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我的屁股开始抖,均匀得很,脚底跟上了相同节奏,才意识到这振动不是来自我体内。服务员送来一瓶香槟。歌诗达邮轮大西洋号,启航了。大爷大妈们挤在服务台,怎么设置无线网络和如何关联信用卡让他们像孩子一样无助,一个临时幼儿园。这就是人吧,充满阅历的时候却重新穿上尿布。穿过他们打开甲板,对我来说,最让人不解的其实是这片海呀。同舟共济,吃饭的时候别挤。在纪录片《No Direction Home》里,鲍勃.迪兰回忆他的开始,除了狠狠偷走著名乐评人的数十张唱片(这很像HipHop的开始),另一个狠狠启蒙他的是黑人女歌者Odetaa。看老胶片里,稳稳的胖大姐,往追光里一戳,上下拨弄着吉他,慢慢堆心里的苦,嘴唇缓缓裂开道缝儿,两颗大门牙中间能飞出一只河马。突然,她使劲朝下一扫弦,猛叹一声“喔!”迪兰说,我感觉这路子,怎么唱怎么有,唱什么不行啊?我踩着让我全身发抖的海,理解了老人当年的自信。这艘歌诗达邮轮像辆自行车,骑在疙疙瘩瘩沥青上,外边白蒙蒙一片的华北渐远,星星点点亮光分不清是千百步外陆灯眨眼,还是谁骑在浪头点烟。总之,朦胧没了,胳膊长的船光以外,是彻底的黑暗。看不透,所以看不腻。也不知道这一夜能游多南,能否一觉醒来在夏天?这样站在阳台上就不用总提醒自己,冻僵了该进屋啦。一口水的功夫又出来了,就跟海是个婴儿似的,我得盯着他,怕他尿了。船够大,和城市无不同,人口再密集也有让你孤独的旮旯儿。我穿了五分钟的舱房长廊,捉迷藏一样地找到一个小教堂。刚离岸几小时,就开始想陆地上我的爱人和所有亲朋,情更浓,然后忘事儿。即便你能说尽天下词那又怎样?还不如掀了这桌麻将一起听听海浪。第二日像一封信被贴了邮票,我比船走得快。在人群中我总是焦急,因为需要应付各种谈话。我精于此道,但不是妖精。我也不是一张嘴,不想囫囵吞枣。盯着地毯,我也不是吸尘器。人们都是在用经验谈话,去过什么地方,你只能写自己的游记,但没人知道明天怎么样。这就像拿旧积木搭一座新灯塔,拿望远镜解释了半天,才发现,“理解”是不反光的。聊着聊着成了盘象棋。马踏它的路,象踩它的草,没人开炮。在甲板走了九百圈,盘腿坐一张躺椅,有人踢我左脚后跟,一看是我的右脚。眼花了,海里都是楼,像飞机降落半小时前俯瞰的都市,眨一次眼,忽就近了,满眼东四地区屋顶瓦片,一片片真真切切,浪花似初雪,挂在房檐上。漂着的那个蓝色的箱子是谁的?谁会踩高跷,下去捞一下吧。歌诗达大西洋号邮轮,像一条火腿一样结实,破浪如压马路,瓷实稳当。我捉摸波涛这么怂吗?正想着一条帆船就开进眼睛里,在不远不近处蹦,摇头晃脑上山下坡,这才意识到海的劲道,掰腕子是甭想了。不使用社交网络是困难的,躲哪也躲不过你的脆弱。翻词典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办法。看一个字,妭,美女的意思;看二个字,胈,腿毛的意思;那“妭”“拔”“胈”就是美女拔腿毛,够费劲的可——瓷,给你一个花园,先修剪一下那些灌木吧。大海如同橡皮一块,擦去眼前路和身后身,我也如同橡皮一块。要真是成了王朔写的橡皮人,我就把世界上的字都擦了,所有人重新学说话。要不就学学海啸。第三日我容易被文字洗脑,因为我不了解岛。第一个岛是我的第一个朋友,那就跟朋友们走吧。朋友也是刚认识的,昨天中午在餐厅碰上,吃了顿饭,我肯定是说了一万多次“Crazy”,要不她们今天为什么都在说这个词?“这个橘子太好吃了,Crazy!”火山流鼻涕,拿海一擦,成了擀面条一样的石头,又像Vans的鞋底。