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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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2_D
自然给了我们一切。起初我们从中获取食物、衣着和居所,之后又学会提取材料,创造新事物,但最重要的,我们继承了自然的“逻辑”。- 凯文·凯利 Kevin Kelly序因为专业的缘故,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Duisburg Landschaft Nord)是我来欧洲重要的朝圣地之一,其设计者也是我最仰慕的景观师。提前一个月做鲁尔区的功课,结果发现我所了解的仅仅是冰山一角。鲁尔区是一片城市连绵带,是欧洲仅次于巴黎、伦敦的第三大都市群。建成区沿河成东西走向,自西到东的主要城市为杜伊斯堡、埃森、多特蒙德(我的假期只有四天,所以计划从杜伊斯堡进入,从多特蒙德返回)。鲁尔区的名气我就不再叙述,只说在它衰败后,德国政府出台了复兴改造计划,从1989年开始,已经在该地区完成了几十个建设项目,合称Emscher Landscape Park 改造计划——它也是德国国际建筑展(IBA) 的主题之一。改造与新增作品小到雕塑装置,大到建筑群、城市公园和水系治理。鲁尔区改造最大的特点,就是大面积保留了原址的厂房和设施,并赋予它们新的功能,这在当时极具革命性。工业革命后,人们渐渐意识到重工业对环境的污染,意识到工业园区内生活条件的恶劣,所以在此之前的一百年通常都是“在城市中引入自然”(如1850s的纽约中央公园)。但鲁尔区改造者认为,一百年后社会已经改变,城市已经变得宜居,城市需要的不再是自然化,而是地域化——因此鲁尔区有别于其它地方的地域特点,就是它的机器逻辑。Day 1 - 传说中的工厂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 Duisburg Landschaft Nord第一天,我从慕尼黑出发,中午到达北杜伊斯堡公园,从公园东边进入。在园外就看到工厂矗立在那里,代替了教堂的高塔,象征着另一种信仰。公园内大多数设施都被保留,不像废弃的工厂,反而像周末的工厂——感觉两天后依然会开工运作。这里到处都蔓延着铁轨和管道。它们可能都已废弃,也可能还在使用——但就是这种“可能性”才创造了公园的特质。穿过厂房会进入一个开敞区域,有七乘七个正方形铸铁块阵列在中央,这是象征着炼钢完成后,钢材被锻造成固定尺寸并冷却的过程。现在,这里作为人们的聚集广场,经常举办户外音乐会。设计者是通过将这两种同源的行为合并,在逻辑层面上完成了人类对机械的继承。左边弧形的墙壁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储水罐,现在改造为职业潜水训练室。有时觉得这些厂房也许是这里最和谐的存在。穿过“广场”,会来到高炉区,标志性的圆柱型结构和地面的树阵对比强烈。这一年正好是杜伊斯堡景观公园二十周年的庆典,可惜的是为了安置烟火,高炉区的观景平台被关闭了。高炉两侧都是各种大小的锅炉,并由巨大的管道连通;整个序列中央则是高炉和控制室。控制室下的走廊悬挂着无数安全帽,都开着头灯,这里在整个公园里算是色彩最丰富的场景了。再往深走,就是一个巨大的滑轨吊装机,它被架在一排由高墙围合的物料准备间上。看结构,吊装机应该是可以沿轨道平移,并吊取在不同区域内的物料。这里圆形的水池,按官方说法,存储着七万立方米的水,用于冷却上千度高温的反应炉。曾经净水功能的植物依然留在池边,也已经适应了更洁净的环境。