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意义 文/范思鼎 是加缪说的吧,旅行的意义在于恐惧。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去到异域的国度,你的神经变得敏感,你观察周围,也追问自身,你去了解别人的世界,却也更深地看到了自己。 八月中旬,我逃离了长沙暴热的天气,躲到了一万公里之外的欧洲,本想在遥远的西方体尝完全不同的世界,却不想在很多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些我再也熟悉不过的景象。
在海德堡碰到兵马俑 在法兰克福机场的B5到达口,我等到了汉莎航空提供了穿梭巴士,花上二十四欧和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个我梦寐的城市到了——海德堡。这座城市因歌德的诗句闻名,只是好像没有人去关心歌德到底留恋的是这座城市,还是这座城里的姑娘。他的心固然在内卡河边狂跳,但让其躁动的却是玛丽安娜。 不要去理会这些成年往事了,让我们来呼吸海德堡的空气吧。那种清新、干爽的感觉,只要稍微吸一下,就直入大脑。阳光拥抱着整座城市,我在其中,也感觉暖暖的。走出俾斯麦广场的停车场,能见度是那样高,好像只要视力足够好,我就可以望见另一座城市。 房子都是彩色的,黄的、绿的、白的,而且都不高,两三层样子。走在他们的老街上,尽管人流不断、商铺林立,却也总能见到毫不在意的鸽子走来走去。古老而残破的城堡依然令人赞叹,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塑好似真人一般,而当他们成群地站在墙壁上,一种威严之感也油然而生。 我没有再到河对岸的哲学家小径一走,据说那陡峭的窄路没法让人思考哲学,倒是这些我已感受到的一切让我恨不能买一件有代表的纪念品,把它们统统带走。可怜我低俗的品味直接怂恿我去找一件印有“Heidelberg”的T恤衫,而这一想法又把我径直带进了大学广场旁的一家商店。 不错,那里确实有我需要的纪念品,售价也仅8欧,还是我喜欢的蓝色。但是,它终究没有占领我的眼球,倒是一个白色的、石膏做的兵马俑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带来的第一感觉当然是亲切的,你满眼白皮肤黄头发的人群,他们的英语甚至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沟通起来多少有点费劲,但这个中国符号却丝毫不需要任何语言,就把你带回那个熟悉的地方,你甚至会联想起凉皮或肉夹馍——不得不说,欧洲的饮食确实很差劲。 但是,当这一股兴致悄然离去,你又感觉是那样不适:这个让歌德的心遗失的地方,它和兵马俑有着什么联系?!如果说,印有“Heidelberg”的T恤和画上Karl-Theodor桥的冰箱贴还有它地域上的关联,那兵马俑又能与之建立什么呢? 也许我的问题太过刻薄,这就是一家纪念品商店而已,它的功德就是把所有真实的景物换化成可以销售的符号,它不需要承载这个城市的光荣与梦想,它只需要把这个城市的关荣与梦想变成摆在橱窗里的物件。没有人指望那些会说“You say how much is how much”的秀水摊主,去理解折扇的文化传统。
去查理检查站扭扭腰 当我走出柏林主火车站的站台,我无不吃惊地发现,这座在德国世界杯前夕才投入使用的火车站是如此壮观,它上下五层,除了四向的火车轨道,更多的灯火通明的商铺,比较起通常在晚八点就关门谢客的德国商店,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柏林,我来了。 就像这座火车站一样,柏林其实也建成不久。这样说,倒不是忽略它的历史,而是无法忘却的二战毁灭。它遭遇了太大的伤。 如果看过《我们的父辈》,你无法忘记,片尾里的柏林,是多么残破,它到处碎石瓦砾,到处断壁残垣,到处是人们孤独的哀嚎和需找亲人的期待。