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5年开始,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在法国参加安古兰漫画节。因为疫情,2021年的安古兰漫画节是48年来第一次没有如期举办,我这一年也没有去法国。以往去安古兰,我偶尔会坐火车,但大部分是选择自驾。一是因为所带的书多且沉,坐火车再拿旅行箱不方便;二是我有时候并不是直接去安古兰,而是会在路上去拜访一些漫画家和出版社;第三是因为我喜欢看风景,自驾时看到哪里好就可以随时停车。但是,有一次我是从巴黎骑车去的安古兰。2011年,我的一位网名叫“不死小明”的朋友和另外两位80后小伙伴完成了一个壮举:从北京骑车去伦敦。2011年9月初,我还去他们出发的起点百度大厦门口去送行。看着他们在人群的欢呼声中逐渐远去的身影,我心里感慨万千,打心里倾佩和羡慕这些年轻人。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去追逐和实现自己的梦想,让自己的人生活得精彩和不平凡。我当时也在想:“如果有一天也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敢放手去做吗”?起码那时候我没有这个勇气。2012年8月初,这三位小朋友顺利到达了伦敦,历时10个半月。2012年,我在安古兰漫画节上和法国记者罗恒·梅里坎(Laurent Melikian)聊天时说起了小明他们从北京骑车去伦敦的事。罗恒是一位自行车运动爱好者,他听了很兴奋并告诉我,他准备在2013年骑车来安古兰,问我想不想一起骑车来。我在Google地图上查了一下:从巴黎到安古兰450多公里,TGV高速火车3个半小时、开车差不多5、6个小时。这个距离我对骑车也没什么概念,觉得怎么着2天也到了。就当做沿途看风景吧,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说实话,小明他们骑车去伦敦的事对我的触动很大,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我也可以这么自由自在地看着风景游遍世界。正好那段时间我们在事业上也遇到了较大的困难,我甚至曾经想过要放弃,但是又心有不甘。我其实内心里一直在寻找着一种类似苦行僧的方式想锻炼一下自己的意志。我很多年没有骑过车了,深知长途骑行一定很累,但我想把这次骑行当做一次锻炼,重新找回在事业上的信心。罗恒也很兴奋,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总是一个人骑车来,路上太闷了。2013年1月23日,我满怀期待和兴致勃勃地到了巴黎罗恒的家。吃过晚饭,我们开始准备第二天出发的行囊。罗恒要我提前试一下自行车,以免路上出问题。我一直以为我们骑的是小明他们那种横把山地车或者是弯把赛车,直到我看见罗恒把自行车推出来时才大吃一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躺车,连怎么推车我都不会啊!我结结巴巴地和罗恒说我没骑过这种车得试一下能不能骑,如果不行我就打算临时改坐火车了。罗恒很轻松地和我说:“没事儿,第一次骑会有点不适应,但我保证你很快就没问题了”。于是,我在他家地下车库里练了30分钟,平均每分钟摔5个跟头。罗恒骑的车比我的稍大一点,他这辆车的车把是在人躺好后要拉向自己的怀里,我骑的这辆车的车把是在屁股下面的两侧。两辆车的脚蹬子都是在正前方偏上一点,必须要先躺下来握紧车把,用另一只脚撑住地面,再配合用腰的劲儿控制好方向,车动起来了再上另一只脚。罗恒一直在我身后帮我扶着自行车,等我躺好并且蹬起来了,他在后面推着我绕圈,我练习控制方向。在唏哩哗啦摔了数十个跟头以后,我总算能晃晃悠悠蹬起来了,但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能停下来而不摔跟头。第二天一早5点多钟,我们趁着路上人车稀少出发了。我这时候刚知道在巴黎骑车是很恐怖的。因为有的道路没有专门的自行车道,自行车和公交车是共用一条车道。骑手们在机动车里左穿右闪地骑行,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骑手以及养成安全礼让的良好行车意识,那可非常危险。