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18年开始的中国史，将“唐宋元明清”写进了中小学历史课本。大唐是两都制，长安和洛阳互为备份。关陇集团打下江山后，执政中途从长安跑路去洛阳上朝听政，并不算唐代的创举，之前的西汉东汉曾经是，更早前的西周东周也是，不过，那是一次性迁都。斯塔夫里阿诺斯（L. S. Stavrianos）在《全球通史》（A Global History）中说，“靠大草原养活的游牧民们总是赶着他们的牧群，到处迁徙，并随时准备着，一有机会，就去攫取北京、德里、巴格达和罗马的财富。”“因此，欧亚大陆的历史基本上是在游牧部族与定居文明相互影响的过程中形成的。”尽管是双子星，但长安和洛阳的地位具有等级差别。长安从古至今一直是主城，即使在2023年的今天，电话区号029是三位数，位列最高法院第六巡回区本部，妥妥的共和国九大核心城市之一。而洛阳电话区号是四位数，甚至不是省会。走遍长安至少得去三趟，主题分别就是三个朝代。西周及新石器看半坡博物馆、周原博物馆、宝鸡青铜器博物馆；秦汉看兵马俑、碑林博物馆、西安博物院、景帝阳陵、武帝茂林；大唐看陕西历博、法门寺、昭陵、乾陵、大雁塔、小雁塔、兴教寺。至于城墙、钟鼓楼、大明宫遗址、化觉巷清真大寺、西安交大校史馆种种，编入哪次主题都可。晚唐许浑写过《登洛阳故城》，“水声东去市朝变，山势北来宫殿高。”但关于旧日帝都最有名的诗句属于北宋司马光的《过故洛阳城二首·其二》，“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这座洛阳城，直至数年前仍然声名不显，甚多河南省人都觉得十三朝古都又脏又破旧。好在，2021年洛阳人品大爆炸。3月通地铁，6月河南卫视《端午奇妙游》推“洛神水赋”，8月河南卫视《七夕奇妙游》再推“龙门金刚”，12月视频主站播古装剧《风起洛阳》。陡然之间，洛阳跃升至网红城市前三。一楼洛阳中院。埃及古王国时期第四王朝的胡夫（Khufu）、卡夫拉（Khaefre）、孟卡拉（Menkaure）三代法老在公元前2503年就已建成宏伟的吉萨（Giza）金字塔群和狮身人面像。尽管此时东方的尧、虞、禹上古三王还没有出生，但是即将开始的夏商周至今的文明发展一直没有中断过。2022年夏季，上海城市恢复营业后，在上博的《“宅兹中国”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展》顿时成魔都网红打卡地。虽然也曾二刷过，但是去的时间较晚，展品中有件镶嵌绿松石兽面纹铜牌饰已提前返回洛阳，上博不得已拿出一件自家库房的略显粗鄙的类似牌饰来补缺。我抄录了这个特展上全部的导览词，观点精炼，文辞通达，远远好过教科书《夏商周考古学》的枯燥和《尚书》的晦涩。等这回到了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现场，去年在上博见过的夏朝导览词的内容在这里扩充了两倍。那件提前返回没有看到的铜牌饰，如今正在红布上静静地躺着，晶莹泛光。与去年上博补缺的牌饰相比，二里头的是24k足金，补缺的只是14k合金。在文博爱好者眼里，能够让出借机构放行列入195件“禁出国宝”的，才算得上高等级特展。所以，去年自媒体评论上，很多人说上博的“河南三代展”等级普通，因为夏都博的七孔玉刀没来，豫博的云纹铜禁、莲鹤方壶也没来。而2021年4月郑州博物馆新址开馆时推出的《“黄河珍宝”沿黄九省文物精品展》，山西、陕西、甘肃分别借出晋侯鸟尊、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人头形器口彩陶瓶三件“禁出国宝”，对比之下，上海博物馆在圈内的人缘是有多差……二里头夏都博的馆舍极新，空旷，只有寥寥的几个观众，参观者的心灵可以完全覆盖整个展区，彷佛上古文明在面前唾手可得。