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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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潘
废弃的高速当我站在全长11公里的罗切斯特地下铁入口处,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扭开手电,一群栖息在天顶上的蝙蝠轰然而起,向着地铁更深处的黑暗飞去时,一阵阵冷风夹带着蚀骨的凉意从隧道深处传来,席卷我的全身。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前面是一片黑暗,方方正正5米高宽的地铁入口敞开着,宛如一张能吞噬一切的大嘴,寂静到令人耳鸣;后面的人类世界,此刻正值日落,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所有的一切涂上一层暗粉色。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残存着余温的人类世界,转身走向黑暗深处。作者:然潘。自由撰稿人,摄影师。约稿转载合作请联系微博@然潘,豆瓣@然潘,知乎@然潘景点:罗切斯特地铁 Rochester Subway1919年,伊利湖运河(Erie Canal)改道,给了罗切斯特(Rochester, NY)修建地下铁的契机。1927年,全长11公里的罗切斯特地下铁系统正式开始运营。然而投资营建地铁的纽约铁路公司却没想到,仅仅4年之后,由于大萧条导致公司周转不灵,1931年纽约铁路公司宣布破产。7年后,罗切斯特地铁卖给罗切斯特运输集团。为了削减开支,公司将每日运行的地铁改成仅在周末运营。但经济状况并未好转,在1952年公司进一步决定结束周日的地铁运行,3年后,1955年6月30日,罗切斯特市政府投票通过提议:彻底终结所有的地下公共交通系统。至此,这个投入约600万美金(相当于现在的8千万美金)的地下铁系统正式告别它短暂的职业生涯。从此,深埋在罗切斯特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之下,废弃至今。从我两年前开始钻各种废弃的建筑和隧道起,就一直对这个如迷宫一般的地下隧道非常好奇。不仅是因为它的废弃时间早已远远超过它的运营时间,更是因为地铁本身——作为以服务大众为第一存在目的,比起其它废弃的地下系统如下水道防空隧道等,地铁更加正规而庞大,拥有着不同的支撑系统,和众多早已成为“幽灵车站”的站台,及通向地面的管道。放眼北美,废弃的地铁极其常见——俄亥俄州斥资600万美金修建却从未投入使用的辛辛那提地铁;芝加哥由于缺乏维护经费而废弃的轻轨;旧金山的尤里卡站(Eureka Station);费城的富兰克林广场站(Franklin Square Station);纽约废弃的市政厅站——无力支付改装升级费用、废弃的布鲁克林南4街站(South 4th Street)——公司削减营运经费;多伦多的卑街底站(Lower Bay Station)等等,数不胜数。二战结束后,汽车制造业在北美的空前兴盛促使政府大量修建高速路,而如路网一般遍布整个北美的高速,进一步促进了象征着自由的汽车文化在北美大陆的迅速流行,致使建造经费和维护经费同样高昂的地铁系统慢慢退出了主流通勤舞台。地下交通的退行化其实是个全球化的趋势。巴黎、伦敦、巴塞罗那等欧洲主流城市的废弃地铁及地铁站的数量并不在北美之下,在城市探险圈内流传着一句极其讽刺却写实的句子:“If there is a global capital of ghost stations, it would have to be London.” (如果全球所有的“幽灵车站”有个大本营,那非伦敦莫属)——从北线(Northern Line)到皮卡迪里线(Piccadilly branch line),伦敦拥有超过40座废弃的幽灵车站,远远大于其它欧洲国家的总和。另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是,在这种全球化快速公交系统(Bus Rapid Transit)兴起的浪潮之下,大部分国家都缩减了新地下交通系统的投资,而唯一的例外却是中国。2014年,《卫报》的一篇综述性报道中指出,北京地铁系统早已达到伦敦地铁系统的容量,到2020年,北京地铁的复杂及庞大程度将是伦敦的两倍。这些废弃地下通勤系统的大量存在,一方面说明地铁远不如地上交通系统灵活而易于变通:在高速上增加车道或修建高架桥连接不同路段的高速,都比地下改道容易得多。一个健全并可扩容的地铁系统,不仅需要大量的投资,更对城市规划要求极高。另一方面,通过这些“幽灵车站”也能看出这些城市许多年前的繁荣程度,毕竟,动辄数百万美金修建公共交通系统并不是所有城市负担得起的一项投资。就如众多北美铁锈地带的城市,一个世纪之前神话一般的经济膨胀如今早已统统成空。