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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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的玛莎
"Let us probe the silent places, let us seek what luck betide us;Let us journey to a lonely land I know.There's a whisper on the night-wind, there's a star agleam to guide us,And the wild is calling, calling . . . . let us go.”阿拉斯加,一个东方与西方消失与融合的地方。正如它名字的含义(“受于海之地”)所示,这是一个难以用大陆文明的坐标定位的世界。在基督徒登陆格陵兰岛之后,在哥伦布航达新大陆之后,甚至在麦哲伦完成环球旅行之后,阿拉斯加对于西方文明仍然是一个谜。18世纪,当英格兰和西班牙的航海家们在地图上一遍遍重绘传说中的西北航线时,他们所想象的是一条能够通过北冰洋直达远东的神秘航道。这条航道一路向西,穿过迷宫一般的加拿大半岛,终点便是东方的起点。若如此定义东方,那么阿拉斯加便是西方的尽头。与此同时,欧亚大陆另一端的沙皇俄国却在一面觊觎远东,一面将船只派向远东之外的东方新大陆。在西欧人的印象中,沙俄历来是东方世界的一部分,而从后者的角度看,位于白令海峡延长线上的阿拉斯加才是真正的东方。白令和库克分别从欧亚大陆的两端出发,先后抵达这个位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半岛。从此以后,阿拉斯加便刻上了东正教使徒、皮毛商、淘金者、围网渔船和原油工人的烙印。然而我和LP此行想去寻找的却是欧洲殖民之前的那个荒野中的阿拉斯加。我们从芝加哥出发,在明尼阿波利斯转机前往安克雷奇。途经加拿大时,舷窗外出现了山的世界,冰川像擦脏了的白橡皮一样在锡色的山谷间扭曲,山顶盛着纯蓝的湖泊,那蓝色在一万米高空的舷窗里弹跳着,那应该就是阿尔伯塔省与英属哥伦比亚交界处的落基山脉湖泊群了。往北进入阿拉斯加湾,天气渐渐阴浊,到安克雷奇时市内正下着细雨。对于初来乍到的我们来说,安克雷奇和其他普通的美国城市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现代化设施,一样的假中餐和大碗越南河粉(安克雷奇的亚洲菜很多,尤其是日餐和越南河粉,两者都不错,但是不推荐中餐,因为许多中餐都是韩国老板),只有超市里的物价提醒着我们这个城市的偏远。四点出发,此时的天空愈加阴沉,离目的地丹纳利国家公园还有五小时的车程,好在这会儿是八月,阿拉斯加中部十点才日落。离开安克雷奇一个多小时后,公路两边的城市渐渐被森林接管,车流渐渐稀疏,地形也起伏开来。进入山区后,森林开始统治一切,这里便是丹纳利州立公园了。州立公园其实就是丹纳利国家公园南部边界外的一角,这儿海拔较低,整个公园被茂密的针叶阔叶混交林覆盖,高大的云杉和杨树在路边成群耸立。驶入公园后不久,我们就在路边的灌丛中看到了这片森林的主人——美洲黑熊。虽然路边只停着两辆车,都离它有十几米的距离,但这还是引起了熊的警戒,它很快消失在茫茫林海中。阿拉斯加有多少只熊?大概十万只黑熊,三万只棕熊——占整个美国棕熊总数的98%。或许只有在阿拉斯加,所有那些在郊区州立公园内散步和晨跑的人们都会像一千年前在丹纳利的森林中狩猎的阿萨巴斯坎人一样,随时提防着与熊的不期而遇。在人类出现以前,丹纳利森林里的美洲黑熊最危险的对手是它们的近亲——棕熊。传统上认为,美洲黑熊偏爱森林,而棕熊偏爱平原,两者井水不犯河水,但事实上这两种杂食兽在各种环境中都很吃得开,早就在阿拉斯加的落叶林、混交林和常绿林里展开了全面PK。阿拉斯加的第三种熊——北极熊选择了与世无争的生活,它们的家安在阿拉斯加北部的博福特海沿岸和西部的楚科奇海沿岸。