在这里，自然看见了七孔玉刀、乳丁纹铜爵、网格纹铜鼎、牙璋等几件镇馆之宝，但不包括绿松石龙形器，那件仍然收在社科院考古所，和1984年同时出土的另外两件镶嵌绿松石兽面纹牌饰一样。今年春节后到5月间，夏都博二楼还展出来自湖北的《“商邑金戈”盘龙城青铜文明陈列》。武汉盘龙城是著名的三大商代早期遗址之一。大量的早商青铜器接续在大量的晚夏陶器青铜器后面被观摩，竟然叫人生出一种在国家博物馆看“古代中国陈列”的秩序感。去年的疫情禁足期间，哥几个在群里聊起文博学习，平叔指点我说，“你作为一个文科生，却有着理科生的大脑”，“还有审美，你也一直没感觉”……我去，仿佛有人朝我扔了二十个铅球。要说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差异，以前常驻那会儿定期去邻州的Charlotte, NC打卡。只要是学计算机的二师兄开车，在I-85下来后的各个需要拐弯的路口，他就记着看见长老会教堂左拐，到Enterprise Rent-A-Car门口岔道U-turn；如果我开车，压根记不住这些建筑，我只看路牌，看见13.4号路标右拐，21.9号路标需要减速，前面有学校。我在宿舍群里坦白，青铜器学习无非就是点线面的升维法。第一步，找出195件“禁出国宝”中的38件青铜器，按器型和分期画出矩阵，渐渐扩展到100个左右的标准器，知道它们所处的不同区间；第二步，看一点教科书，了解器型流变的社会背景和断代标准；第三步，在考古史和全球通史层面上掌握不同文明板块的各自发展阶段及其文化交流。至于样式、纹饰和铭文，那是本体论学习时不同阶段的内容。然后，平叔很奇怪我俩的学习方式截然不同，虽然某年都从同一间寝室走出来。已经到访过国内356家省、市、县级公立博物馆的平叔，从不执着于知识点。他看藏品时基本避开标签和介绍，目光咄咄于古代艺术品本身，没感觉的直接走过，觉得优美的就观察细节，手机随便拍两张，乃至用录音功能说几句感受。他原话是，“从审美入手，去看大量的艺术作品，就当一个个美女欣赏。有了感觉的，再了解她的前世今生，就自动都记住了。”于是，进到洛阳博物馆后，我尝试遵照平叔的教导，训练自己还未开发的审美能力，全力压制住想看藏品文字介绍的渴望。平叔说“左脑一思考，缪斯就发笑”。洛阳博陈展设计有一点极好，就是在二楼辟出珍宝馆，将大众评选的镇馆之宝集中在一起陈列。前年到过的辽宁博物馆也如此，对初次参观者很友好，能让人迅速建立起这家博物馆的概貌。在洛阳三天，去了洛阳博两次，有个明显的印象是“不够谦逊”，博物馆给出论断时斩钉截铁。比如，第一展厅有张图——“国内外收藏的二里头文化铜器表”，标了17件文物，收藏地址在河南省外，但其他文献已经载明仅仅镶嵌绿松石铜牌饰在省外的就有十几块。再比如同为早商遗址，河南博物院和郑州博都小心翼翼，尽量不说死偃师商城和郑州商城的亳都争议，但洛阳博直接说亳都偃师。有几件藏品挺有意思。“东汉绿釉陶楼”是个三层模型，其背面二层出檐上蹲着一头平顶的陶俑，身体倾斜披竖领长衫，身形寂寞，好像雪后地上堆起的雪人。“北齐赵庆祖造像碑”的碑阳第一层佛道并坐，右侧出现一尊跏趺坐释迦苦行像，枯骨示现，在一佛二弟子二菩萨等流行样式中不太常见。“唐大秦景教石经幢”是国内仅存的数件唐代大秦景教，即现在所说东方亚述教会（The Assyrian Church of the East）的遗迹之一，而最知名的景教遗物“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现存西安碑林博物馆，位列195件“禁出国宝”名单。之所以去两次洛阳博，并非其他地方已去无可去。因为安排了龙门石窟接续洛阳博，所以博物馆的《龙门石窟流散文物数据聚合成果展》需要先看。无论从揭示20世纪上半叶石窟被盗凿劫掠的印迹出发，还是为了在博物馆的存放条件远远好过露天石窟仍然遭受的风吹雨淋日晒，总之，即使少量已经回到国内的佛头，也再不可能合体回去了。游客如我，在石窟现场将永久性地面对百年前刀锯砍伐后的残损灭失。