至于由高墙分隔的物料准备间,它们被大面积改造为攀岩设施。根据不同倾角和高度还分成了六个不同的难度,以及一个嵌入墙壁的儿童滑梯。穿过吊装区,公园被一条河割断,这就是支撑整个工厂运作的水源。光看水泵房的尺寸,就可以感受到当时巨大的作业量。在鲁尔区改造计划中,这条水系的治理也是重中之重。河对岸少了些厂房的围合,多了些荒野般的开阔。一架空中走廊串起了另一部分物料存储隔间,如今这里被改造为种植园——而我也终于看到作为该公园象征的另一个场景。在斑斓的草花后面是风力发电站,它主要用于将水输送于河流与工厂之间。我经过的那天正好起风,风车慢慢开始旋转;附近的游客也和我一样都停下来,像注视着某种仪式。到这里就是公园边界,我一天的旅程也本应结束。但我看着管道和铁轨一直伸向远方,很是好奇它们的终点是什么。那段路并不好走,而且天色渐晚,几乎就我一人,仅仅20分钟,却显得极为漫长。后来,地上的铁轨终结了,路也消失了,前方逐渐亮起来,然后在一片开阔的草坪上,我看到一个闪烁的马戏团。我没有耽搁,又折返回来,在即将回到主园区时,看到下面这样的景象:桥这边是我,另一边已被染成冷色的工厂,印在夜色。而之后的两个小时,我也跟随那些摄影师,沉浸在这座无边的机器。杜伊斯堡内港Inner Harbor补发几张这天较早时间逛的杜伊斯堡旧城和内港区,那里新区建设的规模,足可与杜塞尔多夫和科隆的水岸复兴相媲美。居住、办公楼、博物馆和水网有机地结合,营造出丰富的体验。这里水岸边还有个公园叫Garden of Remembrance,秩序井然的遗迹呼应着这里过去的样子。后来知道这里其实也小有名气,有机会再写吧。Day 2 - 记忆容器储气罐 Gasometer我离开杜伊斯堡前往奥伯豪森Oberhausen的储气罐Gasometer。一路上,我一直在回忆杜伊斯堡,回忆那里的工厂。我又一次想起电影《灵异第六感 The Sixth Sense》,那个关于能看到鬼魂的男孩、心理医生和鬼魂间的故事;想到他的编剧其实是用“鬼魂”,去表达萦绕在费城的一种气质——那是世界工厂在工业衰落后的阴魂不散。人人都感到压抑,但人人却都说不出缘由,这是工业留给我们的痛。储气罐的人气很旺,据说这里是鲁尔区最大的天然气储气罐,1920年建成,现在改造成展览馆——Christo:空气包裹(Big Air Package)是这次展出的主题。买票后我异常兴奋地冲进电梯,急切想知道设计者是如何解构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让机械尺度重新适合人类。电梯位于储气罐外,我被直接送到117米高的屋顶。风很大,但360度的平台正好俯瞰四周,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在远处依稀可见。还有奥伯豪森附近的城市公园,一个是东方主题公园,另一个是深埋在树林中的牧场。从屋顶沿室外楼梯下行四层,可以进入储气罐内部。室内巨大的空间被一个高90米、直径50米的空气包裹所充满,上面横竖的缆索用于固定,以悬浮在特定位置。旁边电梯将人们送下地面的同时,也让他们感受到这装置的庞大。我当时并不明白这装置的含义,仅仅把它理解成一个“气球”,一种空间的实体化。随电梯下到底部,储气罐地面部分分为三层:最高层是环形架空走廊,可以近距离观看空气包裹(其它时间相信也会作为看台);中间层则是一个正圆形展区,所有展品都关于艺术家Christo。后来,我突然认出了这位艺术家——著名大地艺术先锋,唉,真是惭愧无比,这个人的作品都该用作朝圣的!简单介绍一下Christo和他妻子,他们的作品多是以大地为媒介进行创作,其中一个重要手法就是“包裹”,比如他们包裹过柏林国会大厦、罗马城城墙、迈阿密海岛,甚至悉尼半个海岸。