随着海拔的攀升,阿拉斯加荒野的严酷开始呈现:森林里低矮萎靡的树木越来越多——贫瘠的土壤造成了这些树的营养不良。稀疏的植被最终被另一种景观取代:苔原。灌木叶子的暗红色告知我们秋天已至,就在一个月前,苔原上还百花齐放,而现在它们已尽数凋零,放眼望去遍野秋草。但是苔原绝不是毫无生机的地方,各种灌木正酝酿着缤纷的果实,到了八月末,如海般广阔的蓝莓和布法罗莓又会把原野染成鲜嫩的蓝色和红色。在一段颠簸的土路后,我们到达了公园入口附近的小旅馆,旅馆的后院是一个RV停车场,已经停满了房车。阿拉斯加的大多数景点附近甚至是公路边都有RV停车场,停车场上一般配备有做饭的炉架和垃圾箱,如果一家子人一起在阿拉斯加旅游,RV应该是不错的选择。我们在旅馆边上的中餐馆吃了盒饭,备好了第二天的干粮,太阳刚落山就休息了。在丹纳利国家公园的中央是一条白色的脊梁——阿拉斯加山脉,在这条脊梁的两边是广袤的苔原。公园内只有一条公路——Park Road,它位于山脉的北侧,与山的走向平行,由东向西绵延89英里一直到康提什那营地。这条公路双向都是单车道,只有公园入口到野河的前十五英里对私家车开放,之后的路段只对公园巴士通行。在国家公园的入口附近有不少徒步的路线,但若想要真正领略丹纳利的野性风貌,巴士观光是必然选择。丹纳利的Shuttle Bus有四种长度不一的路线选择,我们选择了到Eielson游客中心的路线,全程来回八个小时,需要自带食物。第二天早上大概十点左右,我们开车来到Wilderness Access Center,坐上了貌似校车的巴士,尾随我们上车的一个上海来的旅游团,一瞬间巴士里洋溢着弄堂的感觉,在阿拉斯加的野地里听到大叔大妈们的上海话,还真让人有些精神恍惚。Park Road的头几英里路,两边是茂密的松树林,到达野河附近时视野逐渐开阔起来。Park Road 途经的河流水量都不大,常常是半裸的河床上铺满了乱石,野河也不例外。野河的两岸是锋利的崖壁,不远处是平坦的苔原,这一带是驼鹿和驯鹿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们去的那个季节,有一头明星驯鹿成天在野河一带溜达,专拣人多的地方去。这不,还没到河边,我们就看到了在路边的灌丛中花枝(鹿角)招展的他。明星的后面还跟着另一头驯鹿,似乎是其跟班。在跟班的反衬下,明星的鹿角显得如此庞大,从正面看简直已经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这样的鹿角,对着母鹿炫耀绰绰有余,这会儿大概是在秀给人类看吧。听别的游客说,在我们离开后这头驯鹿兴奋过头冲上马路,差点撞到车上,最后是有惊无险,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安好。Park Road从野河开始的路段都是土路,巴士一路颠簸着开始盘山。沿途在森林边缘看到了两种野鸡:首先出现的是两只雌性柳雷鸟,这是寒带苔原的一种常见雉鸡,也是三种雷鸟中最大的一种。柳雷鸟冬夏有两套羽毛,雌雄花色也有差异,夏天的雌性柳雷鸟通体棕褐色,是花色最不起眼的一款。雄性柳雷鸟可谓是雉鸡中的模范好丈夫——在雉科的所有成员中,只有他们会和雌性一起照料孩子,柳雷鸟夫妇从相识相知相爱一直到孩子独立都会坚守在一起。第二种露面的野鸡是枞树镰翅鸡,灰蓝色的羽毛和眼上的红斑说明了这是一只雄性。枞树镰翅鸡专吃云杉和松树的针叶,海拔再高一点的地方应该就没有适合它们居住的地方了。雷鸟和镰翅鸡都是北寒带的典型鸟类,与阿拉斯加的其他动物一样,它们在远东和西伯利亚要么有同胞,要么有亲戚,这是古北区与新北区动物之间友谊源远流长的明证。 在经过特克拉尼卡河和伊格鲁溪之后,汽车开始深入苔原,左手边是崖下的山谷,右手边是一个接一个的缓坡。看到前面有巴士停在了路的拐角处,我们的车也停下来,“熊!”,有人指向右边山坡的顶端。那是一只淡色款的灰熊,身上的奶油色与头和腿上的黑色对比鲜明,像是戴了头套穿了裤子,背脊上的毛在阳光下泛着白金色,这白金色就是灰熊的英文名grizzly bear的来历。