果然，下午在龙门西山上望着空落落的佛首位置，回想起几小时前洛阳博二楼展厅中的原尺寸完好雕像的3D打印复制件，觉得有种莫大的安慰。平叔去了龙门石窟两次，他说我们专业的审美方式接近临济宗的“以心印心、心心不异”，就是他拈花你微笑，这叫看懂了。不过，作为忘记开发审美能力的我，为了看龙门石窟，暂时还只能从本体论出发，提前做必要的知识储备。在本体论上欣赏石窟艺术，大致要阅读三方面内容：第一是雕塑史，从米诺斯、迈锡尼大理石像开始，到希腊化时期到犍陀罗佛像，到秦汉陪葬俑和陵墓浮雕、圆雕，到魏晋褒衣博带、秀骨清像，到北齐曹衣出水，到唐代完成人像本土化。第二是石窟寺发展史，从印度马邦阿旃陀石窟（Ajanta）到阿富汗巴米扬石窟（Bmyn），到龟兹克孜尔石窟，到高昌柏孜克里克石窟，到莫高窟，到麦积山、云岗和龙门。第三是佛教常识，从佛传的八相成道到常见本生故事，从维摩诘经、二佛并坐到经变画，从佛教与婆罗门教关系到帝释天、大梵天形象，到小乘、大乘与密教渐变种种。不得不说，本体论学习是件苦差事，需要大量看作品进行相互比较和二刷三刷四刷。比如，四大石窟先看龙门；四大和榆林窟都看过后再看龙门；看过四大和榆林、炳灵寺、响堂山、克孜尔、柏孜克里克、巩县和大足石刻后第三次看龙门。在认识上，每次都会有质的飞跃。如此三次过后，差不多晋升为专业观众。要不然，即使是旅行社新晋导游每日带团讲解龙门，反复讲解了半年还只能算是普通观众。仙侠网文《凡人修仙传》的人界篇里，男主韩立元婴大成后首次返回落云宗，“坐在大殿居中的位子上，吕洛虽然和他坐在一起，座位却稍微偏了一些。以示从此以韩立为主的样子。韩立见此，并未说什么。一个宗门中有元婴后期大修士，若还不以他为主，恐怕这个宗门反而会出现大问题的。不但门下弟子会人心惶惶，更别说其他宗门的惊疑了。”同样的，介绍一座石窟群，如果不首推其中的大像窟，听讲者难免会怀疑这个石窟的成色。在龙门，大像窟是奉先寺；在云岗，是昙曜五窟；在麦积山，是第13窟东崖大佛和第98窟西崖大佛；在莫高窟，是初唐第96窟和盛唐第130窟。由于龙门官网和携程上都不卖特窟门票，现场所有洞窟全部用铁栏围挡，露天的奉先寺反而就成了游客唯一能近距离观察佛像的地方。导游介绍主尊时通常会说，这体现了“武后面貌”和“东方微笑”。但奉先寺的关键，从审美上看，是佛像巨大示现尊贵。譬如埃及阿布辛贝神庙（Abu Simbel）的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雕像、卫城帕特农神庙（Parthenon）的雅典娜（Athena）雕像，都以其十多米高度居高临下、压制心灵来表现神王高人一等。甚至在央视86版《西游记》中，如来佛祖在灵山大殿端坐时，体型比四众罗汉胖大数倍。宾阳三洞在龙门的地位仅次于奉先寺，北魏年间完成的宾阳中洞内壁自上而下四层浮雕，分别是维摩诘文殊对坐说法图、本生故事图、孝文皇帝礼佛图和文昭皇后礼佛图，以及十神王像。中国雕塑史上的顶阶国宝《帝后礼佛图》在安然存世1500年后，被美国野心家、北平惯犯、本地土匪和愚昧乡人勾连，斧劈镐凿，碎成千万石块。即使在大都会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堪萨斯城纳尔逊艺术博物馆（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经多次修复，仍然体现不了原作面貌的一半。而留在宾阳中洞内壁上的伤痕，就像西施貂蝉被人泼硫酸毁容的面庞，烧伤面积100%，天使颜值不可逆地转为地狱相。在宾阳三洞外壁环抱的石面上，大小不等的各时期开凿、各尺寸的像龛错落有致，彼此拥挤着密不透风，即便想新刻一处佛龛也无落脚空间。从大到小的龛位，雕凿出七佛、五佛、“佛五尊”、“佛三尊”，乃至一佛、一菩萨，感觉也许可以对应供养人财力的多寡。有几处极小的、两三公分边长的单像龛，还不到商店里出售的绿豆糕的尺寸，像体也已模糊，但它与宾阳中洞主尊佛像比较，供养人在愿力上并无差别。