如果我没记错,他们认为我们被事物太多的表象所蒙蔽,因此只有化解掉那些表面的不同,才可触及事物的本质。例如,包裹的柏林国会大厦,在冷战时期构想,希望它成为既不属于东德,也不属于西德,而仅仅是一个透明且消隐在环境中的物体;可是真正实现则已是1995年。在展览区逛着逛着,我发现这个空气包裹竟是可以进入的!!!——而这般景色,让我想起了太多电影中对生死徘徊间的描述。我在这里躺了近一个小时,在想Christo这次是在包裹什么。起初以为是“生命”,好像人们被置身子宫之中,去体会诞生以前的那个世界。后来又觉得包裹的是记忆,是在场者们共享的记忆,或是早已遗失的祖先的记忆。不过涌现出最多的,还是童年,是对此地以往工业的追忆。如果真的像灵异第六感编剧所说的,工业就是幽魂,那么这个包裹,就是它们的居所。还是我们未曾经历但已经遗忘的过去。点睛之笔或许来自最一底层,这里看不见储气罐也看不见窗外,但正中心一个巨大的屏幕,连接着空气包裹的顶部摄像机,令人得以窥视下面发生的一切。原来这就是Christo的诡计:起初,你徘徊于褪色几乎赤裸的空间,让你回到内心,努力抓住秩序被撤去后还跟随着自己的东西;而后,你被赋予了上帝视角,当你在审视那些如同培养皿中微生物般栖息的人们,你是否会宽恕自己刚刚的执着。Ripshorst农场之后的几个小时,我还去了附近两个公园。其中一个叫Ripshorst农场,据说14世纪就已经存在于此,之后虽然几经辗转,但都用作修道院。如今,这里成为欧洲工业遗产廊道(Industrial Heritage Route)中工业自然主题(Industrial Nature Trail)的一部分。一架优美的步行桥标志着农场的入口,并链接着运河南北两岸的自然郊野。原有的农场被包裹在一层层茂密的林地内,需要穿过树林,才能看到草场的开阔。这个输电塔,名为魔法师的学徒。按艺术家本人的说法,它“摆脱了电缆的束缚,在田野里自由起舞”;同时还象征着我们即将告别现有电力来源,进入新的能源时代。曾经的修道院改建成了Info center 。我也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鲁尔区工业遗产廊道的全貌,觉得不是这几天就能完成的……屋外还有组成修道院必不可少的庭院,从几个世纪以前一直保留至今。这里就像一片被“包裹住”的绿洲,独立于工业化这般迅速的鲁尔。也正是由于它们的存在,这里曾经原本的宁静和野趣,才得以被记录和传达。铁罐,包裹着气囊,包裹着回忆;森林,包裹着牧草,包裹着旧日的花园;工业,自然,在这都异常安全。Day 3 - 矿石与三角锥这次来鲁尔区其实有不少巧(遭)遇,除了之前提到的北杜伊斯堡公园建成三十周年,就是到达埃森Essen时遭遇的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让我被迫在关税同盟矿区的Info center中苦等到中午,也因此改变了之后整个行程。不过有幸的是,在这期间我了解到不少关于鲁尔区的知识,并报名了一个guide tour。下图即为大雨开始前,在关税同盟矿区大门,望见标志性的第十二号矿井(这个巨大的构筑物和下面的厂房,就是矿井的入口)。Guide tour分三种,介绍很长很难懂,我直接选的煤矿主题。因为自从来到欧洲,我突然对采矿工业抱有兴趣,无论煤矿、铁矿或是石材。加上最近还听说,在奥地利萨尔茨堡Salzburg通过预约向导可以进入地下盐矿,那里面的光怪陆离让我很是向往。后来才知道我所预约的tour正是进入第十二号矿井——但并非进入地下,至少我参加的那次不是。以前看过网上资料,说关税同盟矿区(Zollverein Coal Mine)于1932年建成,是鲁尔区最重要的煤炭工业,支持着德国联合炼钢厂(由区内四大钢铁公司合并而来)。之后由于近地面煤矿接近枯竭,其他国家同类产品低价冲击,关税同盟矿区于1986年停止运作。