这个地方叫“中文”,但没一个汉字,只是个同名同姓了,我也没带刀子,拿树切切天。这里的橘子真的很好吃,是橘子,不是别的。老人们去了奇怪的博物馆,性爱公园里各种体位的雕像,一位年长的朋友给我看他手机里的风景照片,跪在地上的女人的灵活的嘴巴和汽车里的骑马。他说,能发网上吗,夫人说,发精华的就行了。我喜欢听老人谈论香艳,胜过香烟。Hello Kitty博物馆在泰迪熊博物馆不远处,它们俩要能打起来就好了。我喜欢看可爱的东西互相打架,打出一塌糊涂的可爱。船太稳,脚踩陆地也不兴奋,香蕉牛奶不是只有韩国才有,咱们别争论。同船竟有歌迷,我一般叫作喜欢我音乐的朋友,心怀感激,可爱的朋友们要为我在邮轮的迪斯科舞厅里安排一场演出,我除了会拿后背喷水,还很贤惠——拉杆箱里装了酒精棉球,这麦克风我擦了。接下来三天,都在海上,十三不靠。我看一个大爷在健身房里做仰卧起坐,快把牛顿做急了。第四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阳台的门,试试风,风渐暖。海和睡醒前一样蓝。带了几本书,读了一会儿就下午两点了,爬楼梯上九楼的餐厅,收摊了已经。只有一个角落摆了些生菜和沙拉酱,我抓了一把黑橄榄,数了数有8颗,一个个慢慢嚼着。想起漫画《七龙珠》里的仙豆,刚被揍得遍体鳞伤,一伙儿的兄弟大拇指一弹,接着!摊开掌心一看,黄豆粒一样大,喉咙一缩下了肚。不消一页纸的功夫,没事儿人一样了,接着打吧。吃了橄榄就在甲板上溜达,认出前方是一个同行的姑娘,拿着相机正在捉时光。彼此寒暄几句就各走各的,都理解,海比人好看。下午有个船长邀请的珊瑚厅鸡尾酒会,晚上七点是邮轮的公关朋友请大家吃饭,在顶层的“妈妈意大利餐厅”。在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里看,对意大利人来说,没什么比一家人吃饭更重要。无论是像公牛一样愤怒的拳击手还是杀人不眨眼的黑手党,跟胖妈妈和孩子们坐一起时,笑得温暖。穷游网朋友们又聚在一起了,可能是受到意大利气氛的感染,菜一道一道上得慢,这间歇倒让话头热络起来。不知话从何起,聊到传说中有人从某艘邮轮跳海,竟在沧海中漂流了三天获救。大家唏嘘不已,难以置信。这几日在船上走路开始打晃儿,才感觉“风平浪静”这个词不成立。而关于如何掉下去的,当事人也讳莫如深。内部人士推测,从邮轮的围栏设计角度,只可能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这一下子,大家的脑子涨了潮,情杀自杀吵架还是绑架?渡边跳下去了,朝仓也跳下去了,她为什么也跳下去了?有人建议晚上去甲板上拍摄星空,据说已经有人拍到了银河,还有人提议去拍慢门光绘,都建议我当模特因为动作丰富。周游世界的摄影师孙老师的网名可爱,叫“老飘飘”。我正琢磨改天把他当风筝放放,他毫无预兆地开口,有没有人在海上拍到过“UFO”?这个词出现之后,幽灵船南非最后的巫师蜥蜴人三大宗教的起源神迹玛雅文明的空中漂浮技术史前文明刹不住车了,我发现可能是大家都爱旅行,心灵开放,没有人死撑着唯物主义,所以有趣。聊着聊着有人浑身发冷,过于投入;有人提议夜宵吃碗担担面,我突然想到大海为什么有波浪呢,没了胃口,想赶紧回屋查查。因为地球上海的面积比陆地大的多,当太阳照到地球上的时候,陆地面积小,受热快。海水是大面积受热,所以受热慢。陆地气温高,气压就小。海上气温低,气压就大。气压大就会向气压小的地方挤,所以就形成了海浪。地势的高低,月球等天体的引力作用使海面形成潮汐现象,再加上风的推波助澜就出现了海浪。这不科学。要我说,海里为什么有浪,是因为我在海上,我正在想你。