《愚贤经·贫女难陀品》里说，昔年佛陀住世时在祗树给孤独园，波斯匿王用一千斗灯油燃灯供养佛陀。贫女挨户乞食，将所得杂饭换成一文钱，买灯油发心供佛。第二天晨，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尊者逐一查看供灯，唯有贫女那盏光亮如前。目犍连诸般神通尽出，无法熄灭该灯火。佛陀告诉他，供灯者发心至诚，灯火将长明不熄，即便罗汉、辟支佛，即便金翅大鹏鸟绝大神通前来，亦不能灭。几大石窟中除去大像窟和各洞主尊，还有几处造型精美、情趣生动的小像名声在外。麦积山有第122窟菩萨与弟子像“窃窃私语”、第133窟“东方微笑”阿难像，龙门有万佛洞前室南壁观音像。这尊被称为“唐代最美观音像”的，大唐681年由许州比丘尼真智所造。菩萨赤足立在圆形仰莲座上，头略向右倾，面目慈祥眉眼低垂，左手提净瓶垂于体侧，右手执塵尾搭在肩上，身躯微呈S形，姿态优美自然。甚至梅兰芳大师参观时受其启发，后来化用到洛神的京剧形象中去。可惜观音像发髻之下鼻翼之上部分在1918-1923年间被破坏。龙门石窟研究院以历史老照片为依据，将历史文献、三维数字化技术、颜色监测分析技术、传统工艺相结合，对造型及彩绘进行虚拟复原，在“云上龙门”网站放出，也用3D打印了复制件，巡回深圳博物馆、洛阳博物馆等线下陈列。那尊复制件的莲台、头光、裙裾、璎珞上色涂金，光彩毕现。2001年2月26日，来自尼泊尔和西藏的两个和尚Thutop和Deshek，在北卡罗莱纳大学Ackland Art Museum用藏医中使用的细沙绘制曼陀罗（Medicine Buddha sand mandala），展现亚洲艺术。他们每天作画几小时，至3月21日呈现出完美的画面，精致得难以置信的细节，以一种强迫性的姿态占据每一个观看者的视野乃至灵魂。无尚的佛国、菩萨、人与非人、建筑、云气、几何纹，创世和降生，所谓“一沙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展出直到6月8日，创作者身着盛装，经过简单的仪式，动手扫除沙子并装殓，出门徒步，在潺潺流淌的溪水旁。那几个月里欣欣向荣的生命、宏伟的庙宇、漫天飞舞的佛，在这里和光同尘，归于流水。极致的繁华，不过一抔细沙。（Medicine Buddha sand mandala）（Medicine Buddha sand mandala）长沙一日游的标配是三件套，即岳麓山、橘子洲和湖南博物院。想不到在洛阳也是，旅行社一日游主打白马寺、龙门和洛阳博物馆三家。汉语中的机构名、建筑名和职务人称三者同名现象，总让我很困扰。虽然称呼为“白马寺”，但汉明帝在公元68年为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所创建的译经所早已化作历史烟尘，如今留存在洛阳瀍河区白马寺镇地面上的全国汉传佛教重点寺院，它的伽蓝七堂重建于明朝嘉靖。每次，导游们指着明代大佛殿说这里已有1900年历史，这让游客多少有点儿精神错乱。伽蓝七堂制到宋代才最终确立，但白马寺作为佛教东来首刹，常常被用来作为解释的母本。中轴线上山门、天王殿、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毗卢殿，两侧钟鼓楼、配殿、方丈、斋房。东汉印度样式的环塔建寺，经过历朝毁损和重修，到元明清时已经改成标准的中国样。梁启超在环游意大利后写下文字，“而我国阿房之宫，烧于项羽，大火三月。未央、建章之宫，烧于赤眉之乱。仙掌金人，为魏明帝移于邺，已而入于河北。齐高氏之营，高二十六丈者，周武帝则毁之。陈后主结绮临春之宫，高数十丈，咸饰珠宝，隋灭陈则毁之。馀皆类是。故吾国绝少五百年前之宫室。”“然不知崇敬英雄，不知保存古物，则真野蛮人之行，而我国人乃不幸有之。”《洛阳白马寺修建史札》文中提出大佛殿位置可能是最早佛塔矗立之所，不过齐云塔在金代已择址重建，将塔院和殿堂分离。洛阳作为历史上最重要的塔建的源头，可惜东汉白马寺塔、北魏永宁寺塔在1500年前就已烟消云散。