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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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丘小八
有些词汇我始终不能完全理解,隔着数个世纪的时间流逝,隔着千山万水的文化差异,词语本身都成了某种符号,比如“骑士”,比如“信仰“。但一旦它们遇到了一本好书或者电影,似乎就忽然拥有了不能遏制的生命力,瞬间在脑子里生根发芽,强悍地冲破想象力的壁垒,拼出一片真实又宏大的画面。2018年的某一天,我在马桶上读罗杰·克劳利《海洋帝国》,忽然觉得好像某根弦被拨了一下,我想去马耳他,非常想。 计划很快成行,我边走边搜资料,努力加强对这个国家的微薄了解。马耳他位于地中海中心,毗邻意大利西西里,有“地中海心脏”之称,因为位于地中海各方向航线的中央,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的马耳他,是个明媚、祥和、质朴,又异常美丽的海岛国家,物质发达生活便捷。但这并不是我想看的全部,如果允许,我想以上帝视野,回溯到那个书里的大时代——16世纪“马耳他之围”,回到那个动荡年代,这个小岛正是故事开始的焦点:-------------------------------------------------------------------------------------当年迈的苏莱曼一世听闻战败马耳他的消息,这位一生戎马的奥斯曼帝国皇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也许会想起20年前,他刚刚登基,雄心勃勃地想要将地中海纳入奥斯曼帝国的内海,而首次亲征的对手就是驻扎在“基督教前哨”罗德岛的医院骑士团,这是一场三个多月的艰苦的围攻,他们终究胜利了。当战败者——白发苍苍的骑士团大团长李尔.亚当俯身亲吻苏莱曼的手,以痛苦的姿态表示投降,苏莱曼隐约萌生一丝悲悯——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以两千人之寡抵抗十万奥斯曼大军,在弹尽粮绝下不支投降。出于敬意,他并未对战败的骑士团斩草除根,而是允许他们乘船有尊严的离开。只是始料未及的是,这样的一念之仁,竟成了困扰他半生的梦魇——在追随李尔被迫离开 罗德岛的船队中,一个与他同龄的年轻法国贵族,望着废墟中战友的尸体,发誓要血债血偿。二十年后,放归大海的骑士团落身马耳他岛,在这个叫做拉.瓦莱塔的法国青年带领下,重整旗鼓,成为抵御伊斯兰世界入侵的坚实盾牌,并在40年后击败了另一次奥斯曼的围攻。左图 苏莱曼一世 右图 拉.瓦莱塔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象那是一场怎样的战争,罗杰克劳利描述“这幕大戏的主角们的命运就像航船在水中拖出的航迹一样交错混杂”,苏莱曼大帝和拉.瓦莱塔团长,当年的少年俱已年迈,隔着半个世纪再次交手,这一次显然幸运女神眷顾了马耳他之鹰。战争的残酷和无与伦比在此不做赘述,吸引我的是,是传奇背后的那座岛——马耳他岛。在马耳他的旅程中,我不断搜索书中的场景,试图寻找那场战争留下的蛛丝马迹,虽然大多已不可考据,但历史还是悄悄在石头、在荒野、在堡垒上刻下沉默的暗语。因此我想试试,把我看到地遗址,和已然沉寂地历史结合,用七个故事片段来展开这段旅程:故事一 马耳他——无可奈何的选择被迫离开罗德岛,骑士团在海上漂泊8年,辗转克里特、西西里、拿波里但一无所获,直到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将马耳他岛赐给骑士团。起初骑士团并不情愿这个赠赐,他们还在梦想夺回罗德岛,夺回那个气候宜人,风光绮丽的“盛开的岛屿。为了了解情况,骑士团派遣了八人委员会区岛上勘探,先锋的骑士们登录岛上就傻了眼,他们写了一份报告,详细记录了岛上的艰难情况:岛屿土地荒芜·遍布砂岩,无河无湖,雨水稀少,棕黄色的石灰岩上乱石丛生,树木稀少,冬天西北风寒冷刺骨,夏天东南风炎热酷晒,“这样的土地不可能创造历史”。