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说,“别玩了,你得使劲儿跑,让中国人的名字进前三啊,为国争光!”
我靠,我真想狠狠的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得把自己抽醒!啥时候,为祖国争光的重任就落我肩上啦?!
起点,赛事摄影师看见我,眼珠子没掉出来,“你咋又来了?you are so wild!”我,我,我…..是的,在第一天的半程马拉松结束后,我又站在了第二天全程马拉松的起点,头几天跟赛事摄影师因为公事有过接触,我担心自己跑不下来两天的连续比赛,都没敢提这茬儿。
30K,补给站喝水,赛事工作人员,也是赛事的队医看到我,郑重其实的说,“艰苦吧?!You are so strong…..”嗯哼,惊的我一哆嗦。后来我知道,那时候只有几个女生跑在我的前面,更多的人都在离我老远的路上挣扎着。可是,这,是我吗?一直觉得自己和为国争光,wild,strong这几个字眼不沾边,至少,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这几个词儿就没出现过,在漫长寂寞的奔跑中,我一直在琢磨这几句话,我大概是真的疯了吧?
一定是疯了!在一片苍茫的白色旷野中,我突然听见自己很大声的说“我是希瑞,请赐予我力量吧!“,那声音刺透冰冷的空气,迅速的融进周遭的雪野之中,无声无息。说完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胆战心惊的朝后看看,没人。是的,怎么会有人呢,在这一片铺天盖地的银白色中,只有我脚下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和沉重却规律的呼吸声,证明着我的存在。
一年前差不多的时间,我在跑北京马拉松,那是我的首马,我还记得一路的紧张欢乐和冲线后的激动澎湃。
一年前零二个月,我可以跑下半马,每次跑完长距离都腿疼腰疼的,忧心忡忡自己的首马能否完赛,可是北马的半马没有奖牌啊,我想要奖牌,只好选了全马的目标。
一年零四个月前,我刚刚开始跑步,第一次跑下来6公里,就恨不得喊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棒。
再往前,从小学到大学,在所有可以查阅的记录中,跑步这个项目我就没及格过,无论是长跑,还是短跑。体育课我是让老师发愁的差等生,运动会上我是坐在观众席上永远的拉拉队。我曾经是那么的言之凿凿,我最讨厌跑步了! 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和跑步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现在,我奔跑在北极圈马拉松的赛道上,周围是来自全世界27个国家的跑者,脚下是白雪覆盖的千年冰盖以及冻土形成的无穷无尽的山坡,雪花无边无际的飘落,我的眼睫毛都结了冰,怎么想,都像是在做梦啊……
灰色是天空,白色是大地,沉寂,停滞,仿佛千万年来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二维图片,只有那大片大片飘落的雪在低唱,你好,这里还是地球呢。
又是下雪,这雪已经下了整整二天二夜。想当初我们飞抵康格努斯瓦克当天,赛事组委会组织马拉松赛道踩线,大家还在嬉笑,除了冰盖部分,这都看不出来是北极嘛!结果当天晚上就开始下雪了,赛前说明会上,工作人员特别强调,“参加第一天踩线活动的跑者注意了,冰盖和整条线路的环境已经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你们比赛时的路况和你们踩线时的路况已经完全不一样啦”。
想来点刺激的?老天爷满足你!
“不过嘛,下雪有一点好处,就是不冷”,坐在我旁边曾经参加过前届赛事的格陵兰当地跑者笑吟吟的说。这家伙是数学老师,在北部格陵兰的某个中学任教,说他最擅长跑冰盖,也就是最艰难那段儿,想当年就是第一个跑出去的,结果后面没力气啦,五个小时才完赛,今年就是特意回来雪耻。一起搭乘摆渡车前往起点的其他选手,则明显兴奋过了头,有人竟然带了小音箱放着歌,大家就一起一起左右摇摆的哼唱,“we will rock you ,rock you !“ ,哈哈,run for fun,这才够味!