几经努力,这里从2001年起被正式列为UNESCO世界文化遗产——这也将关税同盟矿区带入新一轮轰轰烈烈的改造进程。如今的关税同盟矿区由三个建筑群组成,东南部包括鲁尔博物馆、红点设计博物馆和第十二号矿井;东北部较小,为第一、二、八号矿井;西北部则为庞大的焦化厂建筑群。下面模型可明显看出三个区域。值得一提的是,在三个建筑群之间的空白区域,除了必要道路,被大面积改造为雕塑公园——想象一下巨大的工业原件被置于茂密的丛林腹地,应该也极为震撼,只可惜当时没时间前往。下面模型可明显看出三个区域。在大雨停后与矿井tour开始前的间隔,我尽可能多地探索东南部区域。从露天休息区,到改造为艺术作坊的车间,再到景观公园。下图即为第十二号矿井边的室外咖啡座。地面被置换掉夯实的土壤,并恢复了当地植被,而那些曾让我们自豪的机器逻辑,正在回归自然。下图中生锈的铁轨与绽放的草花对比鲜明又和谐。我记得柏林犹太人博物馆的设计者说,在博物馆窄窄的走廊里你总能看到高处有一两处窗口,你以为不久就会走到那里,能向下俯瞰……但其实那些窗口都是假的,都是无路通往的;那是被他创造并起名为“虚空”的地方,是给你念想以寄托的地方,是给犹太人灵魂以栖息的地方。——在我看来,眼前这些空中廊道就是这样的存在。因为它们会让人留有念想,你会觉得总有一天它们会开放,然后你能走在上面体会不一样的风景。第十二号矿井很快,我返回并加入tour的人群。讲解者用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门,带领一行几人从侧门进入第十二号矿井的附属建筑(从这以后都是必须跟随讲解团的区域)。首先我们来到一个平台,用于模拟作业时间的噪音、震动和热,并且我们看到矿车被一个个送入地下,这里就是矿井的起点。继续向前,看到各种沧桑的工业器件。阳光为车间添入一点暖色,真的挺美。下图的履带,用于对煤矿石的运输,之后进行筛选。说到筛选,讲解介绍到鲁尔区的煤矿属于岩煤,都深埋在地下,需要人工构筑必要岩土工程后才能开采;所以现在停产只是由于太过消耗,但高品质的煤矿仍然有大量位于更深地层。对比东德的褐煤,它们都埋藏较浅,所以多是露天开采。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鲁尔区很少看到那种巨大的矿坑(不过也就是由于导游这句话,我在离开鲁尔区的几个星期后,又独自前往了东德煤矿区)。下图是工厂内部深处,而右侧玻璃外已经转作某摄影工作室。后来,我们来到一个较为开敞的车间,正中放着矿区模型,四周墙面上展示着当年矿工的照片——个个浑身污浊但目光坚定。旁边有人问到开矿对身体的伤害,这时讲解便开始讲述她全家旧居埃森的经历:她先讲述了家里起初生活的正常,然后如何因为高昂的薪酬,父亲转行成为矿工;讲述了她父亲由于采矿作业吸入过多粉尘的痛苦,以及之后无法再下井后家庭的负担;又讲述了家人一致决定如何把自家房子改造成为工人住房,以获取租金和政府补助;最后讲解还提到了父亲去世后政府补偿金的拖欠……——如果没有亲耳听到,我真的很难想象工业对当地人生活、甚至整个社会构架带来的冲击。下面的模型很好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地面居住,地下工事。地表塌陷听说也屡见不鲜。讲解说像她父亲一样的人很多,在矿区很常见;抛开国家与利益,其实这些人需要的,是一个归属。然后我们来到最后一站,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教堂——这里没有繁冗的浮雕,只有青色的土砖;没有饱含隐喻的壁画,只有木架铁管的堆垒。讲解说这里是矿工最眷顾的地方,她也曾在这里参加了邻居的婚礼。