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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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瑞鸥
呼朋唤友,再走新疆这是我们第二次去新疆。心心念念。新疆实在太大了,非得我们窝在车里捏着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明明上次的新疆之行也是如此艰苦的。但我们还是要去。这次我选择了经典的伊犁草原沿线,在伊犁最美的季节。伊犁和喀纳斯是新疆的精华,如果是别处,我可能会安慰自己避开人流也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但“人多”对新疆向来不是问题。所以当赵老师难得因为工作调整,而在六月初有了空闲,我们再也没有任何拖延的借口,毫不犹豫地奔向新疆。工作后的旅行总是更自我些,花钱不愿将就,和陌生人的拼游越来越少。但这趟阴差阳错只约到了欣哥一个老朋友,其他的旅伴都素未谋面。磨合需要时间,也会带来惊喜,每天6、7小时的车程闲来无事,听点故事再好不过。简单介绍下这次的旅伴吧:欣哥,稳稳踩在1990年第一天出生而自诩90后的国企直男,有钱有闲、事少劲大的优点一再赢得我们青睐。但几次玩耍下来,旅伴们纷纷脱单结成CP游,只有为欣哥找房伴的任务千年不变,让人很是头疼。终于,去年喜闻欣哥也脱单了,我正暗戳戳地酝酿着听老夫少妻的恋爱八卦时,得知女朋友不能同游就更加晴天霹雳——房伴还是得找,人家还得忍受半夜视频的狗粮折磨。路奇就是听着视频伴着呼噜的那个房伴了。说是陌生人也不对,我们是交流还算紧密的网友,我和赵老师甚至曾在大马路上偶遇过他(和他的前任)。哪知风水轮流转,难得约来一起旅行却成了吃狗粮的那一个。这趟旅行中大家更喜欢叫他法师,他小小年纪就扛三脚架、戴速干渔夫帽、绑魔术头巾、穿花背心,在别人讨论着这天吃什么时,他总能问出“日落时刻我们在哪”这样的哲学问题,给人种“是个事逼”的错觉,文明叫法尊称“法师”。培培是欣哥的网友,带着她那个骚出天际的男朋友,瞒着父母一飞就是3000公里。据说是此前出游曾被父母教育过,于是只能遮遮掩掩,这种很像私奔的旅行听起来还怪刺激的。见到他们的第一个小时,骚凯还在我们后座端着单反认真地巩固摄影理论,摆出光圈、快门、iso三大法而不谈美美美时,我忍不住频频点头。但当我们到了第一个景点时就画风大变了,他一边吐槽着培培的表情管理,迫不及待地站到背景前亲自示范。他极尽搔首弄姿之能,扭腰挺胯,眉飞色舞,同一个雕像前能摆出800个pose。如果我是培培,天天面对这样一张谄媚的脸,恐怕表情只会更冷淡些。知乎姐和百度哥这对夫妻是跟我们交流最少的,我们没有分在同一个车,游玩中途也鲜少同路。他们作为体力担当,总是一马当先地领先我们几百米远,爬坡上楼一点都不费劲。但我还是能在同桌吃饭时或偶尔的露营中了解到他们的奇闻异事,比如领队从知乎上发帖挖来了知乎HR姐,她打眼一瞧就精确地说出了我的职业;还有一天只用吃一顿饭少言寡语的百度哥,却在哈萨老乡家里喝着酒演讲新能源无人车整整一夜,不禁想起一句“56个民族中有55个喝完酒都能歌善舞,只有1个民族喝了酒最会吹牛逼。”作为游客我们很难独自寻找那些不为人知之地,于是我才认识大兵。大兵是上次来新疆的领队大陈推荐给我的,自从三年前回来后就一直隔屏欣赏他每天分享的风景而心向往之。我是一个对行程追求亲力亲为、要求很高的人,但大兵把计划的路线发来时,我二话没说就交了定金,内容完全没有删改。我们八人分坐两辆越野车,由大兵的朋友李哥和蒋哥带着,一路吃香喝辣,就连为看星星特别安排的露营都是豪华版。健谈的蒋哥一路说笑,山高路远也不觉得太过疲惫。就这样,从北京来的八个小伙伴分了三趟航班,在六一儿童节降落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落地时的乌鲁木齐和北京一样热,熟悉的空气拂过脸庞,我想起了上次新疆游的同伴俊杰,穿着一件棒球衣就敢挑战十月的阿勒泰,好在这次每个人都没忘记背上厚装。我把从北京超市买的超大颗小猪佩奇棒棒糖高举过头顶,和第一次见面的培培骚凯相认。这趟旅行将持续九天,跨端午节,请四天假。至于我和赵老师的部分,就在后文中细细说起吧。乌鲁木齐 | 骏马和美食把行李放到酒店就是一顿笮实的抓饭果腹,尽管骚凯已经在机场忍不住点了肯德基拼盘。新疆的抓饭往往大锅出,根据你的需要往碗里敛上半条羊腿或一根羊排,油花花冒尖地盛一大盘,连解腻的茶水都是用碗装的。刚吃过薯条实在干不动这么横的餐食,我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赵老师把两边腮帮子填得满满,他努力地用茶水冲咽了半口,为了留出一点空间跟我说话,“为了婚礼控制了俩月饮食,你就忘记我真正的实力了吗?”我只能摊手,把自己的羊排夹到他盘子里去。别看他吃得这样香,抓饭在新疆的美食中还真算不得我俩的心头爱。如果说我是为了新疆世界级的风景而来,那赵老师90%都是为了吃。抹了把油,小分队兵分两头,前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和古生态园·汗血马基地。我在去了埃及之后才开始对中国干尸和木乃伊的区别产生了一点好奇,但作为动物控CP,在汗血马和干尸之间,我和赵老师还是选了活的东西。本以为马场应该在一个郊野地区,没想到下车却是市区的繁华商业街,跟着指示牌绕来绕去,途中问路三回,终于在一个挂着红旗的小偏门进入,坐电梯上四层,才见到楼顶上的汗血马基地正门。高大木门两边雕像横列,俨然一副外国人的面容,手持长矛盾牌,形制各不相同。赵老师正摸着下巴分析这雕得是斯巴达人还是罗马人,骚凯已经蠢蠢欲动,对着大门开始了自己的摆拍秀。楼顶的基地真是别有洞天。进门不远是一列硅化木林,正午的烈日给它蒙了一层玻璃光泽,这些木化石真真正正已经历经了上亿年岁月。侏罗纪时期,西域大地上古银杏和蕨类植物繁多,恐龙横行,新疆气候干旱,森林陷落后树木隔绝空气,树皮被硅钙物质交换,穿上一层甲胄,形成了五彩斑斓的色泽。但我觉得相比路边盘根错节的胡杨木,硅化木的光泽实在亮得显假,姿态也规则得无趣,并没赢得几声快门。在硅木和胡杨的反向,成百上千块巨大的黑铁陨石被铁柱子支起。它们是冰河时期的天外来客,历经空气的摩擦燃烧然后落地,跟随流水和冰山漂流到此处。人类天生对外太空充满遐想,赋予不速之客的神秘色彩就更浓烈,最初人们把它称为“运石”:敲击出铿铿的金属声带来好运的石头。当然并不是每一块陨石都能当当作响,景区经过仔细甄别,在能敲出响声的石头旁边都用粗电线捆了锤子,旁边却没有任何说明。像我一样从小被哄骗着“不要乱碰东西会触电”的乖宝宝挺多的,刚看到赵老师风风火火去拿锤子把我吓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喝止,锤落石响余音绕梁,马上就吸引了路过小孩艳羡的目光。敲着陨石一路扎到尽头,就是关着那些世界顶级的汗血宝马的马厩了。我们不巧赶上了马场修缮,因而错过了马术表演,难免有些遗憾。不过在马场外围的小路上,临时增加了10分钟左右的走马展示。等我们一路小跑赶到路边,最高大的一匹白色阿拉伯马刚好从近处英气逼人地走过,先前挤在路边喧哗拍照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后撤了半步,我们随着人群一起发出“哇”的一声低吟。听到讲解才得知这马其实并不是白色,而是一匹黑皮肤上覆盖着灰白色鬃毛的马,约莫是阿拉伯马中的Kehilan分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马,膘肥体壮,腿比人还要粗,马蹄如粗瓷大碗,足有三掌宽。虽然展示的有十来匹宝马,个个身形矫健毛发油亮,但只要看过这匹阿拉伯马,就很难再记住别的。它每一步铿锵有力地落在水泥路面,步伐沉稳闷重,鬃毛飘逸飞舞,画面是相当震撼的。马儿归厩,人群四散到不同的马厩参观。这里按马的不同品种、秉性和珍贵程度分成好几十个马厩,据我观察只对外开放不到三分之一,最名贵的马和待产的马都是不开放的。我和赵老师就无意间闯进了一非开放马厩,本是看到有工作人员开小灶带人参观拍照,见我们过来就连忙拉起围栏离开,赵老师靠着身高臂长的优势站在隔离带外蹭了蹭名贵但不知名的温顺马儿,才把路痴的我带回了游客参观区。纯血马厩的位置最显眼,自然簇拥了最多的旅游团。工作人员本就无精打采地解说着矮小的日本马和腮帮子很大的英国马,声音很快就被孩子们的大叫声盖过去。汗血马的马厩比其他的条件好一些。前有细致的家族谱系介绍,后有天窗通风采光,灯光也更柔和考究,可以映出马匹精壮有力的肌肉线条。汗血马本名阿哈尔捷金马,原产土库曼斯坦,因为皮肤较薄,血管隐约可见,奔跑出汗后皮肤颜色会显得更加鲜艳,仿佛流血,故此得名汗血马。好玩的是,马厩所有的围栏前都立着一块“此马咬人”的告示牌,刚看到时还寻思宝马性烈,但很快发现有熊孩子在导游的鼓励下拿着一根小胡萝卜投喂,走出大门就看见工作人员张旗鼓地吆喝“胡萝卜一捆30元”,黑商之心昭然若揭——马咬什么人嘛,无非是要你花钱。我慢慢地走到栏杆前面,细细感受这些价值近千万宝马良驹的手感和温度,只是这气宇不凡的身量和体态,确实让人有点忌惮。这边一位女士紧张地喂大黑马,穿着亮灯小鞋的小女儿急得大喊:“妈妈!妈妈!你要小心别被咬到了呀!”惹得我内心一阵柔软,很快看到前面的栏杆外,两个小男孩谁也不想承认自己害怕,一直把胡萝卜让给对方:“你来,你来喂”,“不不不,你来你来!”......走到室外,有一匹供游客骑乘拍照的高头大马,即使如赵老师的体型,在它面前也能衬得精瘦异常。它被套上花花绿绿的马鞍,安置在漆着蓝天白云大草地的背景板前,和不远处供孩子骑乘的小矮马一样,自然是收费项目。普氏野马的居所应该是整个马场清流一样的存在了,它的领地相对空旷,于是得以相对地远离人流,不必表演进食,也不必被人骑着,低矮的栏杆和水泥地就是它拥有的全部。普氏野马也叫蒙古野马、准噶尔野马,这种野马生得头大脖粗,耳长似驴,两双大脚,比普通的马矮很多,粗粗的脖子则让它的高雅气质荡然无存。但别小看它,这看上去有些滑稽的马儿珍贵程度丝毫不减,现在世界上仅存不足1000匹,是比国宝滚滚还要濒危的物种(2019大熊猫繁育技术委员会数据,现存野生大熊猫3000余只,人工喂养300余只)。虽然这个基地在管理上槽点颇多,但想到这里是全国最大且唯一有能力承办国际马术赛事的的汗血马基地,感觉被套路一点用在汗血马的培养和全民科普教育上,还是挺值得的。汗血马基地加上古生态园景区占地面积40000多平米,我们一行五人自从看了走马表演就被人潮冲散,直到游览结束,才在门口等到意犹未尽钻研拍照的培培和骚凯。为了迎合儿童节的主题,我背着大白兔包,举着棒棒糖,道具在手出片效率贼高。