克利夫兰也好,罗切斯特也好,在见识过多年前的繁华、既而经历过一波又一波的大萧条之后,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如一头年老力衰的钢筋猛兽,残伏在五大湖周边,垂垂老去。对于我来说,这些废弃的地下系统却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探索之地:比起地上那些可以通过投票决定是否拆除、改建的建筑物,这些地下的隧道和车站除了大规模填埋,基本无法拆除;由于建筑的特殊性,它们改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换一种说法就是,这些地下通勤系统在废弃以后并没有彻底死去,而是以一种类似于冬眠的状态活了下去。所以这些如时间胶囊一般的地下隧道,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修建时的年代及风格,是每个城市背后那段被遗忘的历史中的幸存者,一群沉默却强有力的时空标记点,研读城市规划历史的第一手资料。在罗切斯特地铁的另一半,有一段建在罗切斯特公共图书馆地下,和市政府曾经的排水系统融为一体,也就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牢”。“水牢”面对着罗切斯特市中心人流如织的两座大桥,由于水流声过大,地面上机车和行人好像在演无声电影一般。从“水牢”出来,就到了最著名的涂鸦隧道。除了被令人眼花缭乱的涂鸦覆盖,整个隧道还算是相对整洁,从头走到尾只需要五分钟,我却前前后后遇见了两拨青少年,无所事事地坐在墙上喝酒聊天。还没等我拍完照片,第一拨青少年便离开了。走过涂鸦隧道,便是那个黯淡无光的地下世界的入口。早在十年前,这段地下世界全长17公里。而待我进入之时,西边入口已开始填埋工程,地铁隧道缩短至不足8公里。而传言中住在地下,可与纽约“鼹鼠人”媲美的罗切斯特流浪汉,也早已不知所踪。我从进入地铁口到无路可走仅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尽头处分分明明,什么也没有。而网上盛传的地铁于2017年已拆毁信息更是无稽之谈。废弃建筑更新换代速度很快,网上信息往往不仅过时,并且错误众多,就连Atlas Obscura这种大型网站,有些时候甚至连地点都是错的。我以前跟一个朋友聊天的时候说起来:如果想靠网上blogger的信息来找废弃建筑,成功率简直太低了,他们为了争取点击量,根本不在乎一个废弃建筑是否安全(有没有人在里面受伤),是否仍存在(被拆毁、烧毁、改建),是否被看管起来(有没有人被抓)。曼切斯特扇形车库 Manchester Roundhouse在距离罗切斯特车程半小时的一个乡下,存在着一个曾一度是世界上最大的扇形车库的残垣断壁。扇形车库(Roundhouse),一般是大型的圆形或半圆形结构,并且环绕转车盘四周。早期的蒸汽火车一般只能向前行驶,虽然很快就发明了蒸汽火车的倒车机制,蒸气火车的控制仍然以向前行驶为主,在逆向行驶时无法有效对机车进行操作。扇形车库内的转车盘方便铁路机车和其他铁道车辆可以转向以行驶回程。这个扇形车库废弃前隶属宾州的煤矿公司理海谷(Lehigh Valley Corporation,详情可见永恒燃烧的小镇:寂静岭)。在煤矿事业兴盛的上世纪中叶,当地居民每天最常见的就是蒸汽火车在此处的出入。但随着煤炭逐渐退出北美能源舞台,这个扇形车库在约五十年前时彻底停用,之后随着公司的所有权几经易手,最终无可挽回地闲置在了这片乡下的杂草之间。我踏足时是初夏时分,除了居民区背后一片荒草和乱木的掩埋之下藏着一个半圆形的车库之外,还有几间人去楼空的办公室和调度室。车库内空很高,房梁上有不少做窝的鸟类,地面附近也能看到小动物的生活痕迹。然而除了这些,整个车库实在是太空了,似乎连盗贼光顾的价值都没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地居民也好政府也好,并没有费心在外面竖起围栏,甚至连一个简单的“No Trespassing”的牌子也没有。这个废弃的扇形车库可以算是众多废弃建筑中的一个典型代表:由于社会发展而导致的必然趋势。当煤炭被其它清洁能源取代几乎是科技发展的必经之路,而伴随着煤炭应运而生的周边产物如蒸汽火车、扇形车库等,逐渐退出人类的日常生活也无可避免。水牛城中央车站 Buffalo Central Terminal而纽约州另一个超大规模的废弃的交通系统则是著名的水牛城中央车站。始建于1925年,以大型装饰艺术风格著称的水牛城火车站于1929年正式开始运营,曾拥有超过1500名员工,顶峰时期每日接纳200辆火车及一万名乘客。然而,随着大萧条的到来和北美汽车工业的兴盛,火车站的载客量和运营车次一再下降,几经易手,最终于1986年正式废弃。夹杂在一条仍在使用的铁路,及美国邮局的仓库之间,再加上车站主楼(钟楼)已被保存下来作为各种特别活动举办场所,水牛城中央车站一直处于美国铁路公司和美国邮政系统的保安共同巡逻区域——当然了,双方各安其职,谁也不会多往对方领地里多看一眼。