我看着墙壁上的圣母玛利亚,也感受到心灵的归属,这也许是整个矿井的唯一亮色。鲁尔博物馆 Ruhr Museum准确的说,我并没有进入鲁尔博物馆的展区,只是在其公共区域着实地逛了一番。鲁尔博物馆(Ruhr Museum)由洗煤车间改造而成,展品包括了整个鲁尔区人的历史、自然的历史,还有机器的历史。下图从右下到左上的电梯就是入口,这也是我最喜欢建筑师的作品之一。在关税同盟矿区,洗煤车间(博物馆)的位置极为核心,是过去所有铁轨的交汇处;不同矿井收集来的矿石都被运往这里,统一作业。插一张后来在屋顶平台拍摄的照片:地面的线形图案源自曾经铺设的铁轨,从远处一直延伸至博物馆——所以当你被电梯运往大厅时,实际上依然在重复着过去矿石们的输送线路,工厂的逻辑就这样又被保留在这象征中。新增建的入口电梯,由于相似的结构和比例,与周边空中走廊融为一体。夜晚,电梯内装有橙红色的灯带,犹如钢铁被融化时的色泽,很工业。经过电梯来到大厅,无数凝重而久远的机器陈列在这里,界定着空间的属性。例如下图的倒四棱锥分割了信息服务台和临时展区。这个巨大的圆柱体应该是散热装置,它定义着休息区(散热区)。同样在这层,博物馆实际展区的入口极为惊艳(下图)。不过由于中午那场雨,我决定放弃这里,前往下一个地点。(内部情况,推荐大家看这里https://www.yatzer.com/the-ruhr-museum-hg-merz 某国外摄影师拍摄的作品)转过身到达楼梯间,这里悬吊着许多模型,它们就是前面提到的Emscher Landscape Park 改造计划中一个个里程碑,非常震撼!下图就是前两天去过的储气罐和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下面几个则是关税同盟矿区内的元素,扶手上还介绍着这些作品的地点和年代。楼梯向上来到屋顶平台,正好远眺矿区西北部分。那个巨大的工业建筑群,也是我鲁尔之行的另一个重点。其实我看过很多铁轨改造的项目,改为自行车道、线性公园、步道系统,可我仍然觉得这里的改造与众不同,只是当时的我还说不出缘由。前往下个地点前,一个频繁出现的立方体又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发现竟是SANAA的作品(惭愧)。这座建筑是矿区的管理和设计学校(Zollverein School of Management and Design)。由于周末不开门,徘徊许久后,忍痛离开。直到后来才在一部关于舞蹈的纪录片中看到室内情景:大大小小的窗户,像生物一样聚在某个角落,让你能穿透墙壁,向外远望。Tetrahedron放弃了鲁尔博物馆和SANAA的作品,我从Essen辗转至Bottrop,为的只是在日落前感受Tetrahedron的力量。Tetrahedron中文作正四面体,是位于一个巨大废弃矿山顶部的钢结构观景塔(平台);1994年建成,现在是Bottrop市的地标。这件作品这几天频繁出现,不但在鲁尔博物馆,还在储气罐顶眺望的视野之内。(见下图远景的梯形山顶)Tetrahedron是一个能够自我解释的作品,所以这里我直接讲对它的理解,之后在图片间就不再混杂文字。Tetrahedron有60米高,耗用210吨钢;三层观景平台,分别位于18米、32米和38米,并被一条“随风颤抖”的金属阶梯相连,整体结构支撑在四个9米高的混凝土柱子上。Tetrahedron并非位于山顶中心,而是偏于一边;环山顶一周和正四面体底部都铺着浅灰色细沙石,对比山顶中央,则为大面积碎石,棱角分明,极不平坦。——以上这些,在我看来似乎在描述这样一个场景:一架正四面体的宇宙飞船在山顶着落,溅起无数碎石,然后飞船打开支架,展开在一侧,并放下阶梯至地面。