培培平时拍照不多,对着镜头有些紧张,骚凯亲自上场,镜头后本是一个貌似严肃正经的工科直男,进入取景框后却变得千娇百媚,他举着我的棒棒糖叉腰扭胯让人不忍看,一回合还没结束,我们只能宣布培培真的骚不过他,自此,骚凯的名号一炮打响。告别骏马回到酒店,已经七点半了。因为上一顿饭不过三小时之前,其余几人纷纷表示不饿,只剩我们和欣哥计划了一顿大餐。新疆和内地有两小时时差,吃饭本不需要这么早,但考虑到深夜吃肉还是觉得很罪恶,于是决定早点过去。小走1公里坐进椅子先叫了一套面包烤羊腿,虽然三个人又点羊腿又点大串看起来很不理智,但这可都是招牌限量菜,一天只出那么些。“缸子肉,来都来了!”“烤包子,吃一顿香三天,必须点!”我皱着眉头加了俩素菜和酸奶,欣哥例行开了一瓶当地啤酒夺命大乌苏,大家举杯开启了这段养膘旅程。但我还是低估了两位男士的战斗力,面包羊腿上桌切开,大家掏出手机一顿拍照消毒后,欣哥抄起了骨头就一顿狂啃,赵老师左手大串右手腿肉,眼睛还死死盯着他最中意的烤包子。我在这样疯狂的氛围中深受感染,无奈眼大肚小,只能以一轮暴风吸酸奶助兴,满满一桌大肉竟被我们仨吃得只剩几块蜂蜜金瓜,之前的担忧显得有点做作和谦虚了。打着饱嗝回酒店的路上,天还没黑,太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自从北京建起10层楼房,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见过这么长的影子。我们遇到了忍不住饿也出来觅食的培培两口,他们去了同一家餐厅,无奈缺了主力根本点不动菜,还没坐定就后悔没与我们同路了。我和赵老师有点幸灾乐祸,自己却撑得实在难受,借机找了家理发店给他剃头。排在前边的是一不满四岁的蘑菇头小姑娘,伶牙俐齿,每10秒就奶声奶气地发问“剪完啦?”然后三四个大人围成一圈,哭笑不得地回答“还没有还没有”......我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刚刚回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又被一个长长的翻着羊肉味的嗝打断。到了这里就得大口吃肉,不然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来了新疆呢?硫磺沟百里丹霞 | 赶路和赶路第二天,西行之旅正式开始。李哥和蒋哥开着焕然一新的普拉多在酒店门口迎接我们,大兵因为送上一个团队没出山,就喊了俱乐部的小野同学临时代班,送我们穿过硫磺沟到石河子市后汇合。所谓的百里丹霞并不是一个正式的景区,而是大兵自己探出的矿地路线。蒋哥说大兵尤其擅长研究地图,没事就打开google卫星地图和街景地图一通探索,我们行程中有很多小众地点得益于大兵在地图上的妙手偶得。最传奇的一个说法是,有一次大兵坐飞机时看到下面有一片湖挺好看,就从地图软件上仔细勘查,最终找到仙女湖,成为了独库线上格外亮眼的一处。硫磺沟这条路也是他考察出来的一条偏僻道路,宽阔颠簸,尘土飞扬。我相信这条路是没有游客的,一路风尘仆仆,只看到大挂车运货,每错车一次,前车就要消失5秒,再从烟尘里缓缓浮现。行程伊始,我们本着熟人抱团的心思,自然和欣哥、法师坐了一车。欣哥大概是为了我和赵老师挨在一起,一马当先抢占了副驾驶位置,我一身高172肩宽42的大只女子,被迫夹在了法师和赵老师之间。开始我还能和法师你来我往地进行着网友见面的客套话,等车把一转驶进了这片颠簸的土路时,李哥音响里播放的《单田芳西游记100集》就让人很有便意了。左转向,我的手肘就搭上了法师的胳膊,等我往右蹭蹭,赵老师48厘米的宽阔臂膀马上压住了我的右肩,我俩只能互相嫌弃地看谁先把对方掰开,好让自己的肩膀压在上面。在座位上蠕动时,还要考虑后座居中位置的腿部空间,每次有稍大的动作,我就得欠着屁股坐起一点,稍不留意车开到一处低洼地,还会被颠起磕下头——我当然系了安全带,但有的颠簸是四驱SUV也无能为力的,我一面拉拉腰间的安全带释放一下自己的小肚子,一面跟赵老师斗智斗勇,还要不被法师发现,我太难了。虽然车马劳顿,风景还是不错的。在不断的尘起尘落中,远山的丹霞地貌隐约露出一抹高原红,许多山羊爬在峭壁舔食泥土和青草,几十头乳牛在戈壁滩上一字排开,红石配牛羊的场景可不算常见。途中见到被大水冲开的峡谷,两侧高大的山体中间仿佛让出了一条路,错落的石头圆润坚硬,可供探险者们攀登。滑落到河谷中的巨石就没那么幸运,在新疆的温差和大风之下,外层已成齑粉,一脚踏去就能留下一个鞋印,灰尘簌簌地落下来。新疆的景色大多是漫长岁月和广袤大地的结合,行至无人区,从高处俯瞰丹霞的辽阔最能告慰疲累。车子直接停在河边草地,水位见底,河谷幽深广阔,流水在河底探寻前路,画出一条条深灰色的弯曲光带。对面山上的丹霞成了红色的背景墙,大山大河中,雄鹰变成一个移动都费力的小黑点,再无迅捷之姿。长在石缝间的小草也不普通,许是为了储藏水分,都生得矮小粗壮,水灵的茎叶绿中透红,不知是不是被土地染了颜色。俯仰之间,仿佛置身史前世界。短暂的下车时光,大家基本都在忙着拍照蹬腿,走远一些的,大多是要去僻静处方便一下,唯独两名男子自有雅趣,其中一个就是欣哥。众所周知,无人区通常都是没有信号的,我们的手机就放在车上根本没带下来,但欣哥偏偏精诚所至,在河谷中捕捉到了一丝4G信号,迫不及待地打通了女友的视频,用直男笨拙但温暖的声音介绍:“就......挺好看的......给你看......”镜头一转,刚好录到了正穿着丝绒红裙面色狰狞奋力爬坡的我,有点尴尬。另一位是百度哥,自第一次停车,百度哥就神神秘秘掏出了两把形制不同的弹弓,一把传统弹弓、一把口袋弹弓(这学名我还特意查了某宝才知道)。大土路旁碎石无数,人烟稀少,确实是练弓的好地方。他充耳不闻身旁俗气的快门声响,只气定神闲地对着一根孤零零的电线杆,不断地捡石、瞄准、射击……我不清楚他究竟打中几次,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没什么反应,只默默地捡起下一颗石子瞄准射击,等大家拍好歇足,才拍拍手上的尘土合门上车。不知是不是我在车上哀嚎次数太多而频繁停车,这段预计午后通过的丹霞土路总也跑不完,信号一直断断续续。大兵来了三五次电话,午餐热了又热,想来也是望眼欲穿。小野关在我们车的最后排,旁边纍着高高的行李箱,遮住他瘦小的身体,终于连坐在前排的欣哥都觉得屁股疼了,我才猛地一拍大腿:“为什么欣哥那么瘦可以坐在前面?!”紧急刹车,勒令欣哥和赵老师互换,三人正正身子感受一番,法师目光炯炯:“好像瞬间......”“宽敞多了!!!”我俩激动地异口同声起来。三个42厘米肩宽坐在后座轻松而体面,那个48厘米的在前排简直忍不住哼起了歌,有了切身体会,方知为何廉价航空的6厘米可以卖到900元。心情小雨转晴,我们终于跑完最后一段土路,下午4点到达石河子,见到大兵,吃上了热腾腾的拌面。新疆拌面是我和赵老师的情怀美食了,上次到新疆的第一天也是赶路到下午4点,一份喷香料足的豪华拌面至今记忆犹新,相似的情境今日重现,心里很是感慨。吃过“午饭”该忙点正事了。大兵接车,打量一下我们后备箱的容量,也有些惊讶,开始跟小野他们合计如何才能把露营装备塞进这么小的空间。大兵提供的露营条件是顶级的,给我们准备的是带“前厅门”的豪华帐篷,两人一顶,因为我的事先要求,更特意给我和赵老师换了三开门加大升级版。睡袋全新,还配了抓绒内胆,每个人做好标记,不嫌麻烦都可以直接背回北京去,连野炊用的锅碗瓢盆也一样不落,想要统统装车还真不简单。但这难不倒经验丰富的领队。大兵和李哥上车顶,在小野的接应下把不怕雨淋的帐篷在车顶拴好,套了双层保险的防水罩。蒋哥就像艺术家,他慢条斯理地把箱子背包像俄罗斯方块一样重新排了一遍,关起厢门升起后窗,把睡袋和内胆填鸭似的溜缝挤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竟让我想起了稻香村严丝合缝的点心匣子。只有一天的露营,装备却需要拆卸一路,每天存取行李时,他们都会在一分钟内把睡袋卸下或装满,不耽误我们休息或出发的时间。为了满足我们看星星的愿望,大兵是费心尽力的。按行程计划,我们这天还要赶路去独山子大峡谷。大兵一声出发,欣哥虎躯一震:“不是回酒店休息了吗?”看着在副驾休息一路的欣哥竟敢喊累,我毫不掩饰地翻起了白眼:“新疆十点才天黑,这在北京也就不到下午三点。”后面是平坦公路了吧,我这样想。适应下就好了,我对自己说。到独山子大峡谷时,栈道刚刚钉好,地砖还没铺全,几辆挖机随意横在泥土上。寒风像鼓动机,对着后脑勺一阵猛吹,从没半刻停歇的样子,这怒号尚在六月。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对面的山体全是皱巴巴的了。从栈道开始,有一条细细的钢索一直连接到对面的山上,赵老师一边大呼偏头痛,还注意到栏杆外的告示牌,据说之后的某一天,新疆的著名杂技演员“达瓦孜”第六代传人阿迪力将会从这条钢索上走过,不惧如此猛烈的大风天气,想来是位世外高人。河水冲出天山,切割了独山子西南方向的倾斜平原形成峡谷,两岸的阶地历历在目,阶地面上是荒漠草原。天山雪水和雨水经过这里的土壤形成的冲积沟壑,在谷壁雕凿出奇特的景观,站在谷肩处遥望峡谷,我们都为眼前的恢弘气势所震撼。峡谷是从山脚下开始的,在草原上形成层次分明土壤层。但颜色主要还是以灰色、黑色为主。峡谷的雪水很大,但是经过这些土壤的时候,携带着泥沙水变得很混浊。当年兵团为了利用天山雪山的雪水,专门在河道用人工搭建了一条引水渠,单就这河道的水,养育了周围奎屯、乌苏、独山子三区的人们。返回车里,天色渐晚,越野车在不断测速的省道、县道、乡道上来回磨蹭,向来晚到晚走的日光也熬不住漫长的路程早早离去。这一天9小时车程,我累得只在中午发了一张图的朋友圈。接近11点抵达奎屯,匆匆晚餐后,大家一哄而散。我洗了个热水澡,狠狠把自己扔到床上,少顷,那铅门一样沉重的无梦睡意便迎面压来。累是累的,适应下就好了。赛里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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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在风景里每个在异乡醒来的清晨都是愉悦而新鲜的,你总有积极的能量去为发生的任何意外做出改变。吸取教训,我们马上调整战略,和欣哥法师分道扬镳,扭头换去了培培两口的车里。不到24小时的时间,享受了从廉价航空转普通经济舱再升级商务舱的待遇,心情大好。进入博尔塔拉,越野车沿着一条扎进远方地平线的小路不断往前开。在这里,不用费尽心机地登高,只需往窗外看,远方厚厚的云层像花洒一样喷出一道雨幕,从侧面观雨开始,沿路开进雨幕再开出去。从天气预报上看,我们抵疆的这九天每天都有下雨,但天气预报对占据中国1/6面积的新疆而言,并没任何参考意义。大兵说的很对,在新疆天气越是多变,越容易出现好风景,所以面对这样剧变的风雨,大家的心态都还是轻松带着新奇。