今天站在马耳他岛的中心城市,四处可见豪华的巴洛克建筑,这些都是在战争以后重建的,向更内陆的乡村走一走,才能看到与当年骑士团所见一致的风景——随处可见的荒芜。这里的岛民,也远不是罗德岛那些拥有悠久历史举止优雅的希腊人,他们面有菜色,举止粗鲁,操着更像阿拉伯语的马耳他土著语音。并且, 马耳他 岛民也不怎么喜欢这群傲慢的外来者,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另一群征服者。但他们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还是顺从了新来的主人,并郑重宣誓服从骑士团的领导,定期缴纳费税,作为交换骑士团则许诺“将马耳他打造成为地中海的明珠”。现在看来,他们做到了。故事二 圣艾尔摩岛——用生命换取时间我们来假设,你是一个来自 西班牙的天主教雇佣兵,一个月前收到骑士团的委托,终于在1565年6月21日风尘仆仆赶到马耳他。这时战争已经开始,你急迫地赶到首都比尔古,却发现所有人都在参加一个叫做“基督圣体圣血节”的活动,面容悲痛的骑士团排着长队护送圣体,一直到圣罗伦斯修教堂,并在那里庄严而虔诚向上帝祈求,保佑他们保佑在圣埃尔摩堡的兄弟。今天你到达马耳他,会在大港北部看到一个叫做瓦莱塔的壮美城市,但当时,你向北远眺,只能看到一个星形的堡垒——那就是圣艾摩堡,旁边的马耳他民兵告诉你,圣 艾尔摩堡是敌军攻打的首个目标,已经在奥斯曼的炮火下艰难支撑多日,陷落是迟早的事情。“从那边回来传信的人说,“民兵咬了咬牙,继续:“堡垒像个绞肉机,两边都死了很多人,苍蝇四下飞舞,石粉和火药味也盖不住尸体的味道。”拉. 瓦莱塔团长也收到了城堡守军的一条消息,一名士兵从水下潜行到达了骑士团总部所在的圣安杰洛堡。“守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活着的人所剩无几,武器也已告罄。” 大团长面色阴沉的听完了报告,他很清楚此时再增派人手只是送死,但悲痛战胜了理智,一向以铁的意志著称的大团长这次却心软了,他决定送去最后一批志愿者。令人惊讶的是,竟有很多人志愿去赴死,几个骑士、士兵以及马耳他民兵,甚至还有两个犹太人。“竟然有犹太人打算拼了命去救天主教徒”,你觉得难以想象。是啊,在那个时代,犹太人还在深受基督徒冷眼迫害,确仍站了出来。然而救援计划失败了,连接两个堡垒的水上生命线被奥斯曼的炮火阻断,所有人都知道,圣 艾尔摩堡的生命走到了最后。后面的故事也是挺堡垒陷落后捡回来命的最后一个守军讲述的:所有人众志成城,决定给在这里给生命画上句号,他们将圣器埋在小教堂之下,翻检死去的队友的尸体,找到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火药来填充他们的火枪,指挥官米兰达已经无法站立,坐在凳子上紧握着剑,马斯上校则是用一根木头支撑着中弹的腿。奥斯曼人向潮水一样涌入,火光冲天,厮杀持续了四个小时,直到 意大利骑士兰佛伦杜齐按照预先约定点燃了宣告堡垒陷落的烽火。大团长从他的窗口一眼不眨地看着,一言不发。然而还没有结束,奥斯曼消耗了8000兵力,花费20天才拿下这个小堡垒,奥斯曼司令穆斯塔法将怒火都发泄在守军身上,全部砍头不留活口,9名被俘虏的骑士被剥去了人皮送到了大团长面前,穆斯塔法帕夏派使节转告瓦莱塔大团长:“如果不想这样死去,请接收我的建议,我会向当年罗德岛那样,放你们体面的撤走”。大团长只有一句回复:“告诉穆斯塔法,他在马耳他能得到的土地,只有他的葬身之地。”故事三 三姐妹城——血债血偿圣埃尔摩堡的陷落让整个骑士团陷入不安, 瓦莱塔团长在公众面前表现得坚定不移,但内心无比焦灼,现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以仅剩的兵力支撑到西西里的援军赶到。那时,骑士团国的首都在比尔古,位于大港的东南角,在城市的临海角修建有重炮要塞圣安杰洛堡,而在比尔古的西侧是一个叫做森格莱阿的小城, 临海处也有一座堡垒叫做圣米迦尔堡,两座堡垒之间由巨型铁链连接,在两城之间形成封闭的狭长海湾,被叫做“桨帆船湾”。