我们从市中心沿着塞纳河边的小路一路向南。罗恒熟练且快速地在前面骑着,我哆了哆嗦的在后面跟着。我当时有三怕:上坡、下坡和遇红灯的路口。上坡时要手动换档,我根本没那个意识,等到了坡上再想起来已经晚了,只能玩儿了命的使劲蹬,才不让自己在坡上掉下车来。下坡时车溜得很快,要稍微带一点刹车,否则遇到紧急情况根本站不住。我这辆车最快时速可以达到75迈,这要是摔出去肯定头破血流。遇到路口等红灯是我最怕的,因为要频繁地停车再启动。曾经有一个路口,我停下等红灯时摔了一个跟头,刚爬上车变绿灯了,我一紧张没蹬起来又摔趴下了。反复了4、5次,一个红灯愣是没过去。停在我身后的公交车干脆把车灭了火儿,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着我笑个不停。幸亏司机脾气好,否则我得被骂死。第一天骑下来我数不清摔了多少次,没有80次也有50次吧。因为是冬天,外面下雨又下雪,临出发前罗恒让我要多穿,我就把几辈子都没穿过的秋衣、秋裤、冲锋衣、防雨裤、防雨鞋、帽子、围脖、棉手套都穿上了。结果骑起来特别热,再加上紧张出汗,到了酒店我浑身都湿透了,连外衣兜钱包里的钱都是潮的。但也多亏了这些装备,摔跟头时除了觉得有点脏,没怎么觉得疼。我们的路线是从巴黎向西南到奥尔良(Orléans),然后再向西南到图尔(Tours),这两站都住朋友家。再向南到普瓦捷(Poitiers)住酒店,最后到达安古兰。骑车的路线不是开车的路线,因为要尽量避开汽车沿线上那些起伏的山脉,所以骑车的距离要稍微远一些。我们一共要骑598公里,差不多5天。而我第一天就已经后悔了。原计划到奥尔良是下午4点,而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了。路上根本没心情看风景,也早就没有了刚出发时的那种兴奋,只想着赶快到地方洗澡睡觉,吃不吃晚饭都无所谓了。躺在床上心里那叫一个悔恨啊,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而且还是一嘴钢牙,碎不碎都得吞。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就被罗恒叫醒了,他觉得第一天的行程不顺,路上还会耽误时间,所以我们要早一点出发。我看看表:5:30。曾经有那么一刹那,我真想和他说:“我放弃了,我想坐火车”。但是又想到我是要来磨练意志的,所以咬着牙爬了起来。头一天摔的跟头太多,浑身和散架一样,尤其是两条腿,疼得已经伸不直了。吃过早饭,罗恒的妹夫一脸同情的送我们出门,还塞给我们一些面包和奶酪,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天上还飘着雪花,半路还下起了小雨,道路上结了一层薄冰,给本来就还不是很熟练的我又带来了不小的挑战。但我可能是心态放松了,一路上也敢尝试着单手扶把了,这一天下来只摔了30多个跟头。我原以为一路上我们会连说带笑很欢乐地并肩前行,谁知道罗恒一直在前面疯骑,根本不管我在后面摔成什么样。最远的一次,我落后得有3、4公里。我远远地看见他在路边喝水,等我呼哧呼哧骑到了刚想停车也休息一下,他却说:“别停、别停,继续走!我这就跟上来!”唉,谁让我骑的慢呢,那就继续走吧。一路上穿过了多少个小镇我已经不记得了,周日有的小镇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开门的餐厅和咖啡馆,我们就在小路边停下来吃口面包继续走。有几次我并不饿也懒得停下来吃,罗恒和我说:“必须要吃,等你觉得饿了再吃就说明你已经很疲倦了,那时候再吃就晚了”。当沿途的路人听说我们是从巴黎骑车去安古兰时都很惊讶。我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Vous deux êtes fous”(你们俩都是疯子)!第二天下来我虽然还是很累,但已经感觉好多了。图尔是个大城市,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了一会,在麦当劳吃了顿饱饭。吃完饭,罗恒拿出地图和我商量要不要改一条路线走。现在我想起来还纳闷,为什么当时没用GPS导航,而用传统的地图找路呢?我们的地图是定做的。从这件小事儿上就能看到法国人做事很人性化。