第五日夜里梦见几天前的夜晚看到的情景,海天分界线传来两束渔光,像是海长了两只眼睛。一睁眼脱口一句:谁朝宇宙摔了个啤酒瓶啊,碎了天上一地星星。今晚可以去看看星星,可晚上还远着呢,不用那么着急,我先把书打开。《失控》是本好书,这还是之前一个朋友送我的,叫张向东,自己做了个自行车的牌子,推广骑行。看了看这本二十年前的书,觉得自己落伍了一百年。浮在水面却感觉走在沙漠上,每看一页,都像是喝了一口水,字字是威士忌,看了15页有点醉了,就去阳台站着。每天撒那么一大把目光到海里,不是打水漂,更像是投游戏币,不知道续到多少才能有个惊喜,可是惊喜就是诞生在“浪费”的胃里。站了一会,天上突然出现一道巨大彩虹,架在海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30秒后,消失为蓝。我心欢喜得像个海龟,就把脖子伸出阳台的围栏,使劲喝风,大声听音乐。一扭头,看几个窗户之外,有个戴眼镜的脑袋冲我一乐,我乐回。过了十分钟走出房间去吃饭,楼道里遇上几个男子汉,里边一个就是刚才探头之交的眼镜。没想到他主动打招呼,说很喜欢我的歌,还把我推荐给另外两个。一问,眼镜兄也是个音乐人,叫褚乔,嗓子干净,去年就来了这艘邮轮,86天环游世界,这次又上船了,带着新婚妻子。另两位也大有来头,一个是知名摄影师王源宗,一个是著名记者、学者土摩托袁越老师。袁老师刚从南极冒险回来,他跟我说他曾写过一本介绍HipHop的书,我说我看过,他说他04年之后再不关注中国说唱音乐,因为觉得没戏。看褚乔那么推荐我,他说晚上来屋里坐坐听听我的歌。棒极了,他曾经写过《大麻简史》和《LSD简史》,“感恩而死”乐队没死掉灵魂人物之前,他站在嬉皮中央看过一场演出。接下来的2个小时我们用三个音箱听了我的歌,Brian Eno的音乐,Philip Glass的音乐,Coldplay的音乐,Bob Dylan的音乐,一些爵士乐,一些House,一些意大利流行歌,几首Dr.Dre和几首U2,一首窦唯的“上帝保佑”...褚乔弹吉他的时候,我们就听他唱他的歌。袁老师说话直,“这首唱的太糟糕,你唱的太油了,民谣一油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唱的太电视了。”褚乔觉得说得对,他俩都是直率的汉子,我觉得这种交流很过瘾,像是海上该有的对话。后来越多越多的新朋友老朋友来到我的屋子里,没地方坐了,大家觉得发闷,就提议去船尾的甲板。并排躺在椅子上,一起唱歌看星空,邮轮有些光,用手围上眼睛做个土望远镜,夜空变近了。我给大伙即兴说唱了一段,众乐乐。小白说给我和褚乔定了场演出,就在日期变更线复制出的第二个12月18日,在剧场,欢迎各位搭乘信鸽或海鸥过来视察。星光后劲足,大家兴头旺,我悄悄下了楼,回来打几个字。最兴奋的时候离开,人海也是海,不在也是在。第六日船晃得有一点凶,去甲板跑步东倒西歪,跳进泳池了,竟然还有点晕,我太弱了。想想也奇怪,曾经从马拉西亚兰卡威的沙滩,游到对面一个荒岛上,差不多游了一个小时。都是因为跟哥们赌气,不服,结果游到一半,总觉得下边有巨大黑影,莫须有或确有其事不敢细想的恐怖,只能咬着牙往前划拉,甚至觉得大海有点恶心。可是在波涛中游泳并不晕,在船上游泳竟会晕了,这是什么原理?我该问问土摩托。每个房间的阳台之间就是一个不透明玻璃板,把头探出去可以聊天。隔壁是摄影师孙老师,我听他在放Ambient音乐,觉得有趣,我俩就都扒在栏杆上,隔着一堵墙聊起来。从他去世界看过的街头音乐表演,聊到了胃口,他说音乐不能随便听,要不然坏了肚子,就像生鱼不能瞎吃,寄生虫顺着血管进了眼睛。