而这两座城就是骑士团的主要布防阵地,自然也就成为土耳其人的下一个目标。首当其冲的是森格莱阿,土耳其陆军首领穆斯塔法设计了一系列突袭、地道战、壁垒战和连绵不绝的狂轰乱炸,但地中海混杂着风沙的闷热夏天让土耳其士兵苦不堪言,饮用水的缺乏导致连绵不绝的疫情,更让土耳其的士兵士气低落,另一方面海军统帅和陆军统帅的不合也严重拖滞了奥斯曼军队进攻的步伐,攻城并不顺利。另一方面,骑士团的情况也越来越糟,伤员们源源不断地送到骑士团医师手里,简单包扎就重新回到战场,“只要能站得起来就必须冲锋在站场”,即使这样兵力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双方在炎热的天气里拉锯,无止尽的爆炸、鲜血、死亡令人窒息,伊玛目神秘的吟唱和基督教堂里叮当的钟声混合出在一起难以分辨,战争的痛苦甚至让敌我双方产生奇特的信任感,“临近战壕的敌军会短暂交流,一起讨论战局或是相互交换面包奶酪”。但这样充满人性光芒的时刻并不多见,仇恨和屠杀让战争惨不忍睹。7月15日穆斯塔法的奇袭被骑士团的隐蔽炮台击退,未能及时撤退的土耳其军人被围困在海滩,基督徒高喊着“血债血偿”冲向敌人,不多久 土耳其人的鲜血就染红了浅滩,尸体、盾牌、旗帜漂浮在浅水,像打烊后的杀鱼市场。8月7日破晓,8000名土耳其士兵出现在森格莱阿城外,此前城内布防被一个叛变投敌的西班牙骑士泄露,城墙外墙很快被攻陷,而内墙上, 马耳他妇女手持木桶向敌人倾倒沸水,孩子们抱起石块,拼命的向土耳其人头上扔去。另一线,4000人的土耳其队伍全力攻击骑士团首都比尔古,一枚炮弹炸在凯斯蒂利亚骑士的防区,城墙被炸成碎石,浓烟滚滚如同末日降临。71岁的瓦莱塔大团长不顾阻拦,抄起自己的头盔和长枪,“此时不死,更待何时!“他大喊着,像普通士兵一样冲在最前面。虽然大团长身先士卒鼓励了守军的军心,但土耳其雄厚的兵力还是占据了上风,守军已经筋疲力尽,妇女和孩子们开始绝望地哭泣。但忽然,后方土耳其的营地生起一股黑烟,撤退的军号随之响起,攻城的士兵开始潮水般的退后逃离,就听到城墙上孩子们激动的尖叫“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实际上,赶来的并非援军,而是一支仅有100人的马耳他骑兵队伍,驻扎在姆迪妠,由一个骑士团新丁温琴佐.阿纳斯塔吉带领。在比尔古和森格莱阿被攻告急之时,阿纳斯塔吉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并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向土耳其大本营突袭。这一场围魏救赵的赌博收到奇效,拯救了骑士团命悬一线的危机。侥幸的胜利并不能为守军带来太多鼓舞,不安的情绪在民众之间蔓延,只有瓦莱塔团长的坚强意志还在维系着守军的生命,骑士们决心破釜沉舟,与 马耳他共存亡。该来的总会到来,9月7日,似乎是个很普通的一天,汗流浃背的守军匍匐在堡垒的废墟上,等待敌人又一轮进攻。土耳其营内,穆斯塔法收到了晴天霹雳的消息———从西西里来的堂加西亚援军登陆了,土耳其人疯狂地忙碌起来,迅速撤退成了唯一目标,没有人愿意在基督徒的报复中命悬一线。比尔古残破的大街上,人们开始欢庆:“胜利!胜利!胜利!”经历了几个月的残酷攻防战,马耳他终于守住了。后面的故事我们暂且打住,奥斯曼的军队怎样撤退, 西班牙援军的大方阵如何震慑敌军,就该是另一个故事了。而我们还是回到战场, 比尔古的大街上,人们开始欢庆,教堂的钟声长鸣不息,残垣破壁的大街上,有人跪在地上向上帝感恩,有人狂喜狂奔,疯狂发泄着劫后重生的喜悦。但有些人却已不能分享这样的幸运,6000人的守军只剩下800余人,500名骑士半数阵亡。骑士团以巨大的伤亡换取了基督教世界的一次惨胜。500年过去了,战争的硝烟在时光中慢慢退散,破碎不堪的城市却保留下来。今天,战场所在的比尔古(后改名为纬洛里奥萨)、森格莱阿被重建的异常美丽,和Cospicua一起被叫做三姐妹城。曾经炮火轰鸣的桨帆船湾内,如今穿梭着地中海各个国家来的豪华游艇游轮,人们端着葡萄酒在战船停靠的堤岸用餐闲聊,旅客在巍峨的堡垒下拍照留念,在古老的巷子里穿梭闲逛。人们忘记了战争——是的,庆幸的是,人们终于忘记了战争。