虽然我们和熊相距至少一百米,我们的司机兼向导还是让所有人保持安静,待它懒洋洋地翻过山头后才重新发动了汽车。下一个目的地是五彩山(polychrome overlook),从下车的地方爬上山坡可以瞭望对面的山峦,虽然雾气氤氲,但还能辨识山上玄武岩的黑色,流纹岩的红色和冰川的白色,这样勉强称得上 polychrome吧。这里已经没有乔木生长,山上的冰川溶化汇聚成铁灰色的奔流,贯穿在脚下黄绿的苔原上。或许在秋天苔原染上红色以后,这个地方才更配得上polychrome的美誉吧。大概就在五彩山附近,一对背包客夫妇上了我们的车。妈妈背后的兜里装着小宝宝,车上的上海大叔大妈们看到了洋娃娃欢喜不已,一边不停地感叹着美国妈妈的厉害。夫妇两人搭了一小段路的车,简单地询问了司机徒步的路线后就下车继续翻山了。在丹纳利公园里,背包客可以步行去任何地方,如果要搭车就可以走到Park Road上,搭乘不同的巴士前往各个露营地或者游客中心。大约行驶到托克拉特河附近时,我们在路旁的山坡上看见了又一只灰熊,而这时离那对背包客下车大概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国家公园里是没有无线电信号的,不知道公园管理人员有没有设备和背包客们联络,提醒他们熊的方位,不然背包客只能依靠防熊喷雾和运气了。这只灰熊先是在灌丛里倒腾了一阵,然后就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我们平常对熊的印象大概是圆滚滚、慢吞吞,但是眼前的这只熊完全推翻了这两种错误的认知。首先,它三步两步就从大概百米开外的地方走到了我们跟前,而且走得还不紧不慢;另外,当它展开四肢的时候,你会发现它其实是一只四肢修长、动作灵敏的动物,甚至让人联想到猿猴。丹纳利的灰熊以吃素为主,所以普遍要比阿拉斯加南部沿海那些营养过剩的灰熊瘦的多,这或许也可以解释眼前这只灰熊的猿猴状。不管怎么样,如果在野外徒步遇见熊,千千万万不能撒腿就跑,人家可是奔袭过有蹄类的。不过在丹纳利,一般来说熊的眼里只有果子,你找上门来它都懒得理你。我们遭遇的这只熊就不屑地从巴士前面踱过,然后欢快地跑下了另一边的山坡。丹纳利灰熊主食果子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公园内肉食的稀缺。由于丹纳利公园自成立以来就实施了禁猎,这里的动物对人类普遍没有戒备之心。但即使如此,在丹纳利观光的游客不可能像在黄石那样看到大群的野兽,原因就是这里稀疏的植被。早在1887年,美国陆军中尉亨利艾伦就在一次阿拉斯加内陆勘探的报告中写道:“关于阿拉斯加内陆有丰富动物资源的假设是大错特错的……我们的穿越了十八个经度,却没有看到哪怕一头驼鹿或者驯鹿,熊也只见到了一头。”巴士开了四个小时,到达了终点站Eielson游客中心。在六万年前的更新世末期,游客中心所在的整个山区都被冰川覆盖,我们所站立的苔原上曾经是三十米厚的冰层。从中心向南望去,苔原青葱,层峦叠嶂,随着光从云缝中一幕幕泻下,近处的艾尔迅山、日落峰等纷纷用山顶雪白的砌面盛住这耀眼的绸缎,但那些真正的高山仍然隐匿在它们的背后不露真面,只有在西南方向那些云块的间隙中才能偶尔瞥见麦金利山直角状的北峰。麦金利是北美第一高峰后来的名字,阿萨巴斯坎人叫这座山Denali(“高大”的意思),俄国人后来将它直白地译为большая гора(大山),虽然麦金利最高峰南峰的海拔高度只有6190米,但它从山脚到顶峰的垂直落差有5500米,比珠峰还要高1800米,如此造就了它宏大的外观。从安克雷奇到丹纳利国家公园,一路上有好几处都能眺望麦金利山,但是由于七八两月是阿拉斯加的多雨季节,因此很难看到麦金利山的全貌。我们在Eielson附近的苔原上逛了一圈后回到中心坐上了回程巴士。这趟巴士的终点站是奇迹湖,虽然来回时间更长但是能看见更多的动物和景观。在回程的路上依然有一些惊喜:一只径直从车旁走过的郊狼,一片被豪猪啃到秃的树林,一对在点缀着红黄斑点的灌丛中觅食的驼鹿母子。阿拉斯加驼鹿是北美驼鹿中体型最大的亚种,与西伯利亚东北部一带的驼鹿体型相当。