从酒店到赛事起点,总里程大概35公里左右,行车路线就是我们马拉松的路线的一部分,需要一个小时。下车后,各位男跑者们,彷佛商量好的,自然而然的就在当下解开裤子小便,看的我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啊,这个,我们都还在啊,这里面有女生啊,各位同学看一下啊!我真的是女生啊!……不过,这大概和组委会的赛事规程有关--“沿途没有专门设置厕所,因此你可以把任何地方都当成厕所,不过请不要跨越路标去撒野,有大量冰裂缝的存在。”纳尼?所以不能埋怨男生喽? 半马的时候我脸皮薄,只好嗖嗖嗖的跑远,踏着厚厚的积雪,跑了足有一百米才踏实儿的躲进更厚的雪堆中。结果等我回到起点,连手表的GPS都没来得及打开,组委会就发枪起跑了!事实证明,节操是没有底线的,转天的全马,我就混迹在一群女性国际友人中,离着男生们不过10米远,堂而皇之的上厕所了……我可以很诚实的告诉大家,嗯,这种场合,真的,屁股,不冷。
天气嘛,也真的也还好,这里没有网络,我也没有温度计,所以只能估计着大概零下十几度的样子,最棒的就是,两天的比赛都没有大风,只有漫天的飞雪作伴——这真的比我预计的要好很多嘛。组委会说,穿多了不怕,你可以把你的衣物扔在每个水站,只要做好标记就成,起点处还设置了几个存衣筐,标记好公里数,选手也可以把需要更换的衣服提前放在存衣筐内,有专车负责运送到相应公里数的水站。
起点如同所有的马拉松赛事,热热闹闹,除了——没有观众。跑者们自娱自乐的拍照,互相鼓劲,我们几个中国选手也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合影。这其中,有一部分人昨天刚刚跑过半马,也就是21公里,今天要重新把半马的路线跑一遍,然后再多跑21公里,凑成马拉松的标准距离,42.195公里。一个半马,加一个全马,两个都完赛就能拿到北极熊挑战杯的额外奖牌!
你问我这奖牌有啥好的?金子做的?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呃.....那上面有一头北极熊!
赛事的工作人员们也统统裹的像头棕熊,发令员手持猎枪,壮硕的身材在毛皮大衣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威风凛凛,被我们一群人围着拍照,争当那只依人的小鸟。全马我挤在了第一排出发,拿着gopro瞎得瑟,身后的姑娘也是跟我一样瘦弱小巧的身材,低头看她号码牌,那是昨天半程马拉松的女子冠军!起跑后她就轻轻的越过我,狂奔而去,再次见面已经是颁奖典礼了,这姑娘拿了全马第三,以及北极熊挑战杯的冠军,啧啧,所以,有志不在身高,哼。
5,4,3,2,1,Go! 猎枪鸣响,起跑!工作人员在一边招手,“玩的开心啊,终点见!“
起跑就是一段上坡路,踏着脚下咯吱作响的积雪,新的一天的战斗开始了。此时此刻,大家斗志高昂,谈笑风生,一群人排成2列纵队,踏着整齐的节奏在雪地上小跑着前进,这情景就算是第二天重复上演,也足够让人激动不已,白茫茫雪野上的一串小人,那么渺小,又那么富有生机!