故事四 姆迪纳——平民的勇气姆迪纳被 马耳他人称作“老城”,是骑士团来临之前马耳他的首府。小城伫立在马耳他中部的小山丘,被高耸的星形城墙围绕,城墙年久失修,城内建筑紧凑,街巷迂回。今天,这里是 马耳他的主要旅游城市,人们来这里找寻流逝的古老时光——小镇仍保留着纯正的中世纪格局,权利与游戏的君临城就曾在这里取景。游人们把这座城市叫做“静默之城”,因为那些蜿蜒而古老的城墙,那些狭长荫蔽的小巷,那些半开半掩的咖啡馆,这里即使在旺季人也并不拥挤,小镇在阳光下惬意而安宁。有太多文章记录这座小城的典雅、古朴和纯粹,我也就不再狗尾续貂,我想花些时间,挖掘老城深处,沉默着的,姆迪纳人的故事。战争前, 瓦莱塔大团曾这样描述 马耳他人:“毫无斗志,随时会被炮火吓瘫。”但最终,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 马耳他人是最出色的战士。这些与世无争的庄稼人,小商贩,在大敌压境时,为了信仰,为了家园挺身而出,勇敢坚韧地守在战争的最前线,“他们决心保卫自己的家园,战斗到最后一个孩子。”发生在姆迪纳的战争,是对这些马耳他平民勇气的最好鉴证,也让他们最终收获了骑士团的敬意。在马耳他围攻战中,姆迪纳并不是主战场,这里只驻扎了一支骑士队伍,以老城为据点骚扰敌人后方。但城内的马耳他人,内心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们的亲友有不少作为民兵,被派遣去了圣艾尔摩堡和比尔古,战争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而我们的主人公桑乔其奥,是个十多岁的马耳他少年,和母亲、哥哥就生活在姆迪纳的小巷里。如果没有这次战争,他大概会和哥哥一样,做个铁匠,靠着手艺换些粗面包和燕麦糊。复活节的时候,他跟随母亲去教堂弥撒,第一次听说土耳其人要打过来的消息。那个传消息的人拍着胸脯保证,是从骑士团的长官那里听到的消息,母亲依然将信将疑,她笃定地觉得上帝会保佑姆迪纳。但没有太久,桑乔其奥就从城墙上看到这群土耳其入侵者。很多年后,他还能清晰记得那个画面,那些士兵排着令人恐惧的方阵,穿着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带着绿色的头巾,佩挂着弯刀和弓箭,最近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他们帽子上随风飘荡的鲜红色羽毛。如果不是战争,那个画面异常鲜明,甚至有些美丽。但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扼住了喉咙,几至窒息。哥哥被征兆去守圣艾尔摩堡,他连告别都来不及,就提着弯刀走了。这是桑乔最后一次见到他,之后就是堡垒陷落的消息。桑乔其奥无力的安慰着母亲,甚至不敢去想从城门口打听到的消息—— 土耳其人是怎样残杀了所有守在堡垒的人。之后是漫长的拉锯,姆迪纳不是前线,但能清晰的听到森格莱阿和比尔古的炮火声。城里驻扎着骑士团几百人的骑兵,他们有时候会骑马出城游击。这一天,他们带回来了一个意大利人,据说是骑士团的叛徒。桑乔其奥挤到广场上,想去打探哥哥的消息,就看到这个意大利人,如果还能被称作人——浑身都是血,隔壁酒馆和屠夫家的儿童,几个十多岁地孩子扛着和自己腿一般粗的棍子,拼了命地砸向这个叛徒,他没有挣扎多久就被活活打死。圣艾尔摩堡的陷落让仇恨的种子洒满了姆迪纳。战争还在继续,桑乔其奥和妈妈在教堂里帮忙,这里成了临时的医院,那些受伤的游击骑兵在这里治疗。8月7日,听说姆迪纳的阿纳斯塔吉长官带领第一队骑士,突袭拯救了比尔古,黄昏时候全城的人围在教堂外高唱《感恩赞》,赞美上帝和阿纳斯塔吉长官的智慧。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喧闹声吵醒,他冲到城门口,听说土耳其人要进攻穆迪纳。人群陷入了慌乱,骑士团的长官们大声呵斥着,让大家冷静下来。一队骑士们不知从哪里拿来大把的军服,让桑乔其奥和其他人一样穿上,甚至母亲也领到了一件,他们被带到城上,按要求扛着盾牌走来走去。桑乔其奥得到了一个特殊任命,和几个一般大的少年一起敲军鼓。