话题一转到了美国棕榈泉的约书亚树公园,正好我们都去过,他说带个毯子往那巨石上一铺,暖和的,睡到凌晨四点,石头刚凉,太阳也该出来,但是,上午九点前必须离开。我说要不然成炙子烤肉了吧,从胳膊上切一条,往上一铺,嘿,不比五花肉差。他说哈哈人类要发展到有一天能够吃自己,然后又把肉长出来,那挺方便,走哪都不愁了。我说没错,大伙文明抬腿,自烤自,您好,我尝一口您那肋条?请便。要有喜欢吃大棒骨的,左腿您先拿着,骨髓别忘了吸干净。就这样扯了一个小时,云彩过去了不知多少辆。船上真是有扯淡的味精,聊天越聊越香,越聊越馋。话像浪一样荡漾,起了就收不回来,谈得多远也上不了岸,喷得多飞顶多贡献两朵云彩。中国人也太喜欢吃,直接说到吃自己的肉了,不知道接下去该在唾沫里涮点什么?聊饱了,加上晕船,我基本没离开房间,早上混了两片面包,整个下午都在躺着。天擦了黑,月亮弯,像个浅盘子,冲我一咧,饿了。一进餐厅,碰见褚乔和媳妇坐一起,边上两个秃头老哥哥。褚乔一招手,说约你晚上吃火锅怎么不理我啊,我说没开网络成野人了,他说坐吧,给你介绍两个好玩的大哥。我看了看,两个大哥都是秃头,一个胖得绝类弥勒,姓谭,一个瘦得像个书生,姓唐。我捉摸挺有意思,二位姓氏拼音差一个“g”,又不是U盘,不好推测脑容量。谭大哥研究宗教,正在谈论印度教与佛学,穿一身休闲装,手上有块表;唐大哥是个记者,采访过不少名流,穿一身排扣,手上绕了串珠子。有点瘦头陀胖头陀的感觉,明天靠岸不是塞班吗,不会金庸笔下的神龙岛就是那儿吧?本来我想吃点儿东西,一坐下听谭哥讲冥想讲瑜伽又谈到地藏菩萨是从韩国来的到他屋里有一瓶白酒,一聊又不知过了多久。晚上火锅,船上能吃上这么一口,也是奢侈。火锅餐厅叫“海上捞”,我琢磨要是潜艇上就叫“海底捞”了吧。同桌的有美食家韩哥,嫌锅底不够味,下楼拿了自带的重庆牛油火锅底料,海上顿时变成了山城。土摩托也来了,听他们聊起去年86天环球的诸多经历,说得生动,感觉自己也去了。后来又回到我屋阳台,土摩托问我的最爱十大唱片是什么,褚乔问我的最爱五大音乐人是谁,我有点懒得想,浪变得像丘陵,让我太Chillin。瞅褚乔两口子,口角不断,打是亲骂是爱。真是一对鸳鸯在海上,像粒口香糖,旁人嚼着爽。发现我喜欢用“像”字,我可能是个比喻狂,什么都要打比方,比如明明是山,怕人不明白,非要比喻成河;一只飞鸟好好的,非要比喻成剪子......但我真是喜欢这个字,“像”,就像五岁的我,上街看到了什么没见过的,不知道怎么讲给别人才过瘾,非要牵一头大象回来,告诉人家,我有多惊讶,像象这么大。还有一个让我上瘾的字,就是“如”,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我更愿意相信。第七下八上日下船的队好长,终于排到了我,签证官说你的纹身不错,我说你喜欢吗,他没回答,他边上的签证官捅他一把,说人家问你喜不喜欢,他没回答。三天漂流,重回陆地上兴奋得很。岛屿于茫茫大海,好像加油站之于高速公路,思乡之愁一泡尿一样倾泻。舒坦了。就又回到海边。岸边的海,和船甲板上每天陈列的海中之海看上去不似同类,长相和叫声都不同。中午我们在街上随便进了间叫做“金八”的日料,孙老师曾经在日本餐馆打过工,他指了指供奉达摩的小佛龛,说这是纯正日本人开的。毛豆啤酒,爽在胸口。岛上不少日本人的痕迹,有片自杀悬崖,曾经跳下去一群日军;主岛东南面有个小岛叫“禁断岛”,据说在古代遇到干旱,土人们挑出个壮男,砍了头扔海里,祈雨。看微信新闻推送,小兵张嘎的演员练了一身钢铁肌肉成了壮男。