不知设计者是否有这样的寓意,但有不少艺术家自发地在碎石场中推出不同的“Alien”图案:有的像流星,有的像着陆点,有的干脆就是一个标准外星人轮廓。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艺术家联系“外太空”的试验场。此外,我还听说,山顶并非绝对平坦,而是漏斗状中央下沉。所以当你站在正中央,平视视线是低于山顶边缘的——那时,在你眼中将只有浩瀚星空和这架正四面体飞船。我在山顶一直待到日落,直到亮起灯光。像关税同盟的空中走廊,我在想Tedrohedron或许本身就是一座“虚空”;因为你会想到那个外星人,有一天会回到飞船,然后腾空而起,消失在天际。Day 4 - 机器耶和华WuppertalWuppertal并不是来鲁尔区的人都会前往的地方。因为虽然被包含在便利的S-bahn交通网,但它并不属于鲁尔区;其次,区别于东西分布的鲁尔城市群,Wuppertal独自位于南部以外的河谷,并非交通要道。可是尽管如此,Wuppertal的工业化地位仍不可低估,甚至有说法认为是该地区发达的织染、电子化工业促进了鲁尔区的起步(河谷地区利于早期工业发展,在后来研究美国麻省工业城镇案例中也得到佐证)。Wuppertal作为欧洲重要的工业发源地之一,特别反映在其著名的单轨悬挂式电车(Monorail Suspension Railway);而对于临时决定前往那里的我,为的,也仅仅是去搭一班车。我凌晨就从埃森来到Wuppertal,趁城市还未苏醒,第一个走在这座钢铁悬轨下。和普通的高架轻轨不同,这里的轨道是靠一个个n字形钢结构支撑;而且轨道相对较窄,两条单轨的距离刚好允许两辆电车相向交错而行。S-bahn把我放在悬轨电车西端终点站附近,刚好看到一辆电车正要驶出,我急忙拿起相机准备拍摄——但是,徘徊许久,电车一直静止在那。绕到站台后面才发现,整个电车系统正处于升级,半年内仅间歇性运营——真是不幸遭遇来得此起彼伏(现在连Wiki也记载了这次停运,因为真的很少见)。好在停运期间的客运交由公交车代理,线路平稳且平行于悬轨,这让我有机会远观这个13公里长的交通设施。已有百年历史的悬挂电车仅有一条线路(无支线),东西向贯穿狭长的市区,全程耗时30分钟。一路上,我发现Wuppertal作为典型带状山地城市,绵延在一条叫做Wupper的河流两岸。或许是由于山谷地形太过起伏蜿蜒,不适宜那种依靠平坦地面的传统铁路,而利用支架将电车悬空,恰好可以避免那些复杂的作业工程。另一个特点是悬轨电车线路都是叠加在城市之上:大约75%的轨道是与河流共线,位于河上方12米;其余部分则与交通干道共线,位于道路上方8米。个人认为这种悬轨电车是很取巧的交通方式,它不是简单的“架空”和“悬挂”。比如悬轨与交通干道共线部分,区别于普通的高架列车(采用中央支撑结构),悬轨电车的支架位于道路两侧,从而避免了在路中央分割出额外空间给承重构架。此外,这些n字形支架也没有侵占步行道,而是恰位于道路停车带——我大致数了一下,每两根支架间刚好可容纳4辆车(见下图和前文照片)。既能节约土地,又能创造一个整齐的模数系统。再进一步分析,普通高架轨道较宽,原因是双向铁轨并置,且还要在两侧扩出人工维护通道,这也导致不少柏林的S-bahn高架桥下干脆都围合起来用作餐厅和零售,可见跨度之大。对比Wuppertal的悬轨电车,它的架空部分实为“双层结构”,即电车被悬挂在下,人工维护通道在上——没有“并置”也没有“扩宽”——这样算下来,整体轨道宽度只有前者的三分之一。我做了一张图,希望能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左边是悬轨电车,右边是传统的高架轻轨(如柏林的S-Bahn等)。