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敲鼓,但这些天堵在胸口的恐惧和压抑的愤恨让他喘不过气,他疯了一样砸着鼓面,而身后,是骤风暴雨般的枪弹声。桑乔其奥拼命地敲着鼓,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直到被人从背后拉住胳膊,才惊觉, 土耳其人撤了——他们以为这座城守备精良,不敢冒险攻城,就灰溜溜地撤退了。乔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觉得死亡的马车似乎刚从身后擦过。9月7日,桑乔其奥忘不了这一天,他听到远处 比尔古的欢呼声“援军!援军!胜利!胜利”没多久,浩浩荡荡的西班牙援军就到达了姆迪纳,就在同时,土耳其人撤退了。这么多天来,桑乔其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两天后,不知什么原因, 土耳其军队又杀了个回马枪,桑乔其奥抓起自己的弯刀冲到城门,却被骑士团的长官拦住了:“回去,这里用不着你”。他狐疑地望向城外,带着钢盔的西班牙军人排成整齐的队伍,长枪和火绳枪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对垒,这一刻少年的好奇心胜过了恐惧,他从长官的身后偷偷溜了出去。土耳其人慢慢接近,基督徒的队伍里已然陷入了复仇的狂热,士兵们摩拳擦掌,不能遏制奋燃出击的战斗欲。战争非常激烈,似乎两方都认定这是取得最后胜利的机会,但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穿着红白战袍的骑士们奋力厮杀,所向披靡。 土耳其人开始乱了阵脚,他们的舰队赶来救援,将败军带着撤离这个已经失控的杀戮场。( 土耳其人撤离 马耳他,马特奥绘)土耳其人拼了命地逃窜,向着救援船只赶来的圣保罗湾狂奔,那里是他们唯一的生机。更多的骑士, 西班牙军人和马耳他人在后面追赶,桑乔其奥也在其中。圣艾尔摩堡的大屠杀还历历在目,指挥官下令不接受任何战俘,基督徒们向恶狼一样扑向挣扎的土耳其人。桑乔其奥觉得一团火在燃烧,烧的他眼前,心里都是一片血红,他举起自己的弯刀,疯狂地挥舞着,甚至不知道自己砍到什么,伤了什么,杀了什么。一个独眼的土耳其年轻人被他砍倒,跪在地上哀哀求饶,桑乔其奥有一瞬间恍惚犹豫,他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啊,转念,他又忽然想起哥哥,想起被剥去皮的骑士老爷,想起被鲜血染得通红的圣艾尔摩堡垒,他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闭着眼器咬着牙狠狠地砍下。这一刻,阳光刺眼,桑乔其奥捂住眼睛,眼泪和着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坠落。这就是桑乔其奥的故事,后来呢,他的哥哥是否奇迹般回来,他深夜是否会在噩梦中惊醒,我们无从而知,而实际上,这段故事也是大部分虚构,是我根据书上一小句话的想象——“还没有长胡子的少年费德里克.桑乔其奥记起自己被血腥残杀的兄弟,带着满腔怒火,毫无悔意地肆意砍杀”。历史书本上记载了大事件,却鲜有记载小人物。走在姆迪纳的街头时,我总是忍不住想象,那些普普通通的马耳他人在战争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妇女和儿童也拿起了武器,站在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敌人面前,又是什么,让儿童褪去了天真,像战士一样杀戮。战争让人勇敢,让人成长,但战争本身,却无比丑陋。故事五 瓦莱塔——一个人与一座城瓦莱塔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一座城的名字。因为这个人,这个城市得以建设;因为这个城市,这个人的威名至今四海传扬。