一路和蒋哥谈笑风生,在路边摘了几颗沙枣,午后乌云渐远,我们也看到了赛里木湖。你看,我真的向来运气不错。赛里木湖古称“净海”,位于博乐市境内北天山山脉中,湖面海拔2071米,面积453平方公里,湖水清澈透底,透明度高达12米。在老司机的带路下,我们找到了湖边的一处泉眼,泉水冰冷刺骨但很清冽,撩起一捧乍看过去甚至辨不出有无,入口还带着点甘甜。赛里木是新疆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高山湖泊,或许得益于各路导游统一口径的话术指引,各路游客都会在赛湖念叨一句“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因为这里是大西洋暖湿气流向东影响的终点。大概也就近几年,赛里木湖核心区退牧还草,修筑围栏,列为景区。随着商业化运作,越来越多的地方显现出粗劣的人为开发痕迹。赛湖绝美的自然风景之下,苍白的木栈道格格不入,劣质动物造型的花灯残破地堆在草地边。因为过度禁牧没有牛羊啃食,山坡上厚厚的干草得不到消化,嫩芽被压在泥土里难以生长,大部分草皮都有种枯黄的衰败感。如今赛里木湖禁止私家车进入,所有游客都必须乘坐摆渡大巴车。大巴按站停车,司机大姐一上来就强调着七八十处小景点你看不完,我们只停那些风景美的地方,随后就不断强调着每个景点的等待时间,短则10分钟,最长也不过20分钟。到站下车,游客如鸟兽散,或舞丝巾,或撩红裙,或扶额颔首,或嘟嘴自拍。还顾不上细细欣赏景色,就得回到摆渡车上等待下一个景点的“打卡拍照”,这种极度原始的走马观花对我们实在久违了。我们正暗自扫兴,没想到大兵早替我们做好打算。在近赛里木湖最美的南门前1公里处,大兵突然吆喝一声下车,我们在几十对艳羡的目光中停在了一片开满金莲花的山坡。原来他已让李哥蒋哥将车开去南门等待,使我们得以在赛里木湖风景最好的地方尽情流连。来新疆前,我在读《花朵的秘密生命》。我开始尝试从植物的视角来解读生命的美。那些黄色的花连成一片,远看已经很漂亮,但还不够撩人。只有当你攀升到和花朵一样的高度上,才会为这铺天盖地的绚烂所震撼。山坡上找不见游客踏足的痕迹,草木都还长得很高,稍一伏身就会被成片的花朵遮蔽起来。我随便往地上铺了层外套,就势躺倒在花海里,张大鼻孔,就这样和花朵一同呼吸。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蚂蚁将爬上我的脚踝,有刺的叶子会扎到皮肤,湿漉漉的草地会浸透衣服,我会感觉很不自在。毕竟现在离地面这么近,连三十厘米都不到。很快我不得不起身,重拾两足动物的视野。除了连成片的金莲花,细看草丛深处还长着很多蓝色、白色的小花,即便同样是黄色,也分成狭长、圆形、单瓣、多瓣许多种。再向深处探索去,长得像冰草、像薄荷的不知名植物恣意生长,松林密布挺拔。不经意地回头看,远处的赛里木湖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颜色,我们在车上时,她还在厚重的云层下幽幽地勾着淡青色,现在却浓墨重彩地画成一片饱和度极高的酞青蓝。当阳光炙热的能量润泽草野,把花海蒙上温暖的金色,我为她散发出的一阵阵能量所迷恋。赵老师掏出手机录着小视频,然后跟我小声赞叹,“去了这么多地方,能和新疆媲美的景色,还是只有新疆。”按照大兵的说法,他从下车地点给我们留了2公里的徒步,却并没告知这也包含了在山坡往返的这一段。大家起初都很保守,怕后边藏着些耗费体力的路,因而拍拍走走,不敢爬的太快。体力好的知乎姐、百度哥和欣哥一如既往跑在前面,大兵带着培培骚凯居中,我们和法师殿后。法师身上挂着长枪短炮,手中摆弄着新租的手持云台不亦乐乎,“有种这一天才刚刚开始的感觉哈?”我一面搭话,一面在法师的指点下和赵老师拍了张在花海里亲吻的照片。在大多数花海中我都是不知所措的,我总觉得自己难以融进那些被播种整齐的花朵,唯独在这样的金莲花的山坡,每个人都能找到舒服的姿势融入其中。渐渐我们也追上了细致拍照的培培两口,奔着远处知乎姐发现的一棵神奇植物而去,沿途不时出现的可爱小花和土拨鼠洞早让我们忘记了身后的法师。土拨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相比堪察加地松鼠那样灵动的小家伙,旱獭的洞穴实在大得骇人。洞穴中最大的足可以把我放进去,小的也能埋进整段小腿,它们就藏在高高的草丛里,稍不留意就会冒出一个。土肥圆的洞穴主人,就窸窸窣窣地窜动在草地间和人捉迷藏。一鼓作气猛倒两步,就赶上先头部队,看到一片松林。我喜欢各式各样的森林,尤其那种松树杉树拔地而起的,遮天蔽日。我们站在森林的入口好奇地向深处窥探,欣哥踩上一段木桩,张开双臂,植物的湿润滋养着人的肌肤。那时候我相信我们的喜悦是相同的,大兵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明天带你们去一个这样的地方露营吧!”大伙欣然应允,有这样贴心的领队,行程也是灵活、称心如意的。赖在山头,在清甜的微风里呆呆立着,浑然不觉时间已经悄然而逝。直到远处传来一声哀嚎,“上面漂亮吗?拍个照片发群里给我看一下!”回头一看,法师已经在同一高度驻足很久,三脚架快要从肩头滑落,背包躺在地上,手上的云台也举得低了些。“大兵,我们一会还原路返回吗?如果是的话,我就不上去啦!”,随着“咚”的一声,法师又消失在草地上。我们恍然大步返回,才发现他的裤子湿了。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美景牵绊着脚步,比预计的出园时间已经多了半小时。但大家还不尽兴,回到公路上,大兵从包里取出无人机,四下打量一眼,就技巧娴熟地操作升空。按他的说法,自从赛湖圈地管理以来,多了很多无从考证的“规定”,比如不允许起飞无人机,路过的大巴如若瞧见,一个电话打到警卫处,就可能有保安开着警车来没收飞机,“他们不要罚款,就扣飞机,留着自己玩啊。”我们就草木皆兵地边拍照边放风,看到两三次白色越野,都眼拙当成了警车,真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乱打手势,大兵猛掰几下操控杆,大疆就飞到螺旋桨声都听不见的远方。趁着一个四下无人的空挡,不知谁提起在公路上赛跑。大家七手八脚把身上负重的背包扔在栈道上,我和赵老师抖抖手脚先打个样再说。在学校时我顶排斥体育课,直到年纪增长,工作增多,才慢慢从锻炼中找到释放和乐趣。“不要跑到我前面好吗。”“好。”“你就在跟我平行的位置。”“这样拍出来比较好看。”我和赵老师就在越来越大声的对话中迈开步子,以冲刺的速度跑了一小段路,只觉得头脑缺氧,好不畅快。接下来是大伙的集体跑。去程还顾虑到镜头的美观,以中心为轴,跑成V字阵型,回来时大家就大有撒欢之意。卸下装备的法师一改颓势,身姿迅捷了很多;赵老师好胜心很强,一如既往对我不管不顾,他和法师你追我赶,健步如飞,拿下了前两名。后面我们三三两两,也是拼尽全力冲到终点,然后大口喘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笑,无人机就在我们头顶盘旋,走远......在第二轮雨水就要来临的日落,我们吞下几口牛肉干,暖暖身子,才终于依依不舍地走到终点。果子沟大桥已是来不及看,应该很壮观的,有点可惜。木栈道尽头有几只野生的大天鹅,正悠闲自在地在湖中戏水。她们头部生长着粗粝的红褐色羽毛,圣洁中多了些不羁的气质。没人喂食也没人逗弄,毫无征兆地,天鹅突然扇动翅膀,湖面被惊起水花,引得游客咿咿呀呀。我猛按了几下快门,记录这精彩的一刻,等旁人掏出手机,她们已经收敛羽翼,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心满意足,虽然这天走了一万五千步,感受上却没昨天那么疲惫了。梵高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我们在人群中看到他的火,于是快步走去,带着热情冷漠狂暴温和以及对爱毫无理由的相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豪华露营 | 风、马、牛,触手可及因为在山坡上的一时兴起,我们要过两天没有酒店的日子了。大兵要带我们到一个原始森林那样的地方露营!是多么激动人心。无论你有多少次露营经历,在一个壮美的景色中风餐露宿还是能让人一次次地心潮澎湃起来。从上午出发,车子很快开进了信号时有时无的山里,盘山路左摇右晃。赵老师吃了晕车药,塞着耳机支着脑袋,断断续续睡了又醒。骚凯在腿上架着电脑,刻苦学习着摄影教学视频,等培培睡醒了,就打开照片文档,两人像机器一样面不改色地删着前一天拍摄的照片,从四百张删到五十张。爱上旅行已经这么久了,照片占满了手机内存,我还是没有如他们一般的魄力。行至山巅的一处观景台,我们停车休息,似是少女胴体一般的喀拉峻大草原在眼前舒展开。我恍然觉得自己不是在新疆,而是站在卢浮宫里看《大宫女》,就像安格尔因为女性的背部太美而故意多画了三段脊柱,这山腰的曲线也美得延伸到无边无际之处。天空还是阴阴的,山丘间的河流藏在阴影里面。远处的云彩开了,打亮了那头的山峰,阳光下还有雨幕,遮住了雪山的真容,这种半边阴天半边晴朗的景色,在新疆已是司空见惯。山里的风是帆布袋子,掠过耳边哗哗作响,觉得凉了,去旁边卫生间方便一下,又回到观景台痴痴地看。“再翻两个山就到了,我们露营地就在那儿。”顺着大兵的手指一看,刚好是远处被打亮的那座雪山。赵老师在身旁一手掖着被风鼓起的衣服,一边扭着腰拍摄全景,这里的景色之广,远远超过包括人眼在内任何镜头的极限,想用手机扫个完整,竟成了挑战腰腹柔韧性的高难动作。我要过手机,把视频套上三十个滤镜试了个遍,最后还是发了毫无修饰的朋友圈:要去山里露营,没信号,别挂念。点击发送,随着不断旋转的信号标识,车辙驶向更深的山间。一路上,我们都是与高山、雪水和牛马为伴,不时路过几间红色屋顶的小木屋,像极了瑞士的乡间风景,摇下车窗,随意抓拍的图片都是绝佳的电脑桌面。我们路过一家哈萨克老乡的屋子,木屋主人冲出来和大兵像是老友一样紧紧相拥,又热情地同我们一一握手。他家养了只小牛犊,被粗麻绳拴在门口的木桩子上,活动范围只有不到两米见方。牛犊不怕人,好奇地抬起湿漉漉的鼻子。我当时穿了一条绣花的牛仔裤,可能是红黄相间的刺绣和地上的野花很相似,小牛认错了,它就开始执着地啃我的裤子。这可是个拍照的好时机,我起初并没太管牛儿的舔舐,等好不容易抽身,才发现口水淌了一身。换赵老师去逗牛拍照了,不料半路杀出个黄毛小子,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哈萨克熊孩子风风火火追着牛儿又喊又叫,吓得小牛围着木桩横冲直撞,我们为了不被绳子绊倒,哭笑不得地在小牛拉起的圆形半径内跳起了大绳。手忙脚乱之下,我刚一把拉过小孩圈在怀里扳回一城,他马上趁我拍照的空当钻出去,皮嘻嘻地向着赵老师傻笑小跑而去。