听说我要去车站,来自水牛城的Rob叮嘱我:“关键是不要让火车司机看到你,他们一定会报警。”——他说晚了,因为想拍日落,我已经在头一天下午强行进去了一次,不仅看见了站在车头里的火车司机,还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招了招手……不过当时一场夏日大暴雨说来就来,刚刚扎好三脚架正在等光线的我只能狼狈撤退。现在想想,虽然不清楚那两个火车司机打没打电话,但我没见到警察很可能是由于自己和警察擦肩而过罢了。荒无人烟的站台第二天清晨不到四点半,只睡了三个小时的我涕泪横流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冲澡一边质问自己,一张日出的照片真的那么重要吗——最后的结论是一张对的照片真的非常重要,拍不到虽然不会影响我吃饭睡觉,但是强迫症驱使之下,我可能会反反复复回来直到拍到为止。所以与其偷懒,不如一咬牙一跺脚,也就穿戴整齐出门了。凌晨时分的水牛城比白天时要可爱:满大街游手好闲,既想从我这儿要两块零钱去买酒买大麻,又想顺便倒卖给我大麻赚点零钱的中青老年们现在还没起床;堆在墙角地上的酒瓶子咖啡杯已被清理干净,新垃圾还没来得及扔;由于前一晚的暴雨,整个城市在浅青暗灰的天色映衬之下显得非常通透;而那些位于市中心、废弃多年的建筑物在光线不足的时候,反而比正常建筑更辉煌庞大而有年代感——半明半暗之间,这个城市营造出了一种虚幻的假象,似乎它还活在自己的盛年时期,好的年代还没有成为历史,坏的年代也尚未到来。从前一晚的洞口钻进去,趁时间充裕,我围着整个车站走了一圈。三十年的废弃,使得大部分建筑已经残破不堪,窗玻璃这种东西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植物争先恐后地挤进室内,在室内生根发芽,树木灌木和草丛和房梁房柱一样多。又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泥土,在屋里形成高高低低的“山丘”。隶属中央车站的前铁路邮政快递大楼内,几个保险箱仍然立在办公室的墙角里,虽然里面早已空无一物;或许在这个室内小型森林里,它们更像是一个个树洞,除了秘密,没有什么值得锁在保险箱里的。保险箱离日出还差半小时,我赶到乘客站台区的房顶,扎好三脚架刚刚站定,便听到一阵奇怪的音乐声,断断续续随风飘来,过了几分钟音乐声便消失了,再过几分钟又响了起来。虽然我确信自己上房的时候没有在附近看见其他人,目之所及也没有看到警报探测器,但这个时候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检查过每个角落:是保安,是其它探险者,还是我不小心触发了警报?匆匆拍了两张日出的照片,我翻身回了站台底层,在一堆废弃的零件之间,终于发现了音乐来源:一个手机。这也许是自我探险开始捡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东西。翻看了一下照片和短信,确认这个手机最后一次使用是5月25日,属于一个二十上下白人小哥,他约了一个朋友下班后一起来这个车站,之后或许是在翻窗户的时候手机掉了出来但他没有发觉就离开了。当天晚上九点他的妈妈还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几点回家。手机里虽然插着sim卡,但早已没有服务,所以除了每天早上闹钟会响一阵儿,也就这么坚持了九天,直到我发现它,电量还剩9%。其余众多无名的废弃公路说起废弃公路对我的吸引力,不得不提到恰克·帕拉尼克在《搏击俱乐部 》里写过的一段话:“在我想象中的未来里,你在洛克菲勒废墟构成的峡谷中猎麋;你沿着Sears大厦外面的爬藤向上攀岩;你向下望,在地面舂米的人非常非常渺小;还有人在废弃的高速路上晒着鹿肉条。”这段话说的是书中疯子Tyler想实现却没有实现的未来。它对我影响之深,也许超过了我二十几年来看过的所有小说。在这两年内许许多多次探访废弃建筑物和拍摄时,我总能回想起这段话。全美废弃的交通系统并不只局限于纽约州。我曾经拜访过保存相对完好的宾州废弃收费公路;也曾三番两次地看过寂静岭那条画满涂鸦的州际高速;机缘巧合之下也曾潜入过密歇根中央车站;还有众多零零碎碎的废弃公路。其中有些比较著名的废弃地铁、高速、站台已被重新利用起来。如伦敦的Aldwych地铁站,早已成为电影拍摄取景常用地,比较有名的如《V字仇杀队》和《赎罪》;多伦多的Bay街底站常常被征用于电影节派对举行地;水牛城中央车站的主楼也已经留存修复,常出租给各大公司用于举办大型活动;罗切斯特地铁站和纽约南街废弃地铁都变成了涂鸦圣地。但更多的废弃铁路、高速、车站,早已淹没在荒草和泥土之间,看上去和一段未经建设的乡间小路没有任何区别。“寂静岭”Centralia废弃的高速公路废弃的大桥和日落[ 如果你喜欢我的探险之旅,这里讲述了照片背后的故事。微博@然潘 有我探险时手机实时更新的小视频。全网搜索@然潘 可以看到关于大部分我的采访。谢谢大家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