来用相机打卡拍摄日出的是他们,海上有海豚或是鲸鱼在船舷边脉脉蹲守是他们,雨中等待彩虹的是他们,吃饭的时候见到有鱼丢下饭碗的是他们,他们不仅仅拍摄风景,他们自己已经成了一道风景线。我向来对摄影师夸耀设备表现出无情的冷漠,对我来说无法用作品来吸引我的摄影行为几乎就是一种浪费。有一天我正在晒太阳,有个陌生摄影人忍不住跑来对我说,你知道吗?大广角就是牛逼,看我拍的多棒!我冷冷地对他说,对于大自然,没有任何镜头能称得上牛逼,对吧?13.指甲和时间每次我在船上的合适安静的位置练习瑜伽的时候,我会清楚地看到我的脚趾和指甲,46天的时间,必须携带指甲刀,这不同于一周甚至半个月的出行。指甲的长度不仅仅告诉我需要剪指甲了,还告诉我时间已经飞速消逝,就像是我刚上船的那个晚上,我已经感觉到了旅程即将结束。我会走到阳台上,对着大海剪指甲,剪指甲的时候,我会联想到电影普罗米修斯里那个最初将自己的DNA贡献给了这个荒芜星球的家伙。我剪下的指甲在海风中飘落到海中,也许在太平洋中某条鱼会吃掉它,然后消化并转移这些基因,成为某个怪物的遗传,然后重新游回到水面的时候,在夜间看到另一个人在横渡大洋的船甲板上,将他的指甲剪下。这件事一定在古代无数的航海者的身上都发生过,因此他们始终对于海中巨大海怪的恐惧蔓延到了整个旅程的黑夜,他们幸福的是对于旅程的另一边完全无所知,而我曾近从飞过大洋的飞机窗口俯瞰,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亮点在黑暗海面上,这应该也是一艘巨大的游轮在夜海上航行,以3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穿越赤道,走向太平洋的东面。46每天我都会看到在舱门上有小片的油漆掉下,海风耐心持久地腐蚀这艘豪华干净的大船,从任何一个拐角或是底面开始,即使每天都有船上的维护人员在不厌其烦地用白色油漆覆盖船体表面,使之看上去就像是新的一样,但是我依旧可以看到这些油漆的碎片在甲板上,就像是我的指甲。14.一切都是为了告别我坐在阳台上,耳朵里充满了太平洋的海风,尽管还是太平洋,但是今天已经失去了灼热,驯服得像是一只在讨好的狗。我的皮肤在风中感受到北方的寒意,我甚至想将这些阳光存好,放在箱子里带到岸上,回到雾霾之都享用几年。旅行结束前我的健身计划没有实施,书写了一半,拍摄的内容停留在了计划中,成为想象力的一部分,很多船上的食品还没有吃,我甚至没有去免税店买过任何东西,我曾经想到如果旅行可以被无限细分,46天可以被分割成每周,每月,每天,每个早晨和傍晚,哪怕是一个半日游,这个旅程将会有很多期望和惊喜构成。生命最基本的循环结构里,问题总是在结束的时候解决,在每个单位中,所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将不会被考虑,我们不会在一个月时间中去考虑解决养老问题,解决北方的雾霾,也不会在一天的时间单位中解决春天的皮炎和即将到期的翻墙费用,分割问题是一种伟大的艺术,总是将问题分割在时间缝隙之外,似乎从来没有过他们发生的机会。刚上船那天一样,就像是20岁我们有无数青春可以挥霍,但当我从40岁甲板上看到外面最美好的景观的时候,让我们的青春像是在逃难,我们用漫长的青春逃避人生的最终磨难。最后告别的时光会有一系列的意外。冬季花园的一位大妈在和小帕瓦罗蒂学习唱那首Time to Say Goodbye(Con te partiro),但是怎么也无法正确发出te partiro的发音,让时间变得越发尴尬。上午拍完的照片,在整理的时候最后消失在SD卡中。过道里充满了沿途采购后拆卸的包装盒,那些尚未吃完的饼干和today报纸,人们急于留下对方也许从不需要的电话,想去吃最后一口披萨的时候,正好赶上关门。餐厅情人们还在夸夸其谈,分别,可能意味着谎言的破裂和新的开始,告别平淡而无聊地平静,穿过浑浊如手中咖啡的黄海,甲板上追逐最后一个壮丽寒冷的日出,船上那些热闹的角落恢复了平静,波提切利的人物们在两张绿色皮沙发之间依旧盯着即将下船的人,桌子前曾摆满水果、杯子、披萨和麻将的地方,露出了久违的木头的本色,我喜欢的那个九层餐厅女孩的身影没有再出现过,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本想给她拍张照片,也罢。行李在晚上被运走的时候服务生说我的箱子很沉,这时候我正在从外面回到我的房前,我帮他把箱子搬上了小车,我也感到箱子的沉重,但是我知道,这些行李中大多数其实都是没有用的东西,我也没有买什么,沉只是一种心理感受。这艘船是个人口2800的微型的城市,承载着很多情感的行李和家当,在太平洋里46天的爱恨情仇对这艘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负重增加,将这些客人卸下后带着新的客人新的爱恨情仇走向新的风景。我就是这样觉得,一切都是为了告别。(图片使用索尼微单A7RM2,和黑卡RX1RM2,RX10M3,RX100M4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