赵老师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手上却很诚实地做出了推远的动作,就像面对在他课堂吵闹的学生,内心的声音其实是:“孩子,你滚远点。”另一边,哈萨克大哥和大兵已经寒暄了好几轮。他邀请道,“进去喝两杯!”大兵摆手,“开车,不喝不喝。”他又说,“摔跤玩一把!”......听到此处,我真为无知于少数民族多姿多彩的交友方式而自惭形秽,他用力揽着大兵肩膀的样子,让人着实羡慕他们之间深厚的友情。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可能误会了。大概是我和赵老师“跳大绳”吸引了他,他突然开始绕着我转圈打量,指着我的小红帽子,口音有点奇怪:“你?是什么民族的?”他其实并不真想知道答案,还没等我开口,就揽过我的肩膀跟我自拍起来,霎时间,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捏得嘎嘎作响。我在尬笑中跟他对话了几句,赶紧溜之大吉,身后,他又喷着酒气问赵老师:“噫!喝酒么?摔不摔跤!”......哈萨克族诸如“喝多了谁都认识”的逸闻几乎贯穿了整个行程。就像我们这天露营的地方,其实也是有当地人把守的私属草场,蒋哥跟我们一路分析,如果不让进应该怎么说好话,甚至做好了重装徒步入内的心理准备。但真等到了关卡,守门的哈萨早已杜康解忧,梦会周公了。车子越走越没有路了,车轮压着窄窄的泥土缓缓前行。极目四望,喀拉峻草色青青,平平展展地四下延伸开去。前方还有1小时的路程,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一缕白烟袅袅升起,而人影却鲜少得见。我只看到过一位哈萨克老乡骑着马,剩下的就是数不尽的牛马羊和看不到边界的草原高地。很难想象,从关卡向上,这漫无边际的草原只住着两户人家。我们不时能路过几个藏在树林中的溪流,这可是真正的冰川雪水。融化的冰川水顺着小河潺潺而下,从赭石色变透明,车窗洞开,聆听来自大自然的交响乐。傍晚8点,我们终于到达营地,相机里平白多出300张扫窗照片。因为光线不足的原因,很多树林拍到相机里漆黑一片,但这样静谧的风景还是让人忍不住直按快门。车子停靠在这片山腰上唯一的人家,我们就挨着他们的房子露营。偌大的一片草地,除了牛粪马粪之处,随便哪里都很适合扎营。大兵三人手脚麻利,说话的时候扎帐篷的动作也一点不停,“你俩这个帐篷比他们的大,哈哈,五个人睡都没啥问题!”他又抬起身子琢磨了两秒,“有三个门,给你一面朝着日出,一面朝着日落,一面朝着雪山......好吧?”我连声附和好极好极,连打下手的机会都没抢到,一顶漂亮的橙色球型帐篷就稳稳落成,不一会儿,充气沙发也吹好了。我们从车里领了全新的睡袋气垫,为了保暖,大兵还额外准备了抓绒内胆,钻进帐篷吹好气垫躺一会,竟有昏昏欲睡之感,想必是个温暖舒适的夜。蜷进坡地上的懒人沙发,已到日落时分。坡下牛儿鼓噪,远处云卷雪山,夕阳烘烤,一阵异香飘过,大兵已经开始支锅做饭了。我一度为自己在京郊露营吃火锅的豪华配置沾沾自喜,没想到相比大兵的配餐标准,我那点伎俩根本不够看。大兵是神奇的哆啦A梦,他慢条斯理地从后备箱掏出了两排鸡蛋,一大袋烤馕,一块酱肘子,一袋面条,蔬菜和辣子若干,甚至还有一只烧鹅。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野比大雄,流着口水悄悄把超市采购的方便面和火腿肠转移到自己的帐篷里藏好。在知乎姐跟着大兵学习烹饪美味的蛋液煎馕过后,大兵又现场教学了简易版新疆拌面:点火下油、鸡蛋打碎炒至金黄色捞出,西红柿就着辣子一起下锅,撒一把盐,一把十三香,鸡蛋回锅翻炒,这是其中一种浇头。肘子切片煎炸,煸出肥油下青蒜,同样的两把调料进锅,蒜薹炒肉版本也就成了。先前为美丽风景分散的精力此刻都聚在小小的一口锅里,饥饿感顿时袭遍全身。等面条煮熟,我们谁也顾不得矜持,每人都把面片捞得冒尖,再淋上浇头,只管埋头狼吞虎咽起来。置身在渺茫无际的夜里,我看到整座山头唯一的炊烟。屋子里的哈萨克老乡不时地出来关照我们,询问露营会不会冷,要不要进屋子休息。他家已经住了几位广东游客,好奇地围观我们野炊的过程。屋内零星挂着的灯泡发出的微弱光亮,在这样的夜晚让人如此安慰。收拾好一地垃圾,已经连鸟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万籁俱寂。我和赵老师突然想起带了mini音响,随机播放起了高亢的《La Vita》。因为赵老师小众音乐的品味,我特意叮嘱他建立了一个旅行歌单,谁知还是播出了歌剧美声,我们索性躺在帐篷里一首又一首地听嘹亮的歌曲。忽然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倾注而下,我熄了帐灯,关掉音响。在家里的每一夜我都要播着雨声入睡的,此刻用心感受着雨滴砸在帐篷上的声音,觉得是那样奇妙,原来连歌单都应景得刚刚好了。La Vita——这就是生活。喀拉峻 | 马背上的王者这一宿睡得不好不坏,好在这是我住过最舒适温暖、风景最好的帐篷;坏在总是惦记着外面,出门看了好几次星星,踩了一脚牛粪。这晚没有星星,云彩还是太厚,顶着轻微的黑眼圈第四次出帐篷,天空已经泛白。赵老师揉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帐篷够大了,但是睡袋有点短,肩膀子冷。”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大家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等到日出刺破云层,人类开始欢呼,远处竟也突然传来各种牲畜的叫声。我想生物间对于日出的欣喜和振奋心情大抵类似。山顶广阔平坦,牛马叫声能从很远之外传出,它们的共鸣腔体如此庞大,总给人近在咫尺的错觉。我们简单地进行了洗漱,忽然发觉帐篷周围有一只小牛犊,总是迂回着偷吃前一天洒落的半袋花生,还目光炯炯地觊觎着我们打包好的垃圾袋。为了防止它误食塑料,一遍又一遍地赶牛下山成了大家晨练的主要活动。六月新疆的气候比十月的喀纳斯宜人多了,虽然早上仍然很凉,但穿着轻薄羽绒就不太痛苦,搓搓手掌就能轻松等来日出的暖阳,最多多上几次厕所罢了。我们轮流借着哈萨老乡家的厕所解手,这为露营解决了大麻烦。等我排空身体出来,只见欣哥一路疾行喊我:“大兵给你找了头牛,说让你过去挤奶。”挤奶——这是我行前给大兵出的难题。我跟他说我去过好多次草原,很想体验一下挤牛奶是什么感觉。此行正好赶上了奶牛哺乳期,他便认真记在心里,路上不停地向熟人打听谁家有下崽的乳牛,可以完成我的心愿。乍听到欣哥传话心头狂喜,但看看蓬头垢面的自己,我飞速跑回帐篷涂了点口红,就蹦蹦跳跳跟着欣哥朝坡下的农场妇人奔去。这是一位身材结实、面容腼腆的淳朴哈萨克族农妇。她头戴独具新疆特色的绣花包巾,随意穿了一件运动服,系着粗布围裙。我看着她红润又有些粗糙的皮肤,自认如何也学不来这种天然健康有力的气质,也就坦然接受了来不及更换漂亮衣服的现实。因为远离城市,长年生活在没有外人的喀拉峻大草原,她甚至不太听得懂汉语,我们就用动作和微笑交流。她先从圈中牵出了一只小牛犊,在矮木桩边拴好。然后拉过母牛,小牛俯在母亲身下 ,贪婪地吸吮汁水。这一步是用小牛协助通奶。等嘬得差不多,妇人就把牛犊拉开一些,母牛开始专注舔舐幼崽的毛发,变得很安静。只有亲眼见过乳牛温柔的眸子,才懂何谓“犹怀老牛舐犊之爱”。妇人从旁边拿来一只桶子,放在母牛的乳房下,粗粝的双手以均匀的节奏上下挤压,随着她有力的动作,牛奶如水枪一样一股股喷在铁桶壁上滑下,发出“哗哗”的水声。看上去好像不难。她的邀请刚好对上我的跃跃欲试,我挽起袖子,信心满满地伸手抓向了母牛的私密部位,一阵温热滑腻的触感顿时传遍全身,早晨的凉意一扫而空。“真是没有尊严的乳牛啊!”我学着妇人的样子,从奶头的顶尖部位用力向下捋,尽量保持垂直的方向直到末端,喷薄而出的场面却没有出现:快板变成慢板,“哗哗”变成“滋滋”,还不时有几段长达数小节的休止音,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节奏,却挤歪到草地上,围观的大兵和欣哥都有些尴尬,赵老师则毫不留情地对我讥讽起来。我尝试加大力气,奶滴慢慢聚成小股,妇人很耐心,又给我演示两遍,我却还是不得要领,手里也愈发酸胀,便微笑道谢结束了这次牧民生活体验。有这阵子功夫,人家都够挤一大桶了,“还是不给人家添乱了!”哈萨大哥憨笑着拿了一块奶疙瘩给我们品尝,不足手掌大的奶疙瘩很硬,不像我们平常在草原能买到的那类松软甜香的奶制品,这是真正原生态的牧民食品。入口瞬间,先是一股发酵的酒味,随后是层层递增的酸,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感觉到浓郁的奶味。我们吃得面面相觑,用纸巾包住了剩下的半块,准备拿回去给其他几人“分享”。为了感谢好客的牧民,我们买下半桶鲜奶当做早餐。回营地路上,我一边帮赵老师提着沉重的奶桶,一边反复叮嘱大兵和欣哥,一定要跟其他人说这些奶都是我挤的。于是自打这里开始,不明真相的蒋哥每天称赞我是“挤奶奇才”就成了保留节目。大兵燃了气罐,飞快地用蛋液煎了烤馕。鲜奶用棉布过滤架在火上煮熟,厚厚的淡黄色奶皮子浮在表面,冒出细密的泡泡。蒋哥给我盛了好大一碗,第一次喝新鲜挤出的牛奶,有一股极浓郁的甜,连乳糖不耐受的赵老师都喝了很多。食物下肚,身子也彻底暖和过来。哈萨从山下联系了马匹,由几个老乡牵着,我们准备骑马上山。我们所处的地方属于喀拉峻的后山。“喀拉峻”在哈萨克语中意为“山脊上的莽原”,它是一条东西向绵延的山岭,两侧是沟壑梳状密布的山地,山原起伏跌宕,生长着茂密的原始云杉林。如果从景区大门进入,则同赛湖一样必须乘坐景区摆渡车分站停靠,我们另辟蹊径,坐在马背上悠闲度过了林莽中的一天。营地上方不过百米处,就是一片原始密林。这林子其实不长,但杉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将万物笼罩在幽暗的树影之中。马蹄刚一踏入,就有深不可测之感,你能真实察觉它的古老甚至危险。“我们人生中至少会有一次,想象自己身处恐龙的国度之中,这片树林便给我这样的感觉。我想象自己躲在六千五百万年前的树丛间,而霸王龙就在近处咆哮。它......来......了......,越......来......越......近......它走路的样子像个疯女人,步伐踉跄,不时回望。更庞大的食草恐龙吃着针叶树、苏铁、银杏和种子蕨的顶部树叶,用靶子般的牙齿,扯下多叶的枝干,让食物在胃里慢慢消化。它们成群活动,用柱子似的腿行走,土地为之震动。在恐龙生存的时期,多数的大陆仍挤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陆块。少数的蜂和其他昆虫在空气中轻轻飞过,外貌像鼠类的哺乳动物在泥里匆匆钻过。”这种想象很可能是真的——科学家在新疆境内发现的已命名恐龙多达19种。我们穿越在这样“远古”的地方。