要追溯瓦莱塔的城市历史,还是要回到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彼时骑士团的瓦莱塔大团长已经70岁高龄,他出生于法国的名门望族,二十岁时加入骑士团,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骑士团。他身材高大魁梧,胡须浓密,嗓音低沉,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和火焰一样的宗教激情, 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科.巴比尔描述他“他戎马一生,威风凛凛,非常健壮,记忆力惊人,睿智、机敏、温和、耐心,会讲多种语言。”他是个绝对的“海之子”,一生和自己的座舰形影不离。在得知奥斯曼大军计划出兵马耳他那一天起,不,确切的说,从含恨离开罗德岛的那一天起, 瓦莱塔就开始着手准备反击。他深知敌众我寡,但别无选择,他面前是虎视眈眈的苏莱曼大帝,身后是基督教世界大好河山,以及罗马教廷中眉头深锁的教皇。战争也一如他所预料的异常艰难,多少次危在旦夕,但上帝保佑,他终于撑到了最后的胜利。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欧洲,贺辞从哈布斯堡和法兰西的宫廷快马加鞭赶来,连伊丽莎白统治下的英格兰,新教的教堂中也钟声长鸣。缠绵病床的罗马教皇庇护四世,更是将红衣主教之位授予瓦莱塔。大团长慎重地婉拒了这一任命。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本可以带着荣誉,安乐优雅地躺在花园里撰写回忆录,但满目疮痍的马耳他让他无暇退休。他给每一个向他寄来赞美信的欧洲贵族回信,恳请资金援助,用以重建马耳他。在骑士团和来自欧洲的支援下,一个无与伦比 新都城在大港北侧拔地而起。这座城市后来被命名 瓦莱塔,以他的缔造者之名。教皇亲自派遣了米开朗琪罗的弟子, 意大利建筑师弗朗切斯科帮助重建。这位文艺复兴建筑大师为瓦莱塔设计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城市空间。从大港眺望, 瓦莱塔像一座巨大的要塞,固若金汤。城外设有城墙和巨大的棱堡城门,大团长和各教区都建有壮丽的宫殿,教堂、医院、宫殿,每一栋公共建筑都由建筑师精心设计,各具特色。城市主要道路宽阔笔直,一改中世纪蜿蜒局促的城市肌理。这也让 瓦莱塔具有和姆迪纳全然不同的城市风貌。沃尔特.斯科特爵士形容这座城市“他是绅士建造的绅士之城”。攻防战后三年, 瓦莱塔大团长在以他命名的城市离世,他墓志铭刻着:“这里长眠着名垂青史的瓦莱塔,他曾是非洲与亚洲之鞭,亦曾为欧洲之盾,他多次击败异教徒的军队,如今在其创建的城市的地下获得安宁”。能够在自己建立的城市之下长眠,何其幸福,而在其建造城市内生生不息的居民,又何其荣幸。至今瓦莱塔仍保留着完好的文艺复兴风格。人们坐在太阳下喝着咖啡,欣赏着广场上巴洛克风格的圣约翰大教堂;漫步在旧薄荷街,探索古朴的书店邮局;或者在绿荫清凉的上下巴拉卡花园吃着冰淇淋远眺风景。祥和安宁终于降临这座城市,城市尽头的圣艾尔摩堡,无声地守护着这座来之不易的城市,见证者骑士团对马耳他人的承诺——“ 将马耳他打造成为地中海的明珠”。 结语 转角遇见传说漫长的时间长河,万物如刍狗,一个人的生命乃至一个时代的兴衰,都只是沧海一粟。当尘归尘土归土,渺小的个体就被封印在集体的背景里,他们喜怒哀乐无人关注,他们的影子被编织成为英雄传说的昏暗幕布。即使是这些英雄,也慢慢为人们淡忘,成了课本上面目模糊的符号。我喜欢读历史,尤其喜欢读小人物的故事,他们遇到的困难时的惶恐,克服困难时的勇气,大难不死的庆幸,壮志难酬的悲痛,都是鲜活的。我也热衷访古,探寻历史的遗迹,双脚踩在历史车轮轧过的深痕,有一种明确的存在感,知道当下和千百年前的瞬间,都是不可替代的真实。在马耳他的最后一夜,我坐在森格莱阿的海岸边,看到白日里繁忙的游船都安静的停泊在港口,忽然所有教堂的钟声齐鸣,一轮圆月挂在教堂的尖塔,那个瞬间感觉自己离传说无比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