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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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栖霞山人
黄蓝交汇我们从东营开始行走黄河的旅程。那是个小城,二百余万人口。城市道路倒挺宽敞,横平竖直,像个新兴城市。人少路宽,且干净,给人一种平静安逸的感觉。它是个石油城。与常人而言,它的存在与胜利油田密切相关;与我而言,它的意义在于另一个因素——黄河从这儿流入大海。黄河入海口在东营郊外,几十公里路程。市内有班车前往,一天两班。我们错过了班车时间,只能打车去。钱花多了,也有好处,可以与司机聊聊,熟悉当地的情形。出租车司机大多健谈,或许是职业养成的习惯。他说东营是个好地方,城市虽小,人均GDP全国排第一;又说汽车与人口的所占比亦为全国第一。我说这儿的人都有钱。他干笑道,也不尽然,有人发财,有人不发财,钱流入少数人的腰包,比如说他,只能开出租赚小钱。他的话属于常理,也是常情。发不发财,要有个比较,如果所有人都发财,就等于所有人没发财,何况还有社会制度与人的意识、心态,以及个人能力的制约。我换了个话题,问他入海口风景如何。黄河入海原本是水流现象,由于上游泥沙的堆积,那儿周边堆出一大块湿地,继而拓展为公园,名为“湿地公园”。我说的“入海口”指的就是湿地公园的所有景观。他说也就那样,你们大城市的人喜欢到小地方来,图个新鲜,我们小地方的人见多了,也就不稀罕。他说他曾载过一导演,去那儿拍芦花,第一天没拍完,住一晚继续拍,显得很兴奋。他说自己没好意思对那导演说,不就是芦花嘛,周边到处都是,何必上那儿,他怕扫了那导演的兴。我看过介绍,知道芦花是湿地的一大景观,秋天,芦花开放,雪一般白,一大片,很壮观。我说入海口究竟如何,这一回,我指的是狭义的它。他回答说,那倒独一无二,不过……不是人人可看到,得凭运气,就概率来说,看不到的可能性更大。他指的是河海相交的那一条分界,有一个术语,黄蓝交汇。去入海口看景,在他的介绍中被简单归纳为两处,一处是湿地的芦苇,一处是河水与海水的黄蓝交汇。前者非那儿独有,而且现在季节不对,另一处十之八九要跑空。他送我们到公园大门,临分别时,他祝我们好运。他是好意,非纯粹的客套,不过要说是客套也未尝不可。萍水相逢,有了交流,分手时说句好话,也属人之常情常理。倘若无此好运,那么我们的这趟行程是白跑了,我以为那是他心里想着而没说出口的意思。走进售票大厅,空空荡荡,游客很少,现在确实是淡季。售票人员听说我们坐出租来,惊奇地问,为什么不坐车进园。她说里面还有很长一段路,淡季可以开车进去,且出租司机免票,到了旺季才控制车辆。我问现在怎么办。她说园内有通勤车,不过得等。我们等了大约三刻钟,车来了。车况不错,同车有七、八人,是坐市内班车来的。一班车,只载那几人。司机亦兼导游,一路驶去,一路介绍。他说先载我们去乘船,去黄河与渤海的交界处,船行约一小时,且人数不足不发船,怕耽搁大家坐回程的班车。按照出租车司机的说法,此处的两大景观,既然一处无缘见到,自然对另一处抱有莫大的期待。车行途中,司机指着不远处的电线杆说,那是假的,不通电,为白颧竖的,它们喜欢电线杆,还有电线。为了生态,为了湿地的生物链,建园者真是费尽心思。不过我在想,当初没有电线杆时,那些白颧栖息于何处?车到码头,见一建筑,设计成两个H模样,即黄与河两字拼音的打头字母,挺有创意的。不少游客已经等在那儿,都是自驾来的。见此状,我们稍稍安下心。不多久,前方的船传回视频,显示入海口景色,黄河与渤海,一黄一蓝,界线分明。看来我们运气好,今天没白跑。船行走于滩涂之间,绕着弯,已经看不清宽敞的河道了。两旁有青青的芦苇,还有就是望不到边的沙土。这儿的湿地每年都在生长。许多年前它是一片水域,许多年后将成为一块完整的陆地。