林子里很少有灌木丛,全是高耸入云的千年古树。树木枝梢交错,风只能在天上摇晃,发出庞然缓慢的沙沙声,似是龙的叹息。那时的世界确有引人入胜之处,然而那是个巨人的世界,其步调悠缓,正如那些在巨大树干间昂首阔步的爬虫类动物。我小心注视着周遭,抚摸着马脖子,马儿从我的掌心传来温度。我们像误入巨人国度的小矮人,充满了对新世界的惊奇和胆怯。正发着呆,哈萨老乡搭话,“这林子里有好多药材,还有蘑菇。今早巴豪还捡着了羊肚菌哩!”说罢,他扭头把牵引绳在笼头系牢,把缰绳递给我,“适应好了,就自己骑吧。”一抬头,我们已经走出这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惊喜接踵而至。我们来到一片伐木空地,潮湿的泥土覆盖着苔藓,几十段粗壮的银白树桩伏地,天空掠过苍鹰。除了人类砍伐的,还有些被大风刮倒的小树桩,形态遒劲,锋芒毕露,加上天气开始转阴的苍白色调,很像电影里末日过后的遗迹画面。下马细看,枯死的树根旁还开出了紫色小花,前路雪山肃穆,生命周而复始。因为路况复杂,马倌并不敢任我们信马由缰。只有我和大兵提到自己有一些骑马能力,才被安排了两匹矫健听话的小马,其余几匹由马倌们一人牵俩走完全程。赵老师人高马大,还背着一户外包,他的马也像不堪重负似的,每走一步就大口喘气,大幅点头,步伐迟缓沉重。拉着这样的马想必不轻松,所以精瘦的哈萨早早放了牵绳让我自己控制,只专心顾赵老师那一匹马。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前面,只会说简单的汉语,有时候说不明白,就哼起民族小调,赵老师吹着口哨和了一首《可爱的一朵玫瑰花》,“歌声让我迷了路,我从山坡滚下,哎呀呀,你的歌声婉转如云霞。”山高路远,老乡们也生出了五花八门的借力办法。巴豪正是我们营地牧民家的小伙子,前一天已经混熟,仗着人瘦马壮,和培培共骑一匹马,再牵上骚凯的马绳,舒坦惬意。我们的马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段小树枝,每当赵老师的马儿鸣鼻打晃,就往屁股上一扫,我紧跟着一踢肚子,我们一路小跑就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最好笑的总是法师,他背着沉重的器材,落后我们远远一段。赛里木湖远方喊话的场景再现:“莹儿——给我拍个——照——”我闻声扭身,努力地把镜头调到70mm焦距,法师和他的马倌还是只有小小一点,我只得振臂高呼,“你——倒是——跑——快——点呀——”在大草原放声大叫真是畅快得很!所以才有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广袤的新疆,牧民们见面大约就是这样,隔上几百甚至几千米一声吆喝,就约好了晚上的酒局。在这里轻声细语,岂不矫情了些?沿途,我们有路过狭窄的山崖,几只牛儿排排坐,优雅地蜷着身子,欣赏着对岸的松林。我们还在开满野花的空地上休息,黄的白的紫的,总之是人类搭配不出的颜色,马儿伏着身子,吃那些漂亮的花。为了满足大伙的拍照需求,我先后同赵老师和法师换了马,他们在我的不停炫耀和零星指导下渐渐能自在控制这匹小马,赵老师的马儿被我骑着,步伐也轻快起来,得意之间,我给自己封了头衔:“马背上的王者”。海拔上升,我们离雪山越来越近了。上面的天气更差,从阴天转雾再转雨,寒风从脚脖子灌进来,手脚冰凉,不禁打了个冷颤,我腾出手紧了紧袖口。直到雪山脚下一片湿滑的碎石地,领路的马倌停了下来:因为下雨的关系,后面的路马儿不能再走了,需要我们徒步前行。大兵说步行单程得要两个小时,看着艰难的路况和变脸的天气,我皱眉看向赵老师,我俩都有了退意。“上面有个冰川湖,蛮漂亮的。”我当然信任大兵的眼光,但也确实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想想身上单薄的衣裳,冰川湖我们又已在新西兰见过,还是没多纠结向同伴们说明了我们放弃的决定。《世说新语》学过,王子猷忽忆戴安道,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小时候很难理解这种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感受,我想几年的旅行阅历更有助我们从容取舍了。巴豪借着汉语好的优势,赶紧抢走了护送我们返程的美差。要在风雨交加的山脚等上三四小时,也不是舒服的事。他还是分了我一匹能够自己驾驭的小马,头也不回拉着赵老师的马绝尘而去,其余的同伴则跟我们告别后消失在碎石尽头的浓雾里。我跟新搭档的马儿交流了下感情,掉头去追巴豪。没走两步我就发现这匹马骑上去格外颠屁股,它的步伐比其他的马要高很多,何况下山不比上坡稳当,甚至它还在脚底打滑。为了屁股不开花,我只得绷紧腰力,大腿锁死,手上的劲儿也一点不敢放松,身体拧巴,自然撑不多会儿就会腰疼腿疼。赵老师倒是换到了一匹更健壮的好马,他在前边和巴豪谈笑风生,渐渐我感到实在有点拉不住缰了,不敢逞强,只得远远地喊巴豪,“能帮我牵一下马吗,它走得不稳!”上山时是马背上的王者,下山马上教会你做人,哎,不能吹牛啊!于是巴豪牵着两匹马,我又和赵老师并肩而行了。我揉着虎口,询问巴豪这马为何跛脚,才知原来是踩丢了左前掌的蹄铁,总有马落泥潭,堪堪废命的窘境。难怪它不愿听我指挥走现成的土路,而是踩在草地或松软的泥土上。也是这个原因,尽管我已经请巴豪牵了马,它的步伐仍是很大,每一步颠起很高,我仍不能完全放松身体坐在上面,屁股疼了换成大腿用力,大腿酸了就颠会儿屁股。在不舒适的时候,时间都会变得很慢。表面上,我强打精神跟巴豪聊天分散着注意力,却是在心下不停计算着返回营地的时间。从闲聊中我们了解到更多信息,来时我信誓旦旦说“看上去就很好吃”的宽叶植物实则是有剧毒的野草,反倒是不起眼的杂草可能是美味的山葱。我们沿着马道在草原颠了很久很久,正当我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将永远埋葬在莽原深处,平地终于消失,我认出了前方的山崖——几只牛还排排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看风景。我有意想逗逗牛,就拾起缰绳往牛的方向打了一点。马儿很听话地直直走去,离得有三米远处,老牛慌忙起身,扭身要躲,因为离得太近了,它吓得开始后退,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看到熟悉的地方,终于对前路有了概念,才发现天空晴了,心也晴了。山路下了一半,马儿开始着急。原本巴豪在前面牵着两匹马,后来马头就跑到了人头前面,左右开弓地拽着巴豪往前走。在鞋子第三次被赵老师的马踩掉后,巴豪终于忍无可忍,试探着问我:“我也能上去么?”我欣然应允,配合他把马鞍往前挪了挪,巴豪翻身上马,握紧赵老师的牵马绳,任由两匹马欢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我感到马蹄终于抬得没有那么高了,我长舒口气,“早知道早让你上来了呀!”我们在半路碰到一对广东母子,他们是从景区最下面的村庄租马上山的,比我们还要多骑一个半小时。我揉着僵硬的老腰,暗自庆幸大兵没让我吃太多苦。临时结成同伴边聊边走,我们用汉语,巴豪和另一个马夫用哈萨克语,忽听身后飘来一句奇怪调调的汉语:“哎呀呀,还是骑在马上比较舒服一点呀!”巴豪全然不像我们踩紧马镫,他自己光溜坐在马身上,浑身放松,屁股像粘在马背上一样,随着马蹄的声音上下扭动,“我们在马背上长大的嘛,平衡,平衡好得很哪!”谈笑间,眨眼就回到营地。蒋哥嗑着瓜子跟我们打招呼,“他们爬山?嘿!你咋这聪明就没爬?”说着招呼我们脱鞋进屋,“让他们爬去吧!来来来,我们来过年!”刚从马背下来,真是四肢僵硬,腿抖手麻,听到蒋哥吆喝,才发现巴豪家屋外的凉棚下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糖果点心,屋里还有琳琅满目的奶茶糕点。我们非常幸运,赶上了哈萨克族的小年“肉孜节”(也就是开斋节),回历10月1日,斋月的封斋结束,穆斯林们终于可以免除白昼不得饮食的考验。哈萨克族在民族形成之初就普遍信仰伊斯兰教,但是游牧的生活方式,让他们无法完全履行宗教义务,宗教要求也就自然宽松很多。哈萨克族历史悠久,先祖可追溯到公元前2世纪的乌孙人,彼时他们就在伊犁河流域一代游牧。此后又在民族中加入了突厥人、契丹人、蒙古人的成分,至15世纪初,白帐汗国的部分属民不堪压迫,在首领克烈和加尼别克的领导下东迁到原属察合台汗国东部领地的楚河、塔拉斯河流域地区,建立政权,自称哈萨克汗国,哈萨克族就此形成。“哈萨克”一词的含义众多,根据民族传说,一只白天鹅和一位战士结婚成为了哈萨克人的始祖,所以“哈萨克”就是白天鹅的意思;根据学者研究,哈萨克可能是古代“可萨”、“阿萨”或“曷萨”的异名,也可能是“自由人”、“避难者”的意思。现在的年轻人早已分不清复杂的回历如何计算,也不追究各类炸物有怎样的宗教故事,反正过节了。休息三天,走亲访友,奶茶抓肉,抽烟喝酒,岂不美哉?吃吃喝喝之间,蒋哥的席间小故事甚是下饭。“你们不知道,你们刚走李哥就被这家老爹给灌倒啦!”他说着换了条腿盘在上面,“他喝倒了我不能喝酒呀,别看我没跟你们去骑马,我现在微信步数已经一万五千步啦!”原来,草原上的动物非常需要补充盐分,早上被我们轮番驱赶的那只小牛犊就是尝到了美味的咸花生,不断迂回偷袭。我们出发后,牛犊还带上了母牛,一母一犊就和蒋哥开始了漫长的偷吃、驱逐之旅。蒋哥吃着小食,说得绘声绘色,“那个牛都有战术的,我连吼带叫把它们都赶到山坡下边了,它绕树一圈又跑回来!”他又掰起指头数了数,“我就从咱们营地轰着绕车、赶到山下,现在刚好28趟!”我们捧腹大笑,“你挤的那桶奶,剩下的被那只大母牛喝了。”......“说起来你真是会挤奶呀!”......蒋哥真是个幽默体贴的大哥,如果没有蒋哥,漫长的旅途就不会这样欢笑满满。蒋哥在轰牛间隙,已经和哈萨家族的老爹套出了不少“情报”,他知道巴豪准备去开车赚钱,妹妹正在乌鲁木齐的艺术学院就读,每点到一个人,哈萨同胞总是嘿嘿一笑,快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巴豪和我们聊起过年要骑摩托去访问朋友的计划,赵老师随口一问,“你不骑马去吗?”巴豪飞快否认,“不行,骑马,屁股疼。”我忍住笑追问,“你们从小骑马,应该习惯了吧?”巴豪认真回答,“那也不行,骑马来回8个小时,腿疼,屁股疼。”看了看面前这个挠头的青年,忽然一句奇怪调调的汉语飘进脑海:“我们在马背上长大的嘛,平衡,平衡好得很哪!”两大碗奶茶下肚,我们在成功婉拒哈萨克老爹劝酒后,趁着阳光正好,去上边的林子边缘拍了几张照片。我不敢走得太深,实际上,我们只在最宽的主道上走了几步,草草找了找蘑菇,就赶紧返回了。巴豪家的马和羊散养在林子里,显然没见过生人,看我们闯进来,都严阵以待,在远处列队打量。