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9-04
5897
47
26
作者:穷游的小艾
慢悠悠在被这两大山脉夹着的大陆及海岸线上逛了三个月,就从巴黎开始聊一聊吧
永不改变的城市——巴黎
巴黎,巴黎,为什么要写巴黎?当我在黑暗中闭上双眼,寻觅欧洲的味道时,扑面而来的就是巴黎的气息,所有的各种细小的声音味道影像全部退到感官与思想不可及之处,唯一剩下的,就是巴黎,安住在幽深的时光隧道尽头,与我对视,与我独处。
从奶酪外交开始
“巴黎人是这样一群优越感十足且冷漠的人。”很多去过巴黎的游客都会这样说。可千万别以为这种姿态是针对你的,他们对外国人如此,对外省人如此,甚而对郊区人也如此。所以当一个巴黎男人略带犹豫地对你说,“我最近交往了一个女朋友,我们相处得很好,但是她住在城郊”时,你一定要相信他的犹豫是真心的。一个巴黎人,一年也许会出国几次,但是除非参加某个亲人的葬礼,否则一次也不会去过任何巴黎郊区。他们就是这样拽,因此若干次大革命的火炬都是由巴黎人点燃的,因此当年亨利六世花了三个月时间也没办法攻进巴黎,只好听从巴黎人的意愿接受天主教洗礼,才被接受加冕成为法国皇帝。
要跟这样一群人打交道,并非没有办法。从他们的最爱——奶酪开始吧!
戴高乐将军有一句名言,“你怎么可能去管理一个拥有246种奶酪的国家?!”是的,当你在集市的奶酪摊前停下的时候,跟奶酪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妈妈会认真地跟你介绍,“这是来自卢瓦尔河谷的某某农庄的奶酪,山羊奶,含脂肪45%,没有煮过没有压过,传统方法制作,现在是温和的奶油味,放一段时间就是干硬偏酸的浓烈口味,配上诸如Sancerre的卢瓦河白葡萄酒风味绝佳。这个是牛奶......这个是母羊......”如果你对这些覆满白色或者蓝色霉菌的块状物感兴趣,可以跟法国人就牛奶如何发霉的漫长过程进行讨论,可以不紧不慢地喝着红酒吃着各种干肠奶酪组成的餐前开胃点心开始一场马拉松式的法式晚餐,那么就连最冷的巴黎人也不会不向你露出最贴心的笑容。
但是往往引起他们大笑的是另外一种方式:可怜的外国人看着这可疑的布满浅灰色霉菌的圆饼,勉强切下指甲盖那么一丁点,小心翼翼放进嘴里。转瞬间,他双目紧闭,身体前倾,低头张嘴吐又不是咽又不是一动不动任其融化也不是。如果狗会被巧克力毒死,西方人会被臭豆腐熏死,那么中国人会栽倒在法国奶酪上,也是正常的。但,如果你活过来了,甚至开始爱上奶酪了,那么你跟巴黎人的友谊就真正开始了。
永不改变的城市
巴黎人,尽管走在全球服装、电影、艺术、科技的巅峰,却偏偏是些复古狂人。这种惜古情怀从家庭教育就开始了。走进随便一家人的厨房,多半你能拎出(如果你拎得动的话)一口重达十几斤的生铁打造的炖锅(Cocotte),而且很可能是产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当然也与五十年前一样结实耐用。也会有一把Opinel的小刀,那是爷爷在世时就在使用的。所有法国人都会跟你说,“这可比什么瑞士军刀好用多了,是可以一辈子放在口袋里随时取用的刀。”使用原木和真正的钢材,这内敛而经久耐用的个性倒是非常法国的。再看看客厅,不管是年代久远的精雕细琢的木制家具,还是来自印度的镶着玻璃片四腿雕着大象的小圆桌,或者来自伊斯法罕的精美波斯地毯,都在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往昔。
对历史的保存,向内表现在家庭里,向外则辐射到城市风貌上。自从奥斯曼在十九世纪中叶对巴黎进行重建以后,城区布局再也没有改变过。拿现在的地图和一百年前的城区地图比比看,城市格局、街道走向几乎一模一样。德国的市区在二战期间被美国飞机大幅扫荡,以至于残存下来的古老建筑大部分被列入“文物保护范围”,而巴黎却因为市区没有战略性轰炸目标而幸存(主要的工厂都位于市郊,而市区的火车站也只是终点站),而且当年德国将军Von Choltitz没有遵照希特勒旨意在德军撤退前把所有巴黎的古迹炸毁,他的这一决定使得巴黎的历史面貌得以延续至今。
因此走在巴黎街头,就象走进历史之中。同一条街道上会有十三世纪的哥特式教堂,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建筑,17世纪的巴洛克建筑,18世纪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难能可贵的是,跨越了数个世纪的风格之间的延续性令它们在一起不仅绝不突兀,反而形成了典型的巴黎街道风格。法国人对古建筑的保存不遗余力,整齐清洁得象10年前盖好的楼房,门上方却庄重地印着:“1768”。曾经的皇宫、贵族居所、火车站被改造为博物馆、商店、剧院,曾经的罗马剧场成为孩子踢球、情人约会的地方,曾经的高架铁路废弃之后也不拆除,而是加盖草坪树木座椅成为一座美丽的空中花园。就连清真寺,也已经巴黎化,美轮美奂的阿拉伯式侧厅改造成为茶馆,人们浸润在午后的阳光里谈笑风生,宗教与世俗生活各得其所。这种历史与现实的糅合、功能的魔幻式转变完美地体现了法国人不逻辑非理性的浪漫主义层面。
国界就在转角处