船到达目的地。引擎声息,船停在那儿,随水的波动而起伏不定。游客们穿上救生衣,走到舱外。眼前的黄河水与渤海水一分为二,清清楚楚,就像电视片中看到的那样。众人都很兴奋,不停地拍照。终于看到了,河与海的交汇,黄与蓝的镶拼。那分界线不停地起伏,弯曲着伸向远处,如同一条鱼一样地朝远处游去。游船载着众人,又如同一名旁观者,静静注视着众人,看他们的言笑晏晏,喜形于色,手舞足蹈。痴者、呆者、癫者、愕者皆有之。于他们而言,是运气,于它而言,是常态。它已经看过多少回如此景观,还将看到多少回,只要黄河水仍是黄的,渤海水仍是蓝,黄河水仍从上游过来,流入渤海。它如同一位饱阅世事的老人,船上的众人则是些未见世面的后生小子,尽管其中不少人的岁数远大于它。返途时,众人余兴未尽,都说此行值得。花一天时间,走许多路,只为了刚才那一会儿。那景色虽然不及电视片里的美,毕竟是亲眼所见,其意义与价值要甚于电视片。用镜头传递的真实与眼睛看到的真实不一样,其真实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下了船,上了车,继续往回赶。途中有几个景点,司机让我们下去看看,走马观花一番。没什么特别的。司机说我们确实运气好,黄蓝交汇的景色需要满足几个条件,风向、天气、温度、水流,等等,缺一不可;另外,前两年水小,湿地水浅,船上不去,作为景区的一个旅游项目,船行半程返回,只能算一个没什么特点的湿地风光游。为了弥补缺憾,众人想了不少办法,用直升机,或架栈桥,最终均未实施。今年水大了,船能上去,没料到这两天老天帮忙,你们的运气真好。一个好的开端。才碰面,就见到它的壮观,但愿以后的运气一直那么好。聊城聊城有一个东昌古城,它也是个水城。我在那儿呆了两天,一天浏览它的“古”,一天欣赏它的“水”。聊城因古时候的聊河而得名,有很久的历史。秦汉时已有建制。元朝,京杭运河于此贯通,它成了漕运的枢纽,经济繁荣了四百年,直到有了铁路。古城方方整整,四个城门,东南西北两两相对。两条主路一纵一横,十字交叉,贯穿东西与南北。第一天,我在城西吃了早点。聊城的早点是出了名的。一种名为沙镇呱嗒的食物,状如饼,其实也就是饼,据说吃在嘴里会发出呱嗒的声响,故名。我没觉得它特别好吃,当然也不难吃,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早点,一如南方人吃惯了的大饼油条。步入城门,感觉像走进一个新城。它的建筑看上去大多是新翻修的,或者干脆就是新盖的。经历了四百年的繁荣,也经历了一百多年的衰落,破旧得不成样子,于是重新规划,重新修建。四个城门,有三个是新建的。城墙也是新的。城内的建筑均为仿明清风格,如同许多新建的古镇,说是复古,其实是为了商业的开发,城的原貌如何,大约很少有人说得清楚。至于它原有的功能,那城的功能,包括居民的起居饮食,也因此难觅踪影。当然,那么做也有优点,即整齐。新的规划,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风格协调一致。城,城门,主干道,干道两旁的商铺,井然有序。那些商铺有的在装修,有的已开门营业,有的仍在招商——总体来说,人气不旺。那是如今许多新建古镇古城的通病。光岳楼是它最重要的一处古迹,始建于明。它有二十多米高,位于两条主路的交叉点上,即城的中心。主路环绕它,形成一个转盘。登楼可以眺望城的全貌,不过少有游客登楼。偶尔见有旅游团,导游领着众人来到楼前,讲解片刻,众人围着楼转一圈,就离开了。介绍说,它与岳阳楼、黄鹤楼齐名,为中国古代三大名楼之一。历史上是否真的如此,有可能,也未必。反正我是因为要到聊城来才知晓的它。眼前的它确实普普通通,历史既不悠久,相关的事迹也不吸引人。唯一可称道的事是乾隆下江南时曾入住于此,可那又怎样,能与范仲淹的文章、崔颢的诗相比?他们的诗文让那两座楼光耀千古!