我也做起了防御姿态,小心地退后几步,保持一个互不侵犯的安全距离。人在自然面前,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权力,在宇宙的神秘力量前,我是绝对敬畏的。最后我们拍了两只巨乳奶牛后,就回到帐篷闷头大睡,赵老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知道昨天晚上气壮山河的呼噜声是谁了。”说罢他使了个眼色,只听隔壁被哈萨老爹灌倒的李哥正一浪高过一浪地打鼾。太阳高挂,我们在最晒的时候睡了一个温暖的午觉,直到很久之后,大兵拍打帐篷才缓缓苏醒,睡得脸红扑扑的,有点口渴。我们一起细致地收了垃圾,折叠帐篷。拔营,大兵换做前车司机开路,我们和蒋哥吃得欢喜,载着疲惫不堪的培培骚凯下山。我们要在路上看到的农家留宿一晚,不过40分钟车程。顶风冒雨徒步拍到冰川湖的小伙伴们大多体力透支、偶感风寒,我看着骚凯拍回的照片觉得确实壮观,“为了这个美,我们费了多大力气啊!”他摇头感叹,掏出纸巾擤了擤鼻涕。虽然经历辛苦,却看到了别样的风景,收获成就感;放弃徒步的艰难,却意外收获了别具特色的少数民族小年。我们都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山间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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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昨夜风前一天上山途中我们就路过了这间农家小院,不光有一片极平坦的大草地,还直面壮丽的雪山。后来才知道,在我们拍照休息的间隙,大兵和蒋哥已经帮我们检查好了一切设施和卫生,我们得以多了一次留宿山间、追星捕月的机会。农家条件不比酒店,需要男女拆开,睡大通铺。房间进门就是一整片榻榻米,足能睡下十个人——这还是分给三个女生的小房间,男生的大屋就更宽敞了。无论哪个房间,都足有二十来床雪白的被褥整齐叠放在两个角落,免去寒冷的担忧,体验一天集体生活也相当不错。入住时已近黄昏,山风呼啸,我们紧闭屋门,窝在被卷里一边修图一边闲聊。大兵送进来半只烧鹅,知乎姐和培培因为徒步辛苦,在车上就用零食填饱了肚子,只剩我占足便宜,慢条斯理地撕下一条鹅腿,吮着手指加了一餐。等风小一些,我们就商量着排队洗澡。一天的劳顿和徒步之后,没什么比淋浴更叫人放松。虽然两把花洒安在50米外山坡下转身都困难的铁皮小屋里,还和公厕共用,但在路都没有的大山里,能有上下水已是求之不得的奢侈。为了节约能源,我们两两搭伴,培培和知乎姐一间,我和赵老师一间。两间小屋并排,屋里只有一条极弱的串灯,还得我们先开,隔壁才能通电,连门锁都只是一根细铁丝。水源在屋外不远的一个废弃气罐里,下面点上柴火,再用一段段塑料水管接到铁皮屋,和另一根水管引来的冰川水混合,从蓬蓬头流出。因为天冷,我们都包得很严实,脱衣服、从不过2平方的狭窄环境寻找存放干衣的地方就够伤脑筋了,我们在昏暗的小屋里试水,花洒只有两三个细孔稀稀拉拉落下几滴,还没到地上,温度就流失彻底。隔壁的情况也是一样,我们靠着喊话尝试了好几种方法,水流都少得可怜,知乎姐她们很快放弃了,收拾东西回去。我和赵老师对这条件有心理准备,办法总比困难多。我首先就想到了上次来新疆学到的“泼盆洗澡法”。赵老师把好不容易脱了的衣服又层层穿上,出去管老板借了两个满水的暖壶、一个脸盆,准备兑出温水互相泼着洗。“就是少了个瓢!老板早就应该搞个桑拿房,暖和又省水,还能互相搓搓背哩!”赵老师拿着东西回来,告诉我发现了水压不足的原因所在,许是设备新建不久还未调试,塑料水管间的螺母有几处松动,造成好几处跑水。老板听说连忙一个个拧紧螺母,重新放水,果然好了一些......水滴变成几股涓流。我俩就着这细流默契互助,搭配着泼盆洗个痛快,还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完成了多步骤的护肤。其他同伴听说水流细如筷子之后纷纷放弃,反倒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徒步的人洗了个完整的热水澡。把头发吹干,风彻底停了,日光更亮了些。大家散在院子里聊天,农家老板在角落支起烤架,为我们准备晚餐。日落的光线就在这时猝不及防晃了我的眼,我使劲扒拉赵老师,“快看!”我抬起手指过去,雪山已经被夕阳打成古铜色,半小时前还嫩得出水的绿草,此时在光影的魔法中,竟呈现出一股深秋的绚烂金色。这几日阴天见得太多,碧空如洗的晴朗着实惊艳,大家一时噤声,都目不转睛地看过去,生怕错过每一秒珍贵的落日时分。许久才听百度哥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呢?”我和法师跑回房间拿了相机,对岸流光溢彩,远处雪山高耸。羊马归圈,三两只漏网的慵懒蜷缩在阴影里。试探着靠近几步,它们就会迅速起身,落荒而逃,只留给你渐行渐远、不断上下抖动的屁股。可惜日落的方向不是太好,我们难以绕开遮挡的铁网和木栏。我和法师刚约好晚上一起拍星星,就听那头老乡招呼我们,开饭了。晚上的羊肉宴让赵老师期待已久。食物无论怎样烹饪,最难替代的还是那一味“鲜”。自幼生活在北京的我们,食材通过贩运进入城市,早年冬天只能吃自家楼道里的冬储大白菜,捱到下一年开春才有新鲜蔬菜可以挑选。即便如今科技如此进步,可以将食物穿越千里送上餐桌,寒冷也大都夺去了食物的鲜活,只能浓油赤酱、重油重辣的各式调味来唤醒食材的香,或者是遮盖已经开始腐坏的臭。新鲜的食物就全然不同了。几年前白哈巴的烤串是我们对新鲜羊肉的第一次深刻记忆,寒冷的街边,炭火被羊油滴得滋滋冒烟,烤架旁挂着的现宰羊肉还冒着热气。这样的羊肉下肚,鲜香满溢,似有青草甘甜,无论怎样慢嚼细品也尝不出一点膻气。这里吃羊自然也是现抓现宰。赵老师说他第一次看到宰羊时,还很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的怜爱之心,年龄渐长后,自知无论怎么不忍,席间也是他吃最多,也就不惧宰杀牲畜,只要在心里默念一句咒语:“罪过罪过,真香真香。”为了保证用餐的温暖舒适,晚宴挪到大兵三人的房间举行。大家脱鞋上炕,把多余的被褥铺到身后,蜷在软软的被子里,啤酒一干,颇有围炉夜话的架势。第一道上桌的硬菜是抓肉,新鲜羊肉清洗之后,切成大块放入锅中煮熟即食。白煮比烤羊更加接近食材的本味,不膻,还有一种淡淡的奶香,但原汁的甜腻对我们来说还是太硬,一块下肚就得好几口茶酒解腻,只有赵老师多吃了两块蒋哥推荐的羊脖子肉。烤去多半油脂的大串就受欢迎多了。小臂长的铁签子上扎满了羊肉,有些还带着半根骨头,需要略加撕咬,也不知是民族特色,还是随便乱切没去骨,我们没太深究,各自抄起一串啃食。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都被羊肉鲜得顾不上说话,大兵和蒋哥吃惯了新疆羊肉,就挑剔地点评起来。这几日每每提到吃羊,蒋哥总会津津有味地讲述他们三五好友开车到深山找哈萨朋友烤羊的往事,每次故事细节都有出入,但是大兵永远是那个蹲在烤架旁边,用肉换酒的御用厨子。两天里,大兵烤肉的招待级别就从“市长级”爬升到“省部级”,今天的饭桌上又从“团长级”一跃而至“师长级”,宿醉未醒、茶饭不进的李哥听到大兵烤肉的话题也坐得高了些,单田芳和田连元都没缓过来的酒,让大兵烤串的故事治好了。“一会儿就让大兵给你们烤几串!”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大兵歪在被上,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有没有红晕,一边发信息一边应付:“再等等,冒着火苗子呢,没法烤。”有意留着肚子享受一口“师长级”烤串,但哈萨把碳火烧得太旺,骚凯窝在桌旁打起了呼噜,好几个同伴都熬不住困先行下桌,只剩下我俩和法师执着等待。等到大兵带着烤串进屋,我们的精神又被稍微提起了一些,我和明显也同样吃撑的法师商量着同分一串,一旁赵老师已经把新的肉串还原成了铁签。温火慢烤的大兵烤串比哈萨肉串更加细嫩,而且没有一块带骨,不必费力啃咬就能挤出鲜甜肥美的肉汁,加一些盐,就是天然的美味。“吃了四串,今天胃口不错!”蒋哥低头数了数自己面前的签子。新疆的肉串不像内地只够塞塞牙缝,每一串都用料笮实,男生四串就能吃饱,我超水平发挥吃了三串,被蒋哥一通夸奖“食量大有力气”。我沾沾自喜捻了下赵老师的签子,发现这厮不声不响已经吃完六串,手里的那根也马上扫清落桌。清点战场,赵老师一人消灭肉串7根、面条2小碗、抓肉2大块、果汁数杯、青菜无数......他还颇为此感到自豪,此后每每遇到“深夜报社”,他都瞧不起人似的自吹自擂:“呵,太菜了!就这也伤得了我赵七郎?”跟赵七郎各自回屋,知乎姐和培培已经安然入睡。知乎姐提前帮我铺好了三层棉褥和两床被子,身下松松软软很快进入了梦乡。等再次醒来已经三点多,漏掉了法师唤醒的信息,还好天还没亮,我点亮手机电筒,出去看了星星。夜空已经完全放晴,能看到清晰的大熊星座,北斗七星就悬在右边的天空,一条闪亮的银河正正挂在面前。我赶紧回屋,摸黑调整三脚架,不小心砸伤了手,还是惊动了两位姐姐。培培帮我把洇血的手指包上创可贴,她们便也披上衣服去屋外看银河。草原深处极目四望,看不到别的人家,不过十步走下山坡,就避开了老乡屋里唯一的灯火。宇宙星辰就是全部的光源,等眼睛适应黑暗,就能看清反了星光的雪山。我突然有些羡慕住在这里的人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壮丽的星河。如果说新西兰的星空是璀璨,哈巴的星空是诗意,那喀拉峻的星空一定是安静的。它就是小时候出现在天空的那道银河,总在不经意间高悬在清冷的夜,不足以闪烁到令人挪不开眼,一旦抬头,就能勾勒出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来。我只身一人蹲在地上,在脑海里画着勺子,竟想起了很多个具体的、童年的夜晚。忽然听到法师喊我,才发现他应该在我之前就出来拍照了,知乎姐和培培出来后先找到了他。他站在屋子的侧面角落里,克制着嗓音喊话,“你好厉害,那么黑我自己都不敢过去。”我大笑着招呼他们,听到了更令人捧腹的事情。原来看我没回微信法师便自己出来拍了一次,推门就撞上了农家的哈萨克大哥,他本想问问哪里有好机位,怎料就这样被热情的老乡领进了屋:“先来喝两杯么!喝完我带你出去么。”进屋是面红耳赤的众人,还有半夜解手被拉进来的百度哥,已经就着无人车话题喝了好几轮。左脚进屋喝三杯,右脚进屋喝五杯!过年不喝酒,一年没奔头!......法师打着酒嗝,揉揉脑袋,那个答应陪他出来找机位的大哥已经靠着棉被打起呼噜,法师则是揉着脑袋,“喝得头晕,胃不舒服......”至此,同行男士几乎都被劝着喝了顿大酒,只有赵老师挥舞科学的大旗,加上我在旁边佯装酒精过敏才逃过一劫。