主人公们无疑都是幸运的,除了格雷迪,每个人都完整地活了下来,他们在满是灰尘的高脚杯中倒酒,庆祝久别的重逢。 但是历史是如此残酷,它没有就此让柏林享受干杯的快乐,而是把它活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一半由苏联统治、一半由美英法统治——似乎与德国人毫不相干。更要命的是,人们尚未从战争的阴霾中醒来,一道墙又成了雪上加霜的匕首。它在鼎盛之时,超过1000千米! 这道柏林墙阻隔了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但两边的人民都没有放弃穿越它的希望,有人跳跃边境的高楼,有人开挖两端的通道,还有人通过一个叫“查理检查站”的地方,寄托自己真诚而冒险的侥幸。 那天下午,我乘地铁U6线到达了kochstraße站。这一站的主站名下,赫然写着“Checkpoint Charlie”,在公共标识并不发达的德国,这已然算是意外了——真好找,高耸的美国大兵头像,永远都拥堵在一起的游客,在相对冷清的德国街头,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景象更显眼? 两名身着军装的演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可以概括他们的身份——一人手持美国国旗、一人手持法国国旗,很熟练地教游客一轮接一轮的照相:先是敬礼,再是竖大拇指,最后手插在扭起的腰上,并把胯部顶出去。当然,不是任何人都能享受这个待遇,要和大兵们搔首弄姿,你需要支付2欧给他们的另一位同事,他不仅负责帮你照相,还会在有人站在远处偷偷合影时发出几乎怒吼的劝告:“Sir,you should pay it!” 磊磊的沙包依然堆砌在查理检查站,但获得通行visa已经没那么难了,10欧,你可以带回当时能够提供给你所有的印章!还有人记得那些为了逃到西德,而制作假美国护照的东德人吗?他们锻炼自己的美式发音,谎称自己是游客,但他们一旦被查出,将会遭受怎样的处置? 我乘坐了一趟高铁、两次航班,出入香港、新加坡和法兰克福的机场,终于跑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只为了重温曾经严肃的历史,但我看到的这一景象,又和迪士尼的米老鼠有什么区别?它还能让人联想到,中国各个公园里都不会绝迹的古装照相点,只是人们在那里期望自己是乾隆或是还珠格格。
离开德国的那场雨 从德国到奥地利到捷克再回到德国,一路晴天,有时还会觉得有些热,至少在慕尼黑那件从不装空调的房间里,我的汗水把我弄醒了好几次。但有点“晚节不保”的是,最后在法兰克福等回国航班的那天下雨了。它也彻底断绝了去美茵铁桥的愿望,只得蜷缩在自己的酒店里。 那是距离法兰克福机场两站远的一家号称四星的酒店,前台旁供应的免费苹果汁让我相信了它的级别。房间里,咖啡机、保险箱、冰柜还有小块的巧克力都一应俱全。但它电梯里的告示让人看得异样非常。 那是一张用中文写的告示,大意是劝诫阁下不要在房间抽烟,否则要支付200欧的特殊清理费。在那家服务员都能熟知Gucci营业时间的酒店里,这或许是除餐厅内高谈阔论的普通话之外,我所能接触到的唯一的中国符号。我也注意到:电梯内,没有这一内容的其他语言版本。 第二天早晨,在伞的庇佑下,我钻进了城铁,去往机场。在机场退税点,我又发现了成片成片的黑头发黄皮肤,北京话浙江华四川话此起彼伏。人们争相持着大把的退税单,用零碎而简单的英文和窗口工作人员讨价还价。其中一位同胞还很淡定地告诉我,自己的需要退的税至少有1000欧。 不管世界已如此同步,我最终还是遇到了让我“恐惧”的内容。是啊,我可以在柏林的简餐厅里听到同样的《Life For Rent》,我可以在偏远的罗腾堡拿到中文的游客手册,但是,我没有看到英文的禁烟告示,没有发现金发碧眼的人种拥挤在只开两个窗口的退税点。此行,我没有发现太多的异国风情,但我还是发现了恐惧,它因世界是如此健忘和混乱,更因我那些身在海外的同胞们。也许我们的距离,不止一万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