或许因为它的位置好,或许因为安全,或许因为城内找不出比它更舒适的房屋,乾隆才选择了它。至于他称它为“天下第一楼”,则夸张得离谱,总不见得因为你是天下第一人,你住过的地方就可以称为天下第一了?!城内主路为商业街,两旁均为商铺。它们也是整个聊城的交通干道。为了重建古城,原来住城内的居民大多动迁,搬到了城外,不过仍能看到他们或开车或骑车,从东门驶入,西门驶出,南门驶入,北门驶出,或反向行之,风驰电掣,上下班高峰尤其如此。他们曾经是古城的主人,现在似乎仍是,似乎不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为已经成为旅游区的古城感到遗憾。它已经不是城,更不是真正意义的古城。建筑是新的,城也不成其为城,只不过它曾经是个城,那曾经的城历史悠久,很古老,于是给后人留下一点意味,后人从那意味中寻觅到商机,大兴土木。我沿着主路随意走,东看看,西逛逛。城不大,刚才在光岳楼已经见识它的规模,或东西,或南北,十来分钟即可走通。我从主路走到小路,欲看看它的深处。我找到一个居民小区,新盖的房,是别墅。那是开发商的眼光,拆了老房,建起新房。新房也是仿古风格,深宅大院,住入其中,便有了生活于古代的感觉。遇一看门的保安,与其闲聊,问楼盘价格。他说有大有小,大的一千四、五百万,小的四、五百万。价格不菲,于当地居民收入而言,倘若放在大城市,算收入比的话,总要翻番。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些楼都卖完了,名花有主。那是一个很大的楼盘,约占古城四分之一面积。古城是它的卖点。拆房盖房,送走一批居民,迎来一批居民,送走缺钱的,迎来有钱的,在送旧迎新的过程中,完成旧城的改造,于是皆大欢喜——有人拿了钱去城外买新房,有人花了钱买城内的新房,有人做房产赚到钱,有人有了政绩。第二天游城外。古城四面环水,东南西北,各有一座桥通向城门。在城的西南处有一大片湖,说是北方最大的湖。湖因城得名,也曰东昌。我沿湖边漫步,隔着湖,与古城拉开距离,远远望去,烟波浩渺,方觉得它的好处。那是个薄阴天气。宽阔的湖面把它推向远处。孤耸的城关,一长串城墙漂浮于水上,朦胧氤氲。水的灵气赋予它特别的韵味,秀气而灵巧,仿佛不那么真实。此情此景,验证了那句话,距离产生美。确实如此,审美对应于实用,是需要距离的。古城不古,水城倒是真真实实的。城因时代而破落,而变更,自然地貌留存的时间要长久许多。那是块好地方,难怪有人看中它,也难怪那些价格不菲的别墅能卖完。人们看中的正是它的地理位置。一座不大的城,四周环水,不仅仅在周边地区,即使在整个山东,甚至华东,也是少有的,何况另有一个古城的名目,哪怕与真正的古城事实上早已相距遥远。住在新建的古建筑,周边的建筑也性质相同,你包住我,我包住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不出自己的屋子有什么好来。倘若把视野放开阔,着眼于整座城,以及城外的水域,然后再收回视线,聚焦于自己的屋子,方觉得它的好。原来它的价值,与城的价值,与城外的水域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与它们荣损与共。聊城之所以被称为水城,不仅仅局限于此。它的水系特别发达,这在中国的北方是罕见的。黄河离它不远,河的故道曾流经于此。还有大运河,它曾经的繁荣之渊薮。如今的大运河,没有了漕运,成为市民休闲场所。两旁绿树浓荫,浓荫下有步道,步道旁有鲜花,以及供人小憩的栅栏椅。运河水静静地流淌。它的一端通向京都,一端通向杭城——一边是显赫,另一边是繁荣,而它则显得宁静清幽,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仿佛与那两头无丝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