我瞎琢磨,以后外一在哪个居酒屋里碰上,我说阿里嘎多,嘎子你好,他估计会不高兴地瞥旁边的胖翻译官一眼,胖子肯定忙不迭地纠正我,不好意思,请你称呼嘎先生现在的名字——Mr.阿诺舒华辛力嘎。在海上胡思乱想,到地上东张西望。一晃马上到了上船时间,回不去你就无帆远影碧空尽,自己打飞机吧。我们几个急了,发现身在一片公园绿草,没有马跑。突然看见一辆红色皮卡,两个黑瓷抽烟闲谈。赶紧冲过去,兄弟江湖救急吗?黑瓷一笑,不是事儿哥们,上车走吧。我们就挤在卡车斗里,沿途的车风比海风还壮,总算把船赶上。字写到这儿,船猛一颠,我的走神儿从已经模糊的昨天与今天中到了如日中天,耳朵抓见音箱里一句“我要把你的朋友和家人都杀了,提醒你我的爱”,吓了一大跳。一看原来是JimmyFallon唱的,肥伦还故意大舌头,我看了眼微信,老婆怪我总写字不跟她说话,我笑着觉得她是不是买通了Jimmy Fallon呀。这首歌叫“You'll be back”,是一帮HipHop大腕儿翻唱音乐剧汉密尔顿的Mixtape。这部完全由说唱音乐编写的美国历史音乐剧,赢了今年的格莱美。我看过一些片段,感觉里边的音乐不是我最喜欢的,毕竟要考虑到一般观众,但更多还是遗憾没法听懂全部的唱词,那才是精髓所在。在纽约看《芝加哥》时,玩味每个唱段,都既推进了叙事,补充了剧情,塑造了人物,又都可以单拎出来,作为一首有趣、有哲理的歌。哄哄老婆吧。笑话自己,出发前带着把自己变成硬汉的期许,想每日强身健体,写作冥思,不跟人联络,多擒拿几句海鸥口中的闲话,少拨弄几声座头鲸牙缝里的琵琶...结果没想到船的颠簸,不会把人一下子放倒,但这持续的摇晃,还是像个摇篮一样让我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婴儿一样蜷在床上,给我的不倒翁充电。忽地鮟鱇鱼打挺儿,爬起来写上几笔,看上几眼书便又回到床上。镜子上贴了个小纸片,那我是上船前写下的严格的时间表,让人想起上小学时的暑假,结果暑假作业还是在暑假最后一天才开始做。老婆说,你那么Freestyle一人,充什么硬汉啊。张嘎,史泰嘎,李小嘎,成嘎,甄子嘎,范迪塞嘎......不好意思I'm out.一休嘎?休息,休息一会。PS:同行的姑娘小旷昨天生日,祝她生日快乐!她给我看过一些跟她老公徒步新疆的照片,让我对新疆更加神往。愿小旷“外一”有一天再看到这些字,也许会想起这个虽然没有庆祝,但很奇妙的海上生日呢。PPS:我总把“万一”写成“外一”,纵横三十年没人纠正我,只有老婆每次都听出来,提醒我,也许她潜意识里想证明她是“万”里挑“一”,却不知对我来说,您简直是“外”太空的一位。PPPS:登船时免费赠我的3个G的WiFi流量还有一丁点儿了,都是因为有个下午忍不住,下载了几张突然特想听的专辑,人总是想听现在手机里没有的歌。第九日海被谁掺了凝固剂,变得粘稠,我也没那么晕了,接近赤道的缘故?浪柔滑得很,不激烈时,看上去肌理绵密,如一脸皱纹。而由于没有白色浪头,就不似老者,更像是一个爱笑的年轻人,笑得太多导致脸皮过早松弛。船长广播,今日午夜零点二分,船穿过赤道。以往风俗,新水手扔鞋子,两只鞋赤道两边扔一只,象征脚踏南北半球。今日之海,被喂食的垃圾够多了,鞋就算了吧,不如学山口组,断两个脚趾头,一边扔一个,吃了那么多生鱼片,让鱼也尝尝人趾刺身。同时表示以后和陆地划清界限,学《海底两万里》的尼莫船长,冷冷地甩出一句:陆地上的东西,我一件也不要。过过嘴瘾罢了,昨晚梦到砂锅居,差点流一枕头口水。《海底两万里》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关于吃。