3公里后进入冰盖。所谓冰盖,是指那些长期覆盖在陆地上,面积大于五万平方千米的冰体,又称大陆冰川,简称冰盖。目前尚存的有格陵兰冰盖和南极冰盖。南极自不必提,格陵兰冰盖形成于距今260万年前,面积约180万平方千米,平均厚度约1500米,最大厚度达3200米,占世界冰量的7%~9%!冰盖是什么颜色的?在我们初到格陵兰的那天就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冰盖周围起伏的山脊尚未被白雪所覆盖,裸露的岩石呈现出棕黑色,延伸到陆地上的冰舌则泛着晶莹的蓝光,进入冰盖地区,温度莫名其妙的就降低了,白色则成为主调,铺天盖地的雪让人措手不及。再往里走,走过风口,蹚过没过小腿的积雪,世界又变了,趁着新的冬雪尚未降临,狂风舞动起魔爪,撕碎大地用沉雪织就的旧衣,露出黑晶般的冰盖表层。是的,冰盖的颜色是黑色的,又透着鬼魅的冰蓝色的光,晶晶亮!这里并非一马平川,地形起伏错落,银白色积雪的山坡,黑蓝色凝固的冰层,和远处墨黑色的山峰,像极了末日的梦境,突然,太阳从云层中钻出,艰难的扔下一地的金辉,让人又想放声歌唱,哇,你好,新生的地球!话说,因为这冰面的颜色太过奇妙,我还真趴在冰面上敲敲打打研究了好半天,我像冰河时代里的那只小松鼠,试图透过那黑色透明的冰晶找到我的那颗松子儿,却始终差那么一丢丢!
(下面的图是第一天我们踩线时的冰盖照片)
二天之后,喜欢开玩笑的老天爷用一场没有尽头的大雪彻底断送了小松鼠的梦,当我冲下雪坡,试图再次感受那黑晶般闪耀的冰盖时,我发现,我已经找不到它了!白色,白色,白色!所有的一切都被大雪所覆盖,包括那明明漆黑如墨的远山!雪花仍然在大片大片的滚落,北风幸灾乐祸的吹起了口哨,我使劲揉揉眼睛,完全没有办法想像这是自己两天前曾经探过路的冰盖!我跟在别的跑者屁股后面艰难的趟着雪,雪深到小腿,好在跑的快的跑者早早给趟出了一条路,所以不需要辨别方向,只需要专心跟雪搏斗,且慢,那积雪下滑溜溜的是什么?路是趟出来了,路下的魔鬼也出来了,是冰!是冰盖!它藏在这儿了!一个不小心,我就趴地上了!终于理解了组委会再三强调带冰爪的重要性!腿上是雪,脚下是冰,风吹起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脸上,披在脸颊的头发也染上了白霜,伴随着重重的喘息声,我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挣扎,幻想自己就是安徒生冰雪皇后里的格尔达,去北极寻找自己的加伊,所以还要举起gopro,对着镜头故作轻松的微笑,拍完了就开始沮丧的想,按照这样接近走路的速度,自己会被比赛关门吧?
全马比赛的前半程和后半程一样,冰盖是必经路线。或许是因为有了半马的经验,或许是头一天我们踩过了这片雪野,分明觉得冰盖要容易一些了,于是我开始趟着雪奔跑。不不不,我才不是那个外表柔弱的格尔达姑娘,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因纽特人!吃驯鹿和海豹!持梭镖和长枪!我不惧怕积雪和严寒,我要为我的整个部落而狩猎!追上它,追上它,不然我的部落会饿死!于是,刚开始的一公里,我还真是跟上了一个老外,紧紧咬住不放,几乎踩着他的后脚跟而奔跑!可惜这股子精神头只维持了那么一阵,就觉得自己气喘如狗,啊,不知道爱斯基摩犬是不是也这样喘的,如有诽谤之嫌,请务必见谅,总之我步履维艰,两眼冒白星,真想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哇哇大哭,啊啊啊,为啥我要一遍遍的受这个罪!!!冰盖上时不时会刮起大风,把雪花恶狠狠的吹进我的眼睛里嘴里,脚下的雪像一张大网,死死的把我绊住,半跑半走间,和老外拉开了距离。也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完全没有人了,只有雪地上一排深深的脚印,抬头看,灰白色的天空和银白色的雪地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的白色,再无其他,那白色又耀眼之极,眼睛渐渐模糊,我突然间意识到,糟了,这是要雪盲!这时候再戴上墨镜已经晚啦,雪已经把镜片弄花了,于是我赶紧和身后紧紧跟随的中国跑友ellen换位置,眼睛盯着她的粉色冲锋衣跑,马上就觉得眼睛舒服了,为了防止雪盲,之后我们轮流领跑,一直跑出冰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