看到阿拉斯加苔原上庞大的有蹄类和食肉类,不禁会去想象那些在冰川纪消失的巨兽的样子。一路下山,从背后照来的太阳直打在前面宽阔的山壁上,把山镀成了落日的颜色,荣耀在这座从冰川中幸存的城墙上作最后的停留。“…Hairywith impending ice-agesI see the past arriving atour shore: mammoths, mastodons,and man…”第二天早上,我们开车再次来到野河。沿着野河两岸有一个回形针状的徒步道,来回大概两英里,道上人不多,道的一边是铁色的湍流,另一边是乱石和青苔相间的青灰色的巉岩。这一带的山坡上时而有白大角羊出没,据说有人还在这条河边看到过野羊喝水。到了徒步道终点,我们爬上一个缓坡,前方沿着河还有曲折的野路可走,此时云涌风冽,还飘起细雨,我们便加快脚步返回营地了。野河一带曾经有狼群出没,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生态学家阿道夫穆里曾经在这片河谷追踪狼群的生活,在黄昏时分,他会静静地守在狼巢附近的林子里观察群狼出猎,在急风湍流的声音中捕捉河谷两岸此起彼伏的狩猎号角。为了了解狼的夜生活,他会在狼窝附近安营守夜,三十个小时不停地观察聆听。在他的记载中,野河那群狼的组成很不寻常,带头的有三只成年狼,其中有一只是黑色的,只有鼻子、肋部和大腿上有白色的纹记。在丹纳利附近的镇上吃过午饭后,我们就沿来的路返回,这时候山里开始下起大雨,我们开始担心下午的飞行观光会取消。从国家公园开大概五个小时的车,就到了塔尔基德纳,这是一个人口只有八百多,大路只有一条的小镇,镇上挤满了阿拉斯加主题的纪念品商店。除了商店里的皮草货,塔尔基德纳的招牌商品就是飞行观光项目,从这里可以坐飞机游览阿拉斯加山脉,丹纳利国家公园里有同样的项目但是却要贵很多。飞行观光卖得比较好的有两家公司:Talkeetna Air Taxi和K2 Aviation,我们选择了第一家。预定的起飞时间是当天下午五点,无奈天公不作美,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虽然可以起飞,但是很难看到那些最高的山峰,由于不知道第二天的天气状况如何,我俩还是决定飞这一趟。穿上雪鞋,我们来到停机坪。飞机叫河狸,油压马达驱动,比我想象的还要小一些。算上飞行员那一排机内一共三排座位,每个位置都能清楚地看到窗外景色。和我们同行的一对年轻人分别坐在副驾和第二排,我和LP坐在第二排,一人一边。引擎开始轰鸣后,每个人都戴上配有麦克的耳机,飞行途中可以随时和其他人对讲。起飞十分平稳,上升到大概三百米的高度后就稳定下来。塔尔基德纳被河狸迅速抛弃在身后,窗外是无边的绿色:深绿色的针叶林、黄绿色的沼泽地变换着组合的方式,灰白的河流不时在其中穿割。一路向北,树林开始变得稀少,灰蓝色的湖泊镶嵌在林地里像是一块块丢失的拼图,河水是水泥色的,而岸边的沼泽鹅黄松软,像是被动了无数刀的蛋糕。这是寒带的厚苔沼,以苔藓为主的植物在冰冷的泥土里迟迟无法腐烂降解,被河水冲刷后就积成了沼泽。随着地面海拔上升,绿色渐渐让位于灰色,裸露的大地开始扭曲、破裂、隆起,像一片塑料壳一样被揉皱。一股蛮力在地层中堆积着,推挤着,不堪重负的岩石在压力的前沿崩裂,这些大地的断头是冰川陈列在自己额前的战利品。卢斯冰川从前方山谷的尽头盘旋而来,它的最前端似是一层温和的白色粉刷,两边被黑色和灰色的岩层包围,随着地势增高,岩层逐渐让位,一千米宽的山谷全都覆满了冰川。卢斯并没有在沉睡,而是以每天一米的速度在山间蠕动着,一条条紧密排列的灰白肌肉在它那半兽人一样斑驳的皮肤上绷紧耸起。卢斯冰川的两边,群峰并起,苍老的花岗岩刺入机翼两旁的空气。不时有冰川如巨兽般从山体上泻下,苍蓝的鳞甲紧张地耸立着,用冷酷的坚硬抗衡着花岗的顽固。河狸拨开前方的云雾,两旁的山谷突然退却,冰川引我们进入一片豁然开朗的山间雪原,随着飞机的倾斜,四周本来渺小的巨石重新高傲地挺立起来,雪原上的冰隙和冰湖近在眼前,那里面宝蓝色的水正在静静地渗入冰川的肌理中。河狸在雪原的中央平稳地着陆,我们站在了阿拉斯加山脉的腹地上。