罗恒提前把我们的路线发给专门做测绘和地图的出版社,3天后就收到了用防水纸印制的地图。不同于其他商店里能买的那种地图,这个地图只是从巴黎到安古兰这一段的内容。除了有一张完整的线路图以外,还会按照我们每天行进的方向和路线单独做几张。比如,第一天是从巴黎到奥尔良,我们只需要看这段路线的局部地图就行,到了地方这张地图就没用了。第二天再拿出从奥尔良到图尔的这段地图即可。这样我们就不用每天拿着一张大地图看来看去,既方便携带又清楚行程,而且沿途经过的餐厅、医院、酒店等有可能会用到的地点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甚至地图的封面都是用我们的自行车做背景,十分贴心。这5张地图一共收费25欧元。到了第三天,我已经能非常熟练地骑行了。不仅可以随时想停就停,还可以用一只手扶把、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拍照,我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种骑行的自由。不过,因为我频繁地停下拍照会耽误一些路上的时间,罗恒和我产生了分歧。在他看来,所有的美景都是很自然的出现,不需要用相机记录,而是用心去感受就足以了。但我也有我的想法,这些美景我不会像他那样能轻易地看见,错过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看到,所以我必须要记录。在路过一个岔路口时,他懒得再停下拿出地图看了,所以和我商量:“咱们要不要冒一次险?选左边条路看起来窄,但可能好走还快;选右边那条路看起来宽,但可能绕远”。于是,我们俩都选了左边那条路。结果骑了10公里,发现前面根本没路了。于是我们俩扛着自行车、趟着一公里没过脚踝的烂泥又回到了起点。这一下就20公里没了。路上耽误了一天,我们又用了一天才到了普瓦捷。这里距离安古兰大约还有100多公里,我好像已经能闻到了安古兰那熟悉的味道。当我们最后一天骑到一个路牌时,我看到了熟悉的字:Angouleme!一高兴脚底下一使劲,车链子掉了,把档位也弄乱了。罗恒帮我修车,我趁机拍张照片留个纪念。傍晚,当我们沿着夏朗德河畔小路一路前行时,漫画节的氛围也逐渐显现出来了。我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安古兰。夏朗德河穿过安古兰漫画学院,我们就是从这里进到了安古兰,这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去酒店的路上见到了几位意大利和法国漫画家好朋友,他们得知我是骑着这样的自行车从巴黎来的,连连惊呼地说:“我们知道罗恒是个疯子,没想到你也是个疯子”!但是我真的很感谢罗恒这个疯子。正因为他的疯狂,使我体会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让我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那年的漫画节期间雪很大,很多人依旧冒着风雪来参加这个年度盛会。安古兰的大街上也依旧是那么的热闹,老聂、高佬、楚觅、方漪丽都在安古兰签售。我也依旧穿梭在各个展位上见朋友们、和出版社开会。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想:“5天的骑行我既然都坚持下来了,工作上的那点儿困难可真不算什么了。”漫画节结束后,罗恒因为着急赶回家,我们就没有再骑回巴黎,而是把自行车带上了火车,到了巴黎再骑了一小段就到家了。我看着一路的风景,早已没有了骑行时的那种兴奋,甚至有些失落。回忆着一路骑行的点点滴滴,很多事情让我感受很深。我们骑着车攀爬一个很窄的山道时,迎面的来车看到我们立刻把车停下并紧贴路牙,以便给我们让出最宽的道路;我们骑车路过一处道路施工的地方,这条仅有的小路已经被挖断了。开挖掘机的司机和几名工人花了20多分钟把已经挖开的路回填并压实,待我们过去后再重新把路挖开……。这一点点看似平常的小事却那么的让人暖心。现在来看,我确实挺疯狂的。但是这样的疯狂却给我留下了此生难忘的经历,值了!谁知道我下一次挑战会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