再说与河道共线,从这个部分讲悬轨电车几乎取代了“船”的作用,我觉得这甚至颠覆了电车交通的规划逻辑:因为这样它可以与诸多地形地物叠加,能够突破更多限制,如果普及开来,也许城市用地类型都有机会被洗牌。下图悬轨的承重柱斜跨在水岸两侧,依靠不同倾斜角度,可以完成各种光滑的转弯和与周边建筑的间隔需求。转弯较急时,支架又会加宽为梯形结构。转弯较急(半径过大)时,支架又会加宽为梯形结构。在这一路上,还有很多交叉地带,无论地面交通多么繁忙,悬轨都一跃而过——总之很是灵活多变。曾经在二战被炸毁的车站也都被重建,并突显出不少未来感。下图为市中心的Kluse 站,一度作为悬轨电车第一期工程的终点站;现在附近电车回转场变成了mall,并在另一个方向建设了二期工程。车站整体透明,倾斜的立面塑造出前进的动势,一时让人怀疑它是车还是站。两个小时后,我从Wuppertal中心火车站离开。回头望见奔驰百年的悬轨电车,此时此刻,更像一座遗产。机器,在我此行中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来鲁尔区之前,一直支撑我的还有这个景致。上面是我从Tetrahedron返回Essen深夜摸到关税同盟焦化厂拍摄的。当时还是我一个人,凭靠稀疏的路灯,和时有时无的空中传送带寻到那里。其实我并不知道那张照片的拍摄点,好在碰巧看到一个人拿着三脚架匆匆离开,我顺着他的方向,走进一间早已闭门且无比漆黑的酒吧——说是酒吧,只是巨大机器下架起的低矮空间;有十几张长桌,所有椅子都翻盖的桌面,很是阴森。不过绕过它们,在眼前呈现的就是另一个世界——红色,红色从遗迹的各个角落流渗出来,被下方水池倒映,映射出一座凄美的工厂。这让我想起了突遇洪水的威尼斯,圣马可广场犹如镜面,倒映着大教堂,宛如梦中之梦。所以告别Wuppertal回到埃森,我直奔昨晚游逛未完的关税同盟矿区——焦化厂Coking plant做了功课,大致明白了昨晚那景象的逻辑。首先,煤炭(coal)被挖出后,经过筛选洗煤等工序(部分)会被送往焦化厂,目的是生产焦炭(coke),作冶金铸造业的重要原料。过程中,煤炭在焦化厂炼焦炉(coke oven battery)被超高温加热,一部分被分离为焦炭,经冷却等流程就可以出厂;另一部分被过滤为副产品,由水和气组成。所以下面照片右岸就是炼焦炉,左边是排气烟囱,中间则为废水。当然,经过改造,这里的水已经干净很多,冬季都会用作溜冰场。炼焦炉正立面说完横向,焦化厂纵向是一个个炼焦炉首尾相连,以冷却间和产品配送室作终点(下图)。也就在这里,一架摩天轮(Sun wheel)被生生嵌入尽端的炼焦炉,按guide宣传的那样:摩天轮一半行程会体验高空,另一半则会经历曾经1000摄氏度的高温炼焦炉。摩天轮下就是“承载”昨晚酒吧的巨大机器。后来听说那里有tour可以登上屋顶——非常羡慕那几个从高处俯瞰矿区的人们,我知道我只能等下次了。最后几张照片拍摄于焦化厂周边,中央控制、传输和供给等设施。告别埃森前的最后一站是红点设计博物馆红点博物馆由矿区的锅炉房(boiler house)改造而来,其实这里原本就是很出名的建筑,是包豪斯主义的里程碑。引用后来改造建筑师对它的称呼——Cathedral of Industrial Culture。是的,工业本身就是一种信仰。从这个视角看去,博物馆颇有未来乌托邦电影布景的味道。红点设计奖,作为世界四大设计奖项之一,从第一届(1997年)以来,所有的获奖作品都被收集在这。可是,在国内不少旅行攻略对博物馆褒贬不一:比如,很多人说红点博物馆的展品都司空见惯、没有新意,好像在逛超市。我也抱着怀疑的心态踏入大门,在入口公共展区看到了诸如运动配饰、暖气旋钮、插座等展品。不可否认,这些产品在普通(德国)家庭已经是标准配备,任何一个我所租住过的地方都是如此。但是,这反而更能说明红点奖认可的设计,是能够被大批量生产的,是能够被正常居民所消费的,是禁得起时间检验的。