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8号,我们终于来到世界尽头,这是欧亚大陆西南端最后一个灯塔,再过去就是落差超过百米的海蚀崖与咆哮的大西洋。风大到如一面无形的墙横亘在面前,也将她的话语撕碎,我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只有狂风在挤压鼓膜。很奇怪的是,世界有一瞬安静了下来,像极了白噪声上叠加了一个人隐隐的低声呜咽。公路在离崖边数百米处就终结了。最后一程,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双脚。崖边的木栅栏与不可翻越的警告形同虚设。炽烈的日光与宏大的背景压缩了人与海平面间的距离,脚下的大西洋彷佛近在咫尺,不由自主得连连后退。对高处的天生恐惧,应该是人性的一部分。这里是欧洲的“天涯海角”,也是水手们对陆地最后的惊鸿一瞥。十字架纪念碑默然矗立在海岬边,碑上忠实记录了罗卡角的经纬度与海拔;悬崖上的沙地生长着大片的多肉,但一棵树都没有。“Aqui, onde a terra se acaba e o mar começa...”“陆止于此、海始于斯”15世纪,达伽马从里斯本启航,正是绕过罗卡角,向着未知而又广阔的荒芜前进。浓雾不知何时覆盖了海岬北面的群山。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海面上弥漫,不多时,我就嗅到了“下雨的味道”:那是一种熟悉而又复杂的混合物,不仅有泥土和青植的味道,还有一种“冷水浇在炎热岩石上的气息”。大风加骤雨,逼得我们不得不踏上了回程的班车。里斯本已经入夜,但并未沉眠。阿尔法玛区逼仄的石板路颇为狭窄,还允许双向行车。来来回回轧了无数条马路,竟然所有餐厅都爆满。闻得到,看得到却吃不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令人有些抓狂。终于,在一条斜街街角,找到了一家肯收留我们的小餐厅。餐厅名唤Duque,即餐厅所处的街名(R. do Duque)。实在是太饿,我连细看菜单的精神头都没,也为了阻止老板极为热情的东拉西扯,我就让老板推荐几道菜。老板挠挠头,让我们一定要试试他家的油封鸭和海鲜饭。前菜嘛,在葡萄牙,照例肯定是海鲜咯。鳕鱼沙拉非常新鲜和纯粹,几乎没怎么调味,只有一点的橄榄油混合海盐和黑胡椒。沙拉中鹰嘴豆的味道反而更突出。鳕鱼肉呈蒜瓣状,咽下后会有一丝回甘。Codfish and Chickpeas Salad - 7€明虾体态肥美,各种香料在热橄榄油中炸透,而虾子却是刚断生,以吸收了香料精华的滚油浇之。三米开外就能闻到迷迭香的味道,待菜到面前时味道层次就更丰富了:一瓣香橙在盘中。虾肉和香蒜乃是天生一对,热油的激发下,虾壳焦化的香味和蒜香让味道更上一层楼。Fried Prawns with garlic, rosemary and citrus fruits - 11€油封鸭确实是经过长时间的“盐腌”和“油煮”的。老板还颇为骄傲的声明,腌制鸭腿的盐是一种特殊的粗盐;且在纯鸭油中低温慢煮而成。确实,这道菜的做法并不复杂,但是极考厨师耐心。配饭是用红酒醋渍过的,并不很酸,且能解腻。Confit Duck Leg - 11€in Port wine, herbs and olive oil along with Portuguese sausages rice海鲜饭是标准的葡萄牙式做法,有别于西班牙式的“干饭”,饭中还有不少汤汁,极鲜美,或许称为“烩饭”更合适。一贯的葡萄牙作风:海鲜量给的非常足,生怕你不够吃似的。饭中加了白醋,很好的中和了海鲜的腥味。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葡式海鲜饭是“全熟”的米饭;并不像西班牙海鲜饭(Paella)或者意大利烩饭(Risotto),米煮的保有一点硬芯。这一点,深合我意。Sea Rice - 13€Moist rice with fish, clams, mussels and prawns侍应推荐的萨格雷斯啤酒(SAGRES)- 闻着就很惊艳,令人印象深刻的麦芽香气;喝着就是惊讶了 - 瓶装啤酒喝出了精酿的感觉。酒足饭饱,夜已深,也就到了分别的时刻。此时店里只剩寥寥数人,老板送我们至门口,亲切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转身退回店内了。突然觉得刚刚吃的那餐是一位不期而遇的老友所设的家宴。没有什么珍馐佳肴,却很真实,又饱含令人贪恋的人间烟火味。白天和夜晚,是一个城市的两张名片。阳光下的里斯本是沉静的,而入夜之后便是忧郁了。而在历史上,也确实有两个里斯本,前一个在1755年的大地震之中崩溃;后一个,便是在这劫后余生的废墟上重建起来的。落落寡欢的气质也是葡萄牙独有的民族性。葡萄牙语中的一个著名词汇Saudade精确的反映了一种“悲喜交加”的情绪。除葡萄牙语之外,其他语言都不具有如此一个简单但包含深意的词汇对这一概念进行高度概括的描述。我们只能从Aubrey F.G.Bell的《In Portugal》一书中一窥Saudade的究竟:“著名的词语saudade在葡萄牙语中是对于不存在或曾经存在的事物的一种隐晦和持续不断的愿望,对过去或未来都不一定存在的事物,但并不是对于现状的不满或强烈的痛苦悲伤,而更像是在懒散做白日梦。”夜色中的里斯本老城,就是Saudade最好的注脚。很难对里斯本一言以蔽之,只好使用繁复的语言去描摹:她不只是起伏的山城,不只是濒临大洋的海城,不只是葡萄牙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阳光明媚时,她夺目闪耀;阴雨连绵时,她静默叹息;“大航海时代”作为最为鲜明的符号,深深烙印在这座城市之中。然而,辉煌与荣耀都属于之前的里斯本 – 那个定格在1755年,只存在于历史记载中的里斯本。大航海纪念碑对面,是著名的热罗尼莫斯修道院,这也是为数不多的经历大地震洗礼后仍然幸存下来的“震前遗产”。庭院里绿树遮天蔽日,长长的中庭如同时间隧道:逆着时间长河穿过这里,便好像回到了那个如日中天的里斯本。但荣耀什么的,葡萄牙人早就不在乎了。五百多年前,他们就已经沉醉在造梦,逐梦的过程中了。祝你今晚好梦,醒来梦想成真。完。By 独食SoloMon (solomontr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