好在，洛阳博物馆里在做《“其宁惟永”北魏永宁寺特展》，看一点出土的泥塑佛面像、各种尺寸佛头、手部残像、莲花化生瓦当。塔基模型周边播放背景音，有风铃、钟磬、打竹板、鸟鸣、蜜蜂嗡嗡声，闭上眼睛做一点北朝的想念。白马寺西侧还有几座由印度、缅甸、泰国文化交流捐建的佛殿，我看了印度佛殿后就落荒而逃。尽管它家门头墙壁上嵌着印度总统帕蒂尔（Pratibha Devisingh Patil）的题款石牌，而且造型来自世界遗产中最著名的中央邦桑奇大塔一号塔（Buddhist Monuments at Sanchi），而且佛殿外壁上刻佛传故事八相成道图，但是，这款佛殿的做工，和历经阿育王（Ashoka）、巽伽（Shunga）、沙多婆诃那（Satavahana）王朝不断构筑的桑奇大塔本尊相比，中文有句古话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工作日白马寺里香客只占一半，另一半是各种摆拍的小姐姐，她们清一色穿古装和民族服饰，但没有统一朝代和民族。于是，我在大佛殿、卧玉佛殿、藏经阁里看到各路傣族、蒙古族、维吾尔族衣裙、着唐装、北齐装、金代装的数百个鱼贯穿行但不上香的年轻姑娘，看多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国花园、牡丹园景点里。这种大规模的女生的古装出行，前一天在龙门也看到过。在前往洛邑古城的路上，健谈的出租车司机刘哥夸我说，“错峰出游好，工作日还不堵车。今年春节长假里，洛阳主城区240万人接待了300多万游客，100多元的如家卖到800元还没房。”他也解惑说，“洛阳的网红城市名号离不开‘汉服之都’，许多外地妹子到星期五会坐高铁、搭飞机来洛阳二日游，自带衣服或者临时租一租，打卡每个景点，星期天再回去。看她们样子也不是网红，就是喜欢古装。上周载过渭南来的俩姑娘，前几天还有贵州姑娘坐过我的车。要知道，现在还不是旺季，牡丹花还没开。”进入洛邑古城要在美团实名制买门票，票价零元。不太大的园区里，竟然挤着2000个古装美人，两座桥上每个栏杆柱头都有人排队轮候拍照。数量稀少的穿着常服的年轻女生，哦，她们是摄影师和跟妆。在洛阳老城区，汉服店的密度和茶颜悦色在长沙的密度一样。老城的十字街小吃花色和街面管理非常好，我连着去了两晚。而洛阳水席名过其实，大众点评排第一的水席馆子菜肴味道过分的普通。天堂明堂、应天门、丽景门几处仿古景点建筑设计平平，票价奇贵，用作影视拍摄场景或者央视晚会现场时才能体现价值。虽然都列入了国保级古遗址名录，洛阳市也就只敢“欺负”一下隋唐洛阳城遗址，建起三栋难看的宫楼收割韭菜。它要是哪天在汉魏洛阳城遗址上盖了楼，到第二年就会被教科文组织（UNESCO）踢出世界遗产“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Silk Roads: the Routes Network of Chang'an-Tianshan Corridor）的遗产点清单。为“走遍省会”系列整理出的八大Must See攻略之中，有几个在洛阳没有对应点，不过，水系永远是值得。我在清晨跨越洛水去洛阳博，又在第二日傍晚骑行老城之后前去瀍河洛水交汇口看日落。好多关于下午水面暖阳的记忆，在松花江哈尔滨段、汾河太原段、湘江长沙段、钱塘江杭州段种种，甚至更早前的密西西比圣路易斯段、俄亥俄河辛辛那提段、田纳西河Knoxville段、密苏里河堪萨斯城段又浮现出来，与洛水的景象交错重叠。水面宁静安详像展开的画布，没有风，有一只弱小的船，荡开波浪斜斜地向前开，船头指着故乡的方向。某处有人在唱着“Lord I a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全文完毕，谢谢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