经过公共区域,进入主展区后,一切就都不同了。仪表、控制板、排气管、工字梁这些定义着工业文明的符号一下跃入眼前,再加上远处悬吊着闪着光的车身——工业生产,好像穿越了时空运转至今。博物馆建筑师说他不想仅保留下工厂的整体结构,更想留住那种锈迹斑斑的年代感。是的,在这里,工业不仅是一种形式,更是一种仪式。上一张照片左右两边是巨大的锅炉间,据说过去五个锅炉仅保留了一个(下图右侧立面),用于展示那个年代的工业技术。其余的锅炉间则仅留下表皮,内部则作为展厅和报告厅,继续着“燃烧”的使命。对比那些纯粹的钢铁,建筑师还引入了两种新材料——混凝土与玻璃——以建立新的展厅和空中走廊。就这样,曾经为容纳巨大设备的工厂被垂直分隔成五层,形成了另一个平行于原有工业逻辑的新逻辑。空中走廊紧邻窗户并环绕“锅炉间”一周,不仅展览组织得更系统,而且增加了采光,使参观者置身于光与展品之间。由玻璃与混凝土穿梭在各个区域,有时真的会迷惑说到底是在工厂内嵌入了博物馆,还是在博物馆外加建了工厂。渐渐地我注意到馆内布展方式很有趣,展品并非放置在光亮的玻璃柜中,而是“随性地”放置在凌乱不堪、锈迹斑斑的工业环境中:在碎砖上、台阶边、传输带上……这样的摆设,起初会让你觉得有些怪,因为毕竟不太寻常。但是突然在某一刻,你会觉得这些展品与博物馆、与周边环境紧密关联;然后在某一刻,你会觉得这些关联不仅是对比和并列,而更仿佛是它们从这些旧有的工业元素中,生长出来。这大概也是前一天我莫名觉得这里与众不同的缘由,因为这或许就是鲁尔区改造的本质——形式上继承,逻辑上进化,新旧结合而淡化新旧,彼此消融而模糊彼此。当你迷失在新与旧带来的时空错乱时,时空本身就不再重要;当你分不清此物还是彼物时,它们的界线也无需在意——因为这些事物的整体,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个体,涌现出新的灵魂。我猜,这些是鲁尔区改造设计师,他们可能的,所追求的一个目的。工业在他们手中并没被视为雕塑物、或构件、或被隔离的个体,而是被作为整个生产系统中的一瞬保留了下来,并让你感到它们的作用:过去的作用,现在的作用,逻辑中的作用,隐喻中的作用——以及现今此时此景,对你,的作用。离开之际,我望向一进门那架伸起双臂的机器,莫名地,我似乎感到了它的隐喻。——它这就是悬挂在工业时代的耶和华。在这里等待着,对工业依然抱有信仰的旅人。尾声自然给了我们一切。起初我们从中获取食物、衣着和居所,之后又学会提取材料,创造新事物,但最重要的,我们继承了自然的“逻辑”。——机器,作为人造物,源于自然逻辑。但它们在被创造之时,就已经独立于人类存在,并自我形成了机器逻辑。甚至先于我们,已然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文中照片已传至 Flickrhttps://www.flickr.com/photos/shuo_yun/albums/72157662082400970 另,最近完成第二篇游记,关于法国里尔,发生在去德国鲁尔区的半年前。本来是只是去一个慕名已久的城市新区,却碰巧赶上了每两年一次的城市尺度的艺术展,整个里尔大大小小的美术馆、展览馆、博物馆、火车站、高新区、中心广场,都布满了天马行空的艺术作品——那一年展览主题叫Fantastic,我也借用过来,将游记命名为:“法国里尔的奇幻旅途”http://bbs.qyer.com/thread-2558529-1.html 希望能把里尔的故事从“奇幻”的角度说清。另外两篇关于主题“岛”岛I - 威尼斯 - 终将沉没岛II - 加那利群岛 - 在旧与新世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