脚下是深厚的纯净的雪,雪的下面是正在移动的冰川,四周是沉默的雪峰,黑色的岩壁没有表情地守着这个永恒孤独的世界,远处的山脚下有一个红点,那是一个登山岗哨。惨淡的太阳从云层中渗出,而那些真正的高峰仍藏在云层的背后,依然神秘。关于阿拉斯加之巅的模样,麦金利南峰的第一个登顶者哈德逊斯塔克这样描写道:“It was, however, to the south and the east that the most marvelous prospect opened before us. What infinite tangle of mountain ranges filled the whole scene, until gray sky, gray mountain, and gray sea merged in the ultimate distance! The near-by peaks and ridges stood out with dazzling distinction, the glaciation, the drainage, the relation of each part to the others all revealed. The snow-covered tops of the remoter peaks, dwindling and fading, rose to our view as though floating in thin air when their bases were hidden by the haze, and the beautiful crescent curve of the whole Alaska range exhibited itself from Denali tothe sea.”虽然无缘领略这样的壮阔,我们却有幸体会阿拉斯加山脉神秘的一面:天空、山麓、雪原在一样的雾色中缄默不语。山谷那边的云逐渐吹来,我们短暂的拜访要结束了,河狸在雪地上划过淡淡的痕迹,在空中微微侧过头去,最后一次俯瞰那些仿佛来自苏美尔神话中的蓝眼睛,然后就从这个白色剧场的顶层间穿梭了出来。追赶着卢斯冰川的方向,我们渐渐告别冰与石的世界,迎回绿色和生机。 在塔尔基德纳降落时已经是八点,我们回到旅馆期待着吃上一口热饭。Talkeetna Roadhouse在网上口碑不错,吃饭住宿都有,公共的洗手间也挺干净。但是到了餐厅才发现,这里主要吃的是黄油派,基本上没别的可点。出来功课没有做足,导致LP和我都没有吃饱,只有先熬过这一晚等第二天再出镇子找吃的了。第二天早上天气渐好,我们开车离开塔尔基德纳前往附近的一家泰餐馆。Google地图上显示这家饭店就在我们来的岔路上,离小镇大概十公里远,可是到了那个坐标两旁却只有野林子。LP从也yelp的评价中看到说这家小店在继续往前开两分钟的地方, 但是yelp的地址没有更新。不知现在地址是否更新,大家如果去的话一定要留意那个招牌,就在Talkeetna Spur Road接近George Parks Hwy的地方,路西立着红白色一块大牌子,上写“Payo's Kitchen”。这个家庭小店是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丈夫是美国人, 妻子是泰国人。小店的门口是房车改装的厨房,后面有一个小清新的后院,院子里有木屋可以住人,我们坐在门口大房子的空调间里,面前是热茶,现炸的春卷和冬阴功汤,春卷是我们在美国吃过最好的,食物整体水平就算放在芝加哥也是泰餐中名列前茅的, 在阿拉斯加的深山老林里饥肠辘辘的时候有这样一顿饭真是很幸福的事情。阿拉斯加是一个远比我想象的更加丰富和精彩的世界,这个半岛曾经孕育了好几个部落文明,这些文明有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代表了阿拉斯加各种不同的山水。