我让法师把赵老师叫出来,听说赵老师一顿猛肉下肚,拍了五十多次才醒,刚下坡就踉跄着摔了一跤,还好羊油麻醉,当时并不觉得疼。其间有老乡打着电筒晃我们,大着舌头问我们哪里的,已是喝得认不清人。天空开始转亮,从墨色渐变至青灰,遮掉了大部分的星团。我们其实没来得及拍出几张满意的照片,但三五好友守着这样的夜晚、小声慢谈直到天亮的经历才更加令人难忘。昭苏玉湖 | 峡谷中的宝石天已大亮,哈萨家的女人早早起床,把昨天吃剩的抓肉熬了一大盆羊汤,一大口奶白色泛着油花的汤水下肚,大家微微皱眉,默契地往碗里加了很多辣子和醋。我们在北疆遇到的大多是非常亲汉的哈萨克族,他们勤劳勇敢,上山游牧,我们总能受到最热情的款待、吃最好品质的羊肉。然而因为游牧民族的特殊性,他们的食物总是原地野炊,不讲究手法,只靠食材本身的鲜美,这样一盆“原汁原味”的肉汤作为早餐实在有些油腻。另一大民族维吾尔族自古种植棉花和各类瓜果,手工技艺高超,多有一手好厨艺。提起新疆美食,抓饭、烤包子、拉条子其实都是维族特色。尽管口味需要适应,但肉还是极好的肉。我们就着佐料吃了早餐,赵老师蹲进厕所一通消化大呼畅快。大兵得到消息,昭苏公路已开,我们收拾行囊,终于按原计划踏上旅途。哪想到因为封路而临时改变的行程,竟处处充满惊喜?冰川融水形成的河流湖泊,本多为浑浊的灰色,阳光和其他矿物质配合下,能变换出更多的色彩。喀纳斯是这样,我们这天的目的地昭苏玉湖也是这样。群山环抱的玉湖水来自天山南坡的木扎尔特冰川,每年的5月间开化到11月冰雪封湖,随着季节变化,湖水颜色也有所不同。5月冰雪消融,湖水幽暗,呈青灰色;到了6月,湖水随周山的植物泛青绿;7月的洪水期使上游白湖水大量补给变成乳白色,而后因8月降雨沉淀成墨绿;入秋后,上游雪水的补给明显减少,周围的植物色彩斑斓,一池蓝色的湖水光彩夺目——魔幻的自然色彩如此循环。为了一睹神奇“变色湖”的真容,需要从昭苏县城再跑50公里土路。我们居然在这路上遇见了一大群牦牛,甚至队伍中还有许多在青海也没见过的牦牛幼崽。和藏族不同,新疆的民族同胞是极少养牦牛的,我们能看到的大多是乳肉兼用、温和胆小的赫牛。这些高山犟种来势汹汹,足有百余头,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吓得过路牲畜如惊弓之鸟,李哥的车门就被一匹受惊的马踹了一脚,留下一枚触目惊心的铁蹄印子。蒋哥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放慢车速,不敢鸣笛,只能慢慢等待从牛群的缝隙蹭出去。我们摇下车窗,细细打量着这群霸占了唯一通道的牦牛,它们的毛色也花哨得很。印象中藏区除了景区供人拍照的白牦牛外,大多都是黑色,而这里我还看到了褐色的、灰色的、白色带斑点的、黑色灰脚掌的。它们少部分站在高坡上梳理着毛发,更多是密密麻麻挤在主干道上疾走,小牦牛步幅小,只能藏在大的身下拼命快跑,身上长长的鬃毛跟着跑动的节奏上下翻飞,不时蹭掉一撮掉在地上,场面好不惨烈。连吓带哄,过了好几分钟,我们才终于穿过牛阵,来到玉湖所在的喀夏尔镇库区门口。看守库区的大叔严肃又客气,“昭苏玉湖虽然不要门票,但是私家车不能开进库区,”他叮嘱了几句突然小心试探:“后面那些牦牛,是你们带来的吗?”我们被问得一愣,连忙摇头摆手,他忽然慌张起来,“那是谁的?”......“你们要小心呀,牦牛可是厉害,你们留下一个人看着点车?”“要不,你们把车开到山坡上?”我们谢过老乡的好意,决定留下蒋哥看车,等牦牛走过这段必经之路再与我们汇合,心里暗想,原来哈萨克人也怕牦牛啊?插曲过后,沿着土路直走到尽头,我们总算见到了昭苏玉湖。受到阴天的影响,本就是淡青色的玉湖颜色更浅了些,看上去像是青灰色的大理石面。原先的观景台似乎被人承包下来辟成了酒店,最佳位置上被“巧妙”设置了阳台别墅,只有住客可以独享。我们兴致乏乏地看着处处高筑的围栏,等牦牛群过去,就打算另辟蹊径,找小路攀到山坡上面。蒋哥总是带来惊喜的人。他在找我们的路上已经看准了一处适合攀岩的石坡,尽管看起来非常陡峭,但石硬沙紧,旁观了知乎姐百度哥的飞檐走壁,在蒋哥精心的路线规划下我也终于成功地踩上山坡。人在不同环境下总是状态不同的,譬如去堪察加就一定要有冒险精神和克服一切困难的信心,但疲惫备婚过后的这次旅程,有大兵蒋哥的悉心照料,我往往放任懒散,耍赖说自己走不动、不肯走,我觉得旅行需要找到适宜的节奏,尽管新疆听起来并不是一个散漫的目标,却非常适合慢慢发现的我们。我俩还是和法师在最后面,经他提醒我才发现新买的相机都忘了安装保护镜,爬这种崎岖的石路脚下就更要小心。我们没有做分散注意力的闲聊,只是细细探究着脚下的一草一木,骚凯无意碰到了之前巴豪指给我看的毒草,手上马上觉得红肿瘙痒。有毒的植物生得漂亮几乎是个常识,但日常接触自然太少,我们总是忘掉这一点。只剩下最后一个斜坡就到顶了,但更加细碎的石子让我非常犹豫。大兵用航拍引诱我,蒋哥也亲自下来游说,我咬了咬牙,把相机托付给蒋哥,手脚并用地爬上最后20米土坡。那山顶确实有开阔之感,风声呼啸而过,红色屋顶的酒店就在身下,再也遮挡不了我们任何视线。赛湖过后,大兵又解锁了很多航拍技巧,无人机在头顶一圈圈盘旋,站在山顶的人逐渐变小,玉湖却一直不见首尾,如青绿色的光带铺在峡谷中间。水声潺潺,树影倒挂,眼前的美景是一份丰厚的报酬,给辛苦攀爬的人减去疲劳之苦。玉湖变色是季节改变引起河水矿物成分变化的缘故。另外,周围群山、植物随季节变化的不同色彩也会倒映湖中,还有阳光角度的变化,以及不同季节的光和作用对湖水的影响也有一定关系。当冰川作用于周围由浅色花岗岩组成的山地时,冰川掘蚀携带的花岗岩岩块经挤压研磨成白色粉末混合于冰层,夏季冰川融化,大量乳白色的冰川水和雨水进入沟谷,流进玉湖上游的阿合牙孜河,阿合牙孜河的乳白色水再流向下游汇入玉湖,在玉湖里粉末沙粒沉淀后,呈现出和上游河水不同的色彩。拍照结束后,我们就从山坡上躲开大小石块,一路之字艰难下行,相机换了大兵托管。蒋哥一双布鞋丝毫没有影响他在坡地健步如飞,等在车门前再见到他时,他左手拿着个羊头骨,右手轻轻握拳,一脸得意又神秘的表情,仿佛是远古时期的巫医得到了某种神谕。一只小指长的蜥蜴和这羊头骨都是他返程路上捡到的战利品。百度哥拍了一张蒋哥捡到羊骨的照片,画面里蒋哥蹲在草地上,和一只黑色的小羊安然对视,那羊头骨就放在他的脚边,似是一个恐怖的阴谋,让人忍不住想写寓言故事。不多会儿,蜥蜴归山,羊骨嵌在了路边的土坡上。大道上还有牦牛群挤过留下的一地皮毛。我们上车离开,除了照片什么都没有带走,如果以后的人再对路边赫然伸出的头骨有什么理解和发散,就是另一段轶事了......遇见仙女 | 天苍苍,野茫茫仙女湖位于新疆尼勒克县唐布拉风景区的阔尔克雪山上,山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高山湖泊。当地牧民称它为“加斯勒库勒”(意为绿湖)或“阔尔克湖”,游客则习惯称它为仙女湖。据《伊犁晚报》载,仙女之名是某个2007年参加阔尔克峡谷穿越的女驴友在游记中所起,但是根据引用搜索原文,却查无此文,引用部分的文字风格又和一些网络玄幻小说高度相似,真假难辨。若仙女湖真的由此得名,岂不是驴友的一句牵强附会,无中生有,创造出了一段不存在的传说?想想令人捧腹。我们原打算在仙女湖进行第二次露营,但是因为天气尚冷,哈萨克牧民们都还没有上山扎营,没有足够的马匹驮人拉货,也就没法露营,只好登山观湖后再下山居住了。自从喀拉峻的雪山徒步过后,小伙伴们陆续有了感冒头疼的症状,听到不露营,反倒让人松了口气。车行至一处湖水,山丘割开了水面,形成起伏的平原。马群在坡下吃草,云朵卷在天边。湖水远看是渐变色的,走近却并不亮眼,但我们终于在山坡下面找到了蘑菇和野芹菜,欢天喜地像个小孩,装了满满一兜子,大兵答应,晚上拿锅灶给我们煮成菌汤暖胃。顺着尼勒克县的山路迂回,拐进一条傍着溪水的小路后,路边停满车辆——这就是去仙女湖出发的地方了。这天最是轻松,只走了40分钟车程。仙女湖现在已是新疆本地游客纳凉避暑的圣地,马匹数量紧张,大兵协调半天,也只能匀出5匹马,体力好的蒋哥率先带着知乎姐百度哥出发,随后欣哥、大兵和李哥也徒步跟上,我们其余5人背上背包,骑马上山。一夜大雨,山间小路泥泞不堪。大兵一直叮嘱要拉好缰绳,下坡时马跑得尤其快很危险。马倌只有一位,他用几根带子将五匹马前后拴好连成一串,拉着头马稳步向前,我们面色凝重坐直身体,握紧缰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法师、培培、骚凯、我和赵老师依次排成一列,因为马匹首尾相连,行进的速度和控制就很重要。我们刚出发就遇到了全程最难的一段陡坡,大约二三百米,毫无平缓休息的余地。这里是出发地,道路被人踩踏得见不到草皮,雨水和成了泥,马儿每攀一步,都感觉人的身体摇摇欲坠。这种泥泞的路面上,马步很难走得均匀,偶尔马掌还会打滑,我们骑在队伍的最后面,但凡头马快了半步,队尾就被扽得鲤鱼打挺,抬高前腿小跑追赶。身后赵老师的马倒显得跃跃欲试,总是试图绕过我来观察前面的路线,几次马头快要超过我的身体,被我用巴掌遮挡回去,“赵老师,管管你的马,我们必须走成一列呐!”马儿需要明确的指令,这种马队一旦走散,有两根马绳左右牵制着同一匹,很容易受惊出现安全隐患。我眼观六路,绷直身体,好不容易走过了这段最险的路,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和我的谨慎小心不同的,骚凯在上一次的骑行中似乎找到了感觉,已经放飞自我撒把享受了。他几次在非常危险的地势下松开缰绳,甚至还转过身来帮我和赵老师拍照,看得我心惊肉跳。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的胆量确实在随着经历的增多而减小。因为见过太多乐极生悲的例子,我安分地背好了相机,只在回程泥土干燥后才随意捏了两张照片。走过上坡后面多是平缓的路了,坐在马背上只是感觉有惊无险,在下面走着的人就更辛苦些。出发后没多久,就看到有游客在路边的草地上扶额擦汗,调整休息。我正跟赵老师计较着他的马加塞,却听旁边的草地里传来一声酸溜溜的揶揄:“哎呀呀,你们几个大小伙子,骑马真是浪费钱呀,走上去呀!”我俩斜眼一瞥,只见一穿着白背心的油腻大叔正大口喘气,鸭舌帽斜耷拉着黏在头上,后腿登、前腿蜷,手里还要拄一根登山杖,才能在啤酒肚的重压下勉强撑住身体的平衡,“不走上去,就好像白来……”我们都有点嫌他多嘴,赵老师先呛声了,“您先走起来再说吧!”我福至心灵补了一句,“哎......呀!骑马真......舒服!”赵老师很高兴,气沉丹田,一声长啸:“爽!——”之后在通往山顶到原路返回的一路再也没见到这伙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白来了一趟。更多的游客是很可爱的。山花遍地盛开,在草地上抹了一层金色,轻摇的微风里,一家人躺在野餐垫上,体力充沛的孩子们四散追逐。听到马蹄声,孩子爹翻过身来,“你们要在这里吃东西吗?