尽管由于法律的禁止,法国人口普查不涉及种族或者宗教,但从市民出生地已经能看出其多样性。移民潮象海浪一波接一波:19世纪初,德国农民来了;接着意大利人和中欧犹太人来了;十月革命后,俄国人来了;大屠杀后,亚美尼亚人来了;北非国家独立后,犹太人来了......最近的移民潮则由非洲人和亚洲人主导。一部移民史就是一部世界历史。这样的多元文化背景让巴黎人走在街头就象走在家乡的坎坷土路上一样自在,阿拉伯人一袭白衣飘过,埃塞俄比亚人一身花衣裳比孔雀还艳丽,一身西服的锡克族小伙子顶着他那个蓝面饼一样的裹发带昂头走过。
移民来了之后当然要占地盘,因此有了非洲区中国城犹太区阿拉伯区等等,走在街头经常有时空错乱之感:前一分钟你还在温州人的小店里吃麻团,买了瓶十年陈的黄酒,下一分钟就迷乱在阿拉伯烤肉的香气里,转过街角在一家犹太会堂门口与顶着小帽披着黑色长衣的拉比擦肩而过。巴黎南富北贫东贱西贵,非洲人、阿拉伯人多住在北部和东部。北部的黑人聚居区象义乌小商品市场一样,只不过卖东西买东西的一律变成黑人,街边的小广告一律变成法文,而地上的垃圾跟破烂的地铁站互相依偎着。很难想象这里跟奢华的香榭丽舍大街同居一城。如果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是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好女人,一个奢华的街区背后总是会有一个难民营吧。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有一趟南北向的“魔术列车”,在北部地区始发时黑人们陆续进站,列车徐徐穿城而过,到达终点站时,奇迹出现了,一个一个走出来的全部都是白人:好一个移动式漂白厂!
在这些移民街区里,新兴的中国力量在茁壮成长,不仅涌向老佛爷和路易威登店的中国人数比人民币涨速还快,而且巴黎的中国区日渐扩大,吞噬着阿拉伯区,在不少居民区的门牌上也越来越多的出现“李”、“陈”或者“黄”这样的姓氏,连拉雪兹公墓里的中国字也不再新奇。随便找个在巴黎呆了几年的中餐馆服务员问问,“巴黎好玩吗?”“好玩?一般般啦。有钱就好玩呗!”中国式思维在法国依旧根深蒂固,你以为多元文化是个调色盘,其实也不过各自保留自己的颜色而已。
在中国区闲逛,在中餐馆、中国超市边偶尔也会看到这样的中文寻人启事,“寻人。女,28岁,身高153cm。特征明显:肤白,小眼睛,左额角有一明显伤疤,走路低头,不爱说话,一身黑衣,自称葱婶。今年5月失踪,来法才一个月,不懂法语,家人着急万分,感激不尽。联系电话:0147027112”这种布告,也许是因为失踪人士身份不合法,往往只有中文版。也许真的走丢了,也许被移民局抓走......一阵风吹过,布告掉下来,被一只高跟鞋踩过。那是个穿着黑色羊毛外套挽着发髻的中国女人,结束一天办公室工作的她神色略显疲惫,但仍振作着精神按照巴黎式节奏快步走过,回她新租下来的宽敞舒适的公寓里,根本没有留意脚下的布告。
地下巴黎
如果地面上的900万人口已经不能再打动你,那么就到地下去看另外600万人吧。长眠了许久的他们应该谨守古代的巴黎礼节,不介意一些外国人的打扰。巴黎层层堆砌的土壤里埋葬了他们的历史,也埋葬了已经成为历史一部分的人们。18世纪爆发的瘟疫造成的死亡人口已经大大超过街区教堂的容量,因此把以前的地下尸骨全部掘出,迁移到地下20米的采石场通道里。巴黎人的艺术创作在死者身上也未停止,堆积如山的骷髅不仅整整齐齐,而且骷髅头和腿骨被精心排列成十字架等种种图案。当然各种秘密的音乐会、party也曾经在此进行,一场最奇特的生者与死者的狂欢在城市的深洞里举行着,人们和他们的终极未来一起举杯。
这个地下墓穴堪称最伟大的迷宫,弯弯曲曲在地下走了三百多公里,有无数的岔路和隐藏在城市不为人知角落的出口和入口。这里没有吸引中国盗墓者的金银财宝,却如黑天使般让富于冒险精神的法国人为之着迷。尽管政府已经宣布违规进入非开放区是非法的,也封闭了很多出口,人们依然执着地去探寻这个地下世界,甚至付出生命代价,永远地迷失在了黑暗之中,想必那600万会乐意挤出一些空位。一些国家的过去是另一些的现在,听说在乌克兰,这种地下墓穴探险还是合法行为,“乌克兰人认为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地下墓穴并为此深感自豪”。能为当地旅游业做出贡献,死而不已,该当永垂不朽。
走在幽深的骷髅通道里,突然听到轻轻的叫声,“喵,喵......”这地下,有猫?!循声走向黑暗深处,却看到一个印度人(或者按照政治正确的讲法,应是印度裔法国人)坐在角落里玩手机。“听到猫叫吗?”我问道。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举一举手机。哦,原来是穷极无聊的他在玩手机。这个印度人11年前从某个遍布椰树与田园的小乡村迁徙到巴黎当保安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未来的年年岁岁将在黑暗中与600万逝者共度。
离开黑暗重返光明,在街对面的骷髅礼品店里,年轻的法国白人正向几个二十出头的日本女游客献殷勤,试试他今天的运气。对他而言,这些来自遥远的大洋另一侧的女人显然比一街之隔的新巴黎人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