阿拉斯加中部的旷野和高山是阿萨巴斯坎人的狩猎场;北面的布鲁克斯岭和北冰洋沿岸则是因纽皮亚克海豹猎人的领地;育皮克人在育空河河口和拜耳湾里安营扎寨;苏皮亚克人在科迪亚克岛上巨熊的注视下升起篝火;阿留申人在珠链一般的西方列岛间划着海豹皮筏子,在灰色的海里追寻兽的踪迹;特林吉特人在东南峡湾里那陆地碎片组成的迷宫中渡行,在雾气蒸腾的通嘎斯森林里聆听驯鹿的脚步……我们的下一站是苏皮亚克人的故乡——基奈半岛。从塔尔基德纳向南开两个小时就到了安克雷奇,刚穿过城市,不一样的山水就立即呈现在眼前。路的左边是牙齿锋利的黑色岩壁;右边是灰蓝色的海水,海水的对面是披着黛色的群山。Seward Highway——阿拉斯加的一号公路——从这里开始沿着库克湾的北岸延伸,海湾两边是楚噶奇山脉,公路到伯蒂奇附近绕一个弯进入基奈半岛,然后穿越基奈山脉到达位于阿拉斯加湾的小镇西沃德。在1964年的那场大地震,一号公路有一大段都沉入了海中,不过很快就在灾后的两年中得到了重建。从安克雷奇到西沃德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整个前半程如同一首山与海的交响诗,一样的主题随着公路舒缓的曲线不停地变换着节奏、比例和色调。从安克雷奇开出十五英里以后,路的左边出现一个停车场。这是一个徒步路线的入口,从这里穿过一段山涧(麦休溪)就进入了楚嘎奇森林。林子里的路很容易走,沿着指示牌应该可以走到山坡顶上一览库克湾的全景。我们只走了一小段,原因是担心熊出没。虽然这个坡就在公路边,但是身处美国第二大的森林保护区(楚嘎奇森林的面积有近三万平方公里),我们不能排除和熊狭路相逢的可能性。沿着一号公路再往前开一英里多就到了白鲸点(Beluga Point)。从这里走下山坡,可以看到阿拉斯加观光火车的铁路线沿着海岸蜿蜒。站在贫瘠的海崖上俯瞰海滨,碎石嶙峋的坡面、积着淤泥的海滩和海水本身都呈现出水墨的色泽和质感。据说这些泥海滩很不安全,上面的淤泥和流沙的质地很像,曾经有人陷在里面差点没出来。大约有两百多头白鲸生活在这片海湾,据说在白鲸点时常能看到它们浮出水面的灰白脊背。可惜下午的光线太强,海面上洒满了金色,凭我们的肉眼是看不到白鲸的踪迹了。一路向东,海岸边的淤泥开始被沼泽化草甸取代,柳叶菜为草甸的边缘抹上了一线紫罗兰色。左右两边,在草甸和针叶林的背后,远处的群山上冰川闪烁,几乎和降临在山顶的云融为一体。在一号公路拐入基奈半岛之前,我们左转弯进入Portage Hwy。Portage Hwy只有七英里不到,路的终点是被三条庞大的冰川环绕的伯蒂奇湖。这片区域本来是伯蒂奇市所在地,1946年圣周五晚上的那场大地震摧毁了整个城市,如今城市的遗址上只剩下几座建筑的废墟和一片死去的“幽林”——地震导致地面下降,而后海水浸入了这片树林摧毁了树根——而城市的周边则开发成了伯蒂奇冰川景区。在景区里的人感受不到地震留下的阴霾,阳光滋润下的伯蒂奇是一个明亮、干净、纯粹的伊甸园。一号公路进入基奈半岛后,景色开始变得荒凉。傍晚将至,以利亚的马车在云层之下划过一条金黄色的细线,却无法消散天地之间的阴冷,空寂的山谷似是要把公路抛向时间的尽头。当大海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到达了半岛的尽头——西沃德。这个小镇邻水而建,主路外就是海,朝海湾的方向看,雪岭逶迤的复活半岛就在不远的对面。傍晚的西沃德静得有些诡异,不像旺季的旅游城市。到了网上预订的宾馆,房间居然漏水,我们只能在镇上开着车转,看哪家还有没有剩的房间(西沃德的大多数宾馆似乎都不接电话,只接受登门拜访)。最后找到了一个欧式老饭店——Van Gilder,因为当天预订还打了折扣,于是成功升级。宾馆算是古色古香,只是木楼梯上的暗红地毯、楼道墙上的旧照片加上一楼那个露着獠牙的棕熊标本让人略感惊悚,或许是联想到了某部电影的关系吧。第二天早上醒来,复活半岛的群山已经染上稚嫩的晨光,我们沿着西沃德的主街行走,头顶的天空中有一对白头海雕飞过,大概是已经闻到了港口那边鱼的气味。威廉西沃德的纪念碑安静地矗立在街角,正是这位美国前国务卿当年以每亩两分钱的价格把阿拉斯加从沙俄买了过来。到了港口——这里大概是西沃德最热闹的地方了,码头上整齐地泊满了各式大小的渔船和观光船。我们登上Kenai Fjords Tours的Coastal Explorer,开始探索海上的阿拉斯加。 