对着山吃饭,可好看啦!”虽是和我们喊话,眼神却一直落在孩子身上,天伦之乐应是如此。我们陆续超过了徒步的同伴,还路过几个摇着红裙的阿姨。她们远远看见我们骑着马,雀跃得手舞足蹈,对着端相机的大叔大叫:“马队来了!快点给我们拍一张!”风铃般爽朗的笑声传到耳朵里,我们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周遭的草地里攒动着土拨鼠,不时还能看到野兔,让人目不暇接。骑马过河,哈萨小哥技高人胆大,一个个接过缰绳,找准角度用力猛拉,马儿窜起半人高,蹄子精准落在一块很窄的石头上,借力跃上对岸。记忆闪回格林诺奇,细细对比,阔尔克雪山的景色全然不输“魔戒小镇”,路上的“艰险”甚至更符合电影一些。常人两个小时的脚程,在哈萨小哥的牵拉后拽下穿行于泥泞的小道和湍急的河沟,我们只用了40分钟就见到了仙女湖。仙女湖四面都环抱着雪山,波光潋滟,水色碧绿,还真有一种天然超脱的气质。骑着马来到湖边,牛群在壮丽的背景前低头饮水,湖水清澈见底,远山顶上长出一朵朵巨大的云,对岸云杉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已经有几位大妈大叔在湖边合影拍照了,我听见他们在议论我们,看起来并不知道可以骑马上山。他们一边羡慕着我们可以不费力地到达这里,一边琢磨着从哪里也能搞到几匹马来骑。一路惊险的我们正打算步行回去,我在心里打着算盘,隔空喊话问她们要不要换班骑马,却被躺在草地上的小哥拦下来:“你们,不是一起,不能换。”看她们希望落空的样子,我只能抱歉地拱拱手。路上遇到的徒步者都让我觉得这路程或许并不轻松。直到小伙伴陆续赶到,知乎姐被远处的云杉吸引,径直跟着大兵寻路过河,从此不见踪迹。过了很久,百度哥左右手拄着比他还高的粗树枝循声而来,问到知乎姐的去处后,无奈地冷哼一声,拐脚并用地继续往前走——这么看来,擅长徒步的可能只有知乎姐一人。换个角度看仙女湖,湖水呈现一种截然不同的翡翠色,像是九寨沟的一个小海子,莹绿莹绿的,把水下的世界裸露出来。我感觉要说起这世上光怪陆离的事,没有什么能胜过造物主的神奇,只要有水,世界就充满灵气。在湖边停留了一会儿,我们又骑马返程。伊犁的夏天温柔得好像一个任何愿望都能实现的季节。老舍在《草原》中描述“那里的天比别处的更可爱”,席慕容写“没有比走在无边无际的夏日草原上更好的事了”,在不用墨色勾勒,只用绿色渲染、到处都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的境界里,连骏马和大牛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好像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阳光把泥土晒得松散,回程的马道好骑多了。法师沉寂了一路,眼见返程临近,再也按捺不住性子,终于中途弃马下山,把自己丢在无尽的风景里面。哈萨小哥欣然应允,翻身上了头马,一行人的骑乘技术突飞猛进,大家都放松下来,学起哈萨克们摇头晃脑,扭着腰身,把屁股稳稳地粘在马鞍上,马队的脚步更轻快了。我们一路应和着来路游客的问题,无非是“前边还有多远?”,答并鼓励“很近了,加油啊!”,直到已经看见了山下的车,一个瘦削的大男孩还在抹汗问我们同样的问题,我不得不残忍地苦笑:“加油啊,这里才刚开始啊......”回到起点,有几个大叔围了上来,问我们仙女湖漂亮吗?体力不行没有看到,觉得很遗憾。我礼貌地打开相机给他们看着照片,脑子里却总是想起那个“不走上去就是白来”的言论,暗自好笑了一阵。法师,又名“下山法师”,即上坡时佛系、只需要微信云传送,但下山时却精力充沛、拍照神如老僧入定的那种摄影爱好者。我们用一个小时等回了大兵、李哥、百度哥夫妇和欣哥,又40分钟过去,还不见法师和蒋哥的踪影(蒋哥担心安全问题留下陪同法师)。天气转凉,大兵电话催了几次,决定让李哥分批次先送我们到酒店入住,好在这天的酒店坐落在雪山脚下,离这里不过十来分钟。直到所有人洗完澡、已经坐在餐厅点好吃的,才终于盼回了法师,餐桌上又有了蒋哥下饭小故事——蒋哥:“走吧,快天黑了。”法师:“好好好,拍完这张就起来。”(一张拍了20分钟)法师起身还没走半步又扎起了马步——“噫!这个角度也好看呐!”我们这天落脚在一个铺陈老旧如计划经济时代招待所的住处,老板说“我们这里是个避暑山庄”,也就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热水限量供应。好在房间尚且干净,被褥充足,窗口依傍着雪山草原,还有大兵牌爱心野芹蘑菇汤可以抵御寒冷。吃饭需要步行几十米到餐厅。住宿没有空房,吃饭却门可罗雀,这里上菜变得慢,馕、肉、酸奶都慢,奇怪的汤,倒有一盆。不过在这里,我们喝到了最正宗的哈萨克酸奶,它让我更加确定哈萨克同胞制作食物的技术和性格一样粗犷——牛油味盖过了强烈的酸,进嘴品尝无苦却涩,下咽时,又像是有细沙经过了喉咙,无论放多少白糖进去,用勺子搅拌碾压,直到看似粘稠,这种奇怪的颗粒感总是无法消除,只好配上红柳大串下咽。这一餐算不上是全程中好吃的,但因为离别渐进,大家都很珍惜机会,在饭桌上聊了很久都没散。我从一个话头中望向窗外,感觉自己正住在《敕勒歌》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独库公路 | 无限风光在险峰“明天要踩雪地了,需要穿很多吧?”我问大兵。“不用,你穿裙子都行。”大兵憨笑道。“你好像是在逗我......”我白了他一眼,第二天穿了裙子。在新疆的最后一天,我们离开青青草原,一头扎进独库公路银白色的冰雪世界。独库公路从北疆化工重镇独山子到古龟兹国的名城库车,561公里纵横天山南北,一路穿过雪山荒漠、戈壁峡谷,除了是《中国国家地理》评选的“纵贯天山脊梁的景观大道”,近年更是超越了318成为“中国最美公路”,因为大雪封山,一年通车时间不过四个月。我们也因为独库延迟通车把行程一改再改,幸运地在离开新疆前赶上了开放的第一天,而坐在家里写下这些文字的9月30日,独库公路又是临近封闭的时候了。独库公路险峻异常,紧贴绝壁,非得老司机才能驾驭。我坐在后排死盯着前窗,总觉得右侧的悬崖随时会扔下一颗巨石,超车更是惊险得很,看上去几度要和对面来车脸贴脸,蒋哥一个打把就挤进了看似不存在的车队间隙,吓得我攥紧车窗上的把手,不敢放下来擦一擦手汗。盘山爬升,周围开始出现雪墙,雪山坐落在左边,近到可以看见雪水融化汩汩留下,又远到开车许久到不了它脚下。车子在哈希勒根隧道前停下,此处海拔已有3400米,有连成片的冰雪。北京已经几年没有下过像样的雪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下车。独库公路刚刚通车,这里还没有被人踩过,雪地格外松软,踩在叫下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太动听!简直让人想就地打个滚。赵老师又出现高原反应了(更可能是晕车),他被我搀着像是宿醉未醒的人,走路飘忽,脚步沉重。但人对于雪地的迷恋似乎能战胜很多东西,他刚粘着雪地就蹲下搓了个雪球,兴冲冲地眯着眼显摆——我立刻明白了大兵对温度的自信。在紫外线极强的新疆,日光的毒辣自不必说,若是配上雪白的冰雪反光,这种热辣打在身上就不是1+1=2的概念。雪地成了天然的反光板,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毫不怀疑,要不了五分钟,没做过防护的皮肤就要灼伤。补了两层防晒霜,我们还能多撑一阵。大兵突然从车里抱出颗西瓜,在雪地里压实破成两半,再用小刀切开。赵老师盲人摸象似的要了块瓜,几口吞下,把瓜子突突地啐在雪白的地面,身体状况好了很多,但实在经不得晃眼,先行上车休息。我则是一块接着一块地吃,探究着不同的吃法:含在嘴里化成西瓜水,西瓜放在袋子里用地面冰镇,或是干脆抓一把雪撒上做成西瓜冰沙......我正吃得忘乎所以,欣哥就在旁边帮忙拍下了全程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大兵在旁边切瓜,我一脸天真地大啃特啃,我们都眯着眼睛,脸上却比太阳笑得更灿烂。下一个停车地点,路边湖水倒映出天空与雪山,没有被大雪覆盖的岩石中,青草死死抓住一层薄薄的泥土,想用根系扭断坚硬的岩石,泛着幽蓝色的湖水引人注目。只是雪域的温暖是个假象,依靠光照的温度无法保持,一旦走进阴影里被寒风抚摸,就会立刻步入另一个季节,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了十来分钟,留下一些照片就结束了短暂的独库之行。我们走的只是独库公路独山子到那拉提的小小一段。起点处,“守望天山路”的石碑岿然屹立,独库公路还是一条英雄之路。当年的筑路官兵,硬生生地在“不通”的达坂上凿通了隧道,在黄羊都望而却步的达坂上修建了通途,跨越了不可逾越的山峰……在长达9年的公路建设中,有上百名解放军战士因雪崩、泥石流等原因而长眠于乔尔玛烈士陵园,牺牲人数高达168人。这条公路使得南北疆路程由原来的1000多公里缩短了近一半,是中国公路建设史上的一座丰碑。这不是一条平凡的路。如果从库车出发走独库公路,人们将经历一个“从火焰到海水”的心理历程,我想下一次我会专程为独库而来,走完剩下的部分。在沙湾吃了大盘鸡,大兵给我们定了一家天山下的温泉酒店,昏睡一夜,洗去旅途疲惫,踏上归程。我泡了温泉还不过瘾,晚上又去氧疗中心捏了个脚。沙曼在《花朵的秘密生命》中写,“我赤身坐在温泉里,水温是诱人的四十摄氏度,散发着浓浓的薄荷香。我的头顶是白杨和桤木的枝叶,黄色的悬崖从树的上方崩落,再往上望就是蓝天了。我滑入池水更深处,把头枕在岩石上,闯入了岸边由一朵小花、一只蚂蚁,还有一只它的同伴组成的演出小剧场。我的朋友在旁边,也是赤身裸体。她苍白的腿不时动一动,扬起一阵泥,褐色的土染黑了她左半边的身体。这温泉是峡谷中许许多多温泉里的一个,世纪之交时,这里盖了家肺病疗养院,希望自然能医治病患。病人们冲着这里的阳光、空气,还有土地的力量而来,有些人痊愈了,有些没有。”从这个意义上讲,新疆的风景是治愈的,还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一路高速畅通,看着导航仪上不断缩小的数字,盘算着回北京之后要做的事情,却迟迟想不出来。时光匆匆,生活的意外随时会像独库公路的大雪一样倾泻而下,为了对抗庸常中的种种不顺,我们总是会出来旅游,并享受其中。时间和金钱都有限的我们,一般很少再去同样的地方,但新疆是个美丽又美味的意外。一切尘埃落定,日子回到正轨,如果再问自己一遍:你还会再来新疆吗?我想我会。事实上在发表这篇之前,我已经安利了十个人国庆去新疆了。为了他们的行程顺利,我在出行前发出了这篇。之后我和赵老师也马上踏上下一场旅途。旅行中还会缺少惊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