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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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暮东
前言最近中东乱象丛生,仿佛新的战事一触即发。某种不可遏制的焦虑感,让我不时回想起不久前去过的黎巴嫩。我和Y君,在这个遍布神奇、充满矛盾之魅的蕞尔小国,仅仅逗留了三天72小时,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我们曾在一日之内,由贝鲁特出发,从蔚蓝的地中海走到叙利亚边境,寻访了安杰尔与巴勒贝克两处无可比拟的世界文化遗产,然后经黎叙边境三千米高山砾壁,转入雪松峡谷胜境,感受大文豪纪伯伦仙乡卜舍里的清新气息,一路混淆跳跃着迷乱又清晰的赞叹与愉悦。我们沿着贝城著名的绿线游走,钻进精美绝伦的国家博物馆,挑灯夜游星星广场。我们来到比布鲁斯,在十字军城堡边上的考古遗址,隔空轻抚三千年前出现的世界上最古老的字母文字。然而,与所有这些美好感触相生相伴,是无处不在的紧张感与压迫感。此般复杂情绪心态,在真正走进大名鼎鼎的真主党核心控制区域时达到高潮,许多感慨与思索久久难以忘怀。一 暗夜贝鲁特出埃及而抵贝鲁特,已近黄昏时刻。下榻的酒店位置颇佳,首都名声最响的景点鸽子岩俯瞰无遗。时值仲夏,夜幕初上,在城市中心星星广场,行人却是寥落无几,似乎有负“中东小巴黎”的美誉。反而处处可见持械武装人员,平添几分紧张气氛。回到鸽子岩所在这条滨海大道,频见豪车飞驰,但闻夜夜笙歌,才有一些奢靡气息。在相当于广州宵夜的时间,于街边餐厅品尝了几道黎巴嫩菜肴,自然要比埃及干巴巴的烤炭般食物可口得多,更加吸睛的可不还是衣着得体入时、围聚享用水烟的俊男美女哩。在此次过境顺带一游的计划中,寻访真主党实际控制区域,是首要的目的。这个自幼大名不绝于耳、至今仍被美国定性为恐怖主义组织的军政实体,近年来在中东大舞台上愈加活跃。我们有机会当一回从东方来的斯诺与马海德,紧张但并不恐惧。紧张是环境使然兼之担心被误解的本能反应,可为什么要害怕呢?真主党不是塔利班、不是IS,在宗教上并不极端,因而不会无差别仇视外国人与异教徒。稍微梳理一下黎巴嫩及该组织的历史,就更容易理解真主党的性质与立场了。众所周知,黎巴嫩一直是一个战乱频仍的国家。从非常久远的历史开始,这片土地就是中东“肥沃新月地带”的一部分,亚述、波斯、罗马、拜占庭、阿拉伯和土耳其等强权此伏彼起,许多不同民族、不同教派的人民于此繁衍生息,千百年来比邻而居而又难以融合。特别是近现代奥斯曼帝国与法国委任统治期间,黎巴嫩与叙利亚时而合一、时而分治,其人口构成变化及相应的权力分配渴求,为20世纪70年代爆发的十五年内战以及延续至今的纷争埋下根源。伊斯兰文明自从崛起近一千四百年来,像挤海绵一样,逐渐将其它宗教势力排挤出中东,黎巴嫩便是基督徒赖以聚居的最后一颗水滴。1926年独立后,天主教马龙派为主的基督徒尚占六成人口,在法国人设计的政治结构中占据优势。马龙派、伊斯兰教逊尼派及什叶派三家依次分享国家主要权力资源,属于什叶派分支的德鲁兹人与希腊东正教派、天主教派亦有一席之地。1970年,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阿拉法特领导的巴解武装与几十万巴勒斯坦难民由于受到约旦政府驱逐,转而进入黎巴嫩,以此为攻击以色列的基地。黎巴嫩自此深度卷入阿以冲突,各派纷纷站队,城头变幻大王旗,五年后内战爆发,进而招致以色列和叙利亚一南一北长年的武装干涉与占领。