我们的行程来回大概六个小时,中途船上会提供三明治和饼干,但要自己带水。虽然海湾里风平浪静,我们还是在上船前吃好了晕船药。船分两层,二层的甲板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人。Coastal Explorer向南出发,进入基奈峡湾国家公园。这个公园是冰原、冰川和峡湾的组合,有一半的面积都被冰雪覆盖,因此从陆地上只能看到它的冰山一角,只有走水路才能深入其中。复活湾的海水呈现出泾渭分明的蓝绿两色,左边的复活半岛上三座雪山均匀地一字排开。海湾在经过狐狸岛后张开了它的口袋,船从这里进入了开阔水域,慢慢转向右手边的艾阿利克半岛。在半岛森林和雪山之间,茫茫的雪原逐渐显现,这是基奈峡湾里三十多条冰川中面积最大的熊冰川。大约两万年前,位于基奈山脉北部的哈丁冰原像一只万米长的八爪鱼一样向四面八方伸出几十条雪白的触手,随着北美板块向太平洋下俯冲,海水淹没陆地漫入山谷,有的触手探入了我们所在的峡湾中。后来八爪鱼一点点蜷缩,渐渐收起了它的触手,今天的熊冰川可能只是当年那条触手的残余了。游船沿着巨藻形状的艾阿利克半岛前行,进入前方一片石头的迷宫:一座座礁岛在海上升起,有的像石器时代的矛头刺出海面,有的像恐龙排列着棘突的脊背从水中拱出。这些礁岛的顶端都生长着乔木,岩壁上红绿色的斑纹隐约可见,一些岩壁的底端已经被海水镂空。这里是寒带海鸟的乐园:崖海鸦、厚嘴海鸦、小嘴斑海雀在海面上休憩,北极鸥、灰翅鸥在较大的礁石上安家,斑脸海番鸭在空中卖力地扇着翅膀。当然少不了呆萌的北极海鹦和花魁鸟,它们在高高的裂着许多石隙的海崖上筑巢,绕着崖壁周围的海域觅食。海鹦宽阔的喙可谓叼鱼利器,回巢的时候经常看到它们嘴里一把一把的鱼。海面上偶尔闪现海兽的踪迹:远处一只海獭孤独地仰卧着,扭着头往我们所在的方向眺望。座头鲸在我们的船边绕了两圈,让船上的游客在左右舷间来回奔波,迷雾状的气柱突然升起,短小的背鳍和结满白茧的尾鳍先后懒洋洋地翻出水面,然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鳍脚类的叫声从一块平坦的礁石上传来,那是一群晒太阳的北海狮。北海狮是体型最大的鳍脚类之一,它们在礁石上躺着的时候就像一团面积很大的咖啡色脂肪。仿佛是要为自己和族人正名,一头海狮游到礁石的侧面,前鳍搭在光滑笔直的石壁上引体向上,纵身一跃攀了上来,简直就是体操运动员的身手。 船只绕过艾阿利克半岛的末端进入又一个海湾,在海湾的尽头等待我们的是一面冰的城墙:艾阿利克冰川。眼前冰蓝色的巨幕让一旁的艾迪迅冰川和彼得森冰川相形见绌,城墙的顶部犬牙交错,墙面上的冰隙显出不一样的蓝色,不时有碎裂的冰块跌入前方的水中,加入到漂浮在我们周围的浮冰的行列。不知名的海鸟从冰幕前飞过,像一个努力地沿着城墙攀爬的黑点。告别海上冰川,我们启程返航,路过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景:崖海鸦在礁石的缝隙中像一群绅士一样站成一排,无论从形态上还是生态上它们都像是企鹅的cosplay;一对北海狮在礁岩上享受二人时光,动作同步整齐划一;一群海月水母把复活湾的海水染成荧光般的绿色,为我们的旅途带来最后的惊喜。当天晚上,意犹未尽的我们来到西沃德的海洋生物中心,拜访了阿拉斯加海域里其他的一些常客,其中有海鸽、王绒鸭、红腿三趾鸥等等。一只寂寞的北海狮一刻不消停地朝着没有人的大厅里东张西望,它的两米多高的夫君则在里屋睡得死沉。另有一只港海豹作了一系列以腹部支撑的弹跳转体运动,向我们充分诠释了脂肪之美。 我们在西沃德的第二天徒步前往“出口”冰川,这是基奈峡湾国家公园内唯一向陆路开放的景点。在离西沃德市区不远处停下车,再沿山路向上走大概半个小时,出口冰川就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个巨大的冰舌只是哈丁冰原的一角,有时间有体力的朋友可以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上爬,到达冰原内部俯瞰出口冰川。没有人知道阿拉斯加一共有多少条冰川,粗略的估计是十万条左右,其中有不少正在逐渐消退,包括眼前的出口冰川。就在一个世纪以前,我们所走的这条徒步道有一大部分是被冰川所覆盖的。仅在2013到2014年间,出口冰川就倒退了约六十米。离开出口冰川的时候,两个背包青年搭了我们一小段车。他们是从魁北克来的大学生,暑假用打工攒下的钱来阿拉斯加旅游,全程露营搭车。问他们有没有遇见过熊,他们说每次徒步时都会吹着口哨,可能是有这个习惯的缘故,到目前为止还未遭遇过熊,不过听说另有一个背包客,一天就和熊相遇了十几回。到了西沃德市的入口,他们下车踏上往城里的路,我们则告别了这个冰川环抱的海港开始返程。由于中途顺路参观了一下阿拉斯加野生动物保育中心,到达安克雷奇的Airbnb已是傍晚时分。Airbnb的主人开着SUV和我们同时到达,从车上和她一起下来的是一只一米多高的大丹犬。虽然屋子很大,但对大丹来说还是显得太小,它在走廊里转身的时候,四肢不停地踩在我们的脚上。主人还养了两只名贵的斯芬克斯猫,它们看人的眼神仿佛透露着法老王的哀怨,老鼠一样的长尾巴让LP大惊失色。这两只“裸猫”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们的箱子,于是我们只能将其拒之门外。当天晚上我们去了一家日本人经营的日式料理。阿拉斯加的日本移民有悠久的历史,在沙俄殖民之前,日本渔民已经与阿留申群岛的原住民有了接触。二战期间日本入侵阿留申群岛,当地的日本民众被强制转移,许多人被迫在临时搭建的营地里生活。进了饭店,一位日本老奶奶蹒跚着用我们无法理解的英语招呼我们,菜单是写在墙上的, 花了二十分钟,终于向她点完了菜。饭店只有一位厨师,两桌人就已经应付不过来,后来又来了几桌人, 小店坐满了,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菜还没有上来。 这时向我们抱怨的却是老奶奶:“为什么今天有这么多人?哪来的这么多人来?”进来了一伙穿着前卫的年轻人,她立即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偷偷地跟我们说,那帮人一定不是基督徒,基督徒脸上哪来那么多环?过了一会儿又向我们感叹道:“一个日本饭店,里面一个日本人都没有……”这果真证实了Yelp上对这家店的评价, 大家都说食物质量不错,就是有一个crazy old lady yelling at customers, 其实我们倒觉得她不是yelling at you, 而是就这种说话风格, 也是挺可爱的。最后终于盼来了老奶奶的女儿, 混乱的场面才得以改善, 等了一个小时的我们和其他客人也终于看到了上桌的食物。安克雷奇市内景点不多,我们在阿拉斯加的最后一天除了拜访海鲜店,另一个目的地就是安克雷奇博物馆。这是一个略显空旷的博物馆,馆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史密斯学院的北极研究中心展厅。黑暗的展厅内一个个大屏幕在地上一字排开,屏幕上放映着阿拉斯加各个土著民族的介绍片,不同民族的语言同时在耳边响起,其中夹杂着肃穆的鼓点和北冰洋的涛声。屏幕的后面是一个个庞大的玻璃展柜,每一个展柜对应一个民族。在这些展品中,有一件织物上串着印有汉字的古钱币。这些古钱币是从哪里来的?18世纪晚期,俄国皮货商曾在阿留申群岛和科迪亚克岛一带大肆猎捕海獭,然后万里迢迢赶到恰克图用收获的海獭皮换中国的茶叶,这些古钱币会是从皮货商手里流传出来的吗?屏幕上播放着阿留申人在现代城市里的生活,也许有一天所有的这些展品——那些驯鹿皮大衣、海豹油灯、海象牙装饰的萨满面具——都会成为历史,阿留申人的海豹皮筏子和因纽皮亚克人的冰屋都将不复存在,只是希望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们能再次拜访这片受之于大海的土地,在荒野的一角聆听风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