黎巴嫩在陆地上仅与叙以两国交界,遭受强邻包夹,岂能独善其身,这也是其国地缘上的先天不幸。各派失血达到某种程度,就会达到了新的平衡。1990年内战结束,黎巴嫩进入了一段相对和平发展的时期。此时,在内战中发轫与崛起的什叶派真主党,一跃成为最强势者,不仅拥有强于政府军的武装力量,还有了固定的地盘,建立了实际上的国中之国政权。一本叙利亚学者较早前所撰的《真实的黎巴嫩真主党》被翻译引进,该书详细分析了真主党因缘际会大获成功的原因,小弟窃以为与我国史上某些边区的发展壮大历程颇为相似,具体不在此展开。更具有现实意义的是,作者很有预见性、一针见血地指出:真主党之存在,其格局不仅仅局限于对抗以色列,而且对于构建及巩固从波斯湾北岸伊朗、伊莱克到叙利亚、黎巴嫩的什叶派新月走廊,战略意义十分重大。实际上,真主党创始人穆萨维,以及第二代领导人中的精神领袖法德拉、现任总书记纳斯鲁拉,均是曾在伊朗求学的教士,与德黑兰高层有着深厚的渊源。在早前的二三十年,来自伊朗、借道叙利亚源源不断的全方位援助,哺育真主党坐大一方。而自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同属什叶派的阿萨德阿拉维派政权摇摇欲坠,又是真主党全力以赴在叙血战相助到底,此等血浓于水的休戚,实非外人可体会。Y君与我在中东游走的时候,伊朗为首的什叶派势力在俄罗斯的强力支持下节节胜利,新月地带看起来愈发巩固。然而风云诡异、变幻莫测,就在这个月,川普总统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俄罗斯仓促撤出叙利亚,逊尼派老大沙特逼迫黎巴嫩遇刺身亡老总理哈里里的儿子、现任总理小哈里里宣告辞职,并与以色列暗通款曲、酝酿阴谋,地区形势突然严峻起来。此乃后话,当时局势看来尚属太平,至少南部比北部要安全一些。本来,黎巴嫩国土面积不过一万平方公里,贝鲁特居中,市区有三个“长途”小巴车站分别开往南北东方向,路边招手即停,至最南或至最北约两小时车程,很是方便且票价低廉。可是,我们此去一个主要的目的地姆利塔基地,恐无直达的公共交通,出于安全考虑,也是包车为宜。说到包车,其实车辆并不重要,黎巴嫩的路况不错,挑则司机相当讲究。准确地说,是司机挑路线。往东去往几个旅游胜地的路线,任谁都但走无妨。但是,往北部的黎波里,其时潜伏着大量的IS极端分子,除了逊尼派司机,大多是不肯去的(何谓危险又如何判断风险程度,下文再议);赴南部的真主党地盘,自然以什叶派司机为佳。毋需我们特别提出,酒店帮忙联系的司机,恰如所想,一笑。截至2017年12月,伊朗、伊拉克中央政府、叙利亚阿萨德政府以及黎巴嫩真主党地盘,在地理上是贯通的。在这种连接,在叙利亚反政府武装、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势力乃至潜在的沙特以色列联盟的持续攻击破坏下,随时可能断裂。根据冀开运《伊朗综合国力研究》一书的数据,伊朗以其中等强国的规模与实力,维持一道如此漫长的战线是非常吃力的。因此,俄罗斯到底会不会真正从叙利亚战略撤退,是时局变化的最关键因素。另据王霏《叙利亚现代民族国家构建研究》一书称,包括黎巴嫩、叙利亚在内的中东北部大片地区,在阿拉伯文献中称作沙姆al-Sham,相对麦加居中的位置,意为“左边的陆地”,而也门al-Yaman是“右边的陆地”。由上图可见,所谓的左边和右边正是什叶派聚居之地,当下亦不幸正处于战争之中。上为黎巴嫩政区图,此去真主党实际控制的主要城市有西顿Sidon、提尔Tyer和姆利塔Mle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