主人公教授和他的助手,以及一个鱼叉手英勇的加拿大人尼德兰,三人刚进入潜艇时,隔着玻璃板看鱼。教授说出一条鱼的名字的习性,助手马上说出分类什么纲什么目,鱼叉手鼻子里出口气,轻描淡写地评价一下这种鱼什么口感什么味道——这位爷全吃过,比广东人还厉害,明明是自己身在玻璃缸里被深海里的鱼看,却如同站在海鲜酒楼里看鱼缸里的海鲜。当时看这段,觉得好像传统相声“报菜名”。尼摩船长也是厉害,真的不用陆地上的东西——潜艇的燃料是海底原油,衣服是海底植物纤维,钢笔墨水是墨鱼的墨,喝的奶是鲸奶,吃的所有肉都是鱼、贝及微生物加工而成,可仿牛羊。这让我想到“功德林”那一类仿荤的素食。如此丰盛吃不完的大海,依然填不平三位陆地来客的饥渴。有个章节最难忘,就是潜艇停靠在一个岛三天,三人问船长我们能上岛呆会儿吗?船长说随你们吧,哥儿仨说那给我们几把枪,我们得走起来。一踏上陆地,先杀了几只野孔雀,一头野猪,一打儿小袋鼠,什么野鸡小鹿更是不在话下。烤着肉,又馋了干粮,没麦子,一看有面包树,把那果子汁液挤出来,当面粉来搅和,火上一烤像馕一样。在海里馋有腿儿的东西馋疯了,这老几位可是吃美了。动物保护主义者别批判我也别批判凡尔纳,看书写字嘛,文言无忌。我基本每天就吃点面包嚼上几个橄榄,人鱼不犯。嘴馋了,就写了首歌,叫《抽水马桶》。开玩笑的,其实叫《密封的瓶装生命》。或者叫《浪是海的吐沫啐你一脸瞧你丫那操行》?还是叫《船是海的字》吧。第九日与第十日的缝隙是地球的裤腰带赤道看不到,没有一个牌子立在海里,也没有一条鱼蹦出来提醒你,这是赤道啦,看不到不代表存在。甲板上的人们正在狂欢,把第九天留在北半球,第十天从南半球开始。这很妙,人的身体感觉不到,收到一张跨越赤道证书,证明不了什么,它是个比喻罢了,但不如一首诗贴切。谁可以动手来打这个比方?下手轻点。我想起一首谷川俊太郎的诗,叫《海的比喻》:不是人看海而是海看人用亘古不变的炯炯眼神不是人听海而是海听人用无数潜伏水底贝壳的耳朵留下一条航迹,人启程想着永不消失的地平线任狂风怒潮和平静的水浪摆布一副碗筷几口锅,然后汹涌澎湃充盈欲滴的情感将女人和男人连结但是,还有比这更强烈的东西连结着两个人那就是完整的大海它不厌其烦地重复却依然美丽不是人在歌唱海而是海在歌唱和祝福着人这首诗好吗?为您的安全着想,换上泳衣再读吧。狂欢的人们,希望你们在星空下旋转,飞升,真狂且欢;睡去的人们,赤道不会把你切成两半;相爱的你我,这整片南太平洋加上满天的繁星与北京的雾霾,还有你七点半一楼碗里的剩饭,胜过圣诞,此刻紧密相连如同袜子和礼物。人会思念,就少些世故。第十二日的回忆中已离开的第十一日所在的所罗门船尾有鸟,有人抛出一块面包,在空中被大卸八块。有鸟就有岛,果然,前边已经看得见,绿色的一条线。怎么中间有个黑点?我朝天上抛了枚硬币,“哪一只帮帮忙,借我眼睛用用?”一只鸟接了单,匀速朝岛飞去,我的视线与它相连接,宛如一个推进镜头。岸边几颗棕榈树,一个黑胖子站在碎珊瑚上,眼睛红红的,咧嘴一笑,牙齿也是红红的。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我听不明白;他手握一罐啤酒,冲我一扬。那罐啤酒上面写着“Solomon Beer”,罐口像个钥匙孔,可我没有钥匙可以抵挡那吸引力,不小心一头扎了进去。呛了几口啤酒之后,在水下睁开眼睛,发现两艘二战时的日本沉船,边沿锋利,舱内鱼群如菜市场般热闹。没气儿了,奋力把头越出酒面,几个中国肚子摇晃,赤身裸体的中年人站在战舰一角,大秀肱二头肌,好像这船是他一拳一拳打沉的。太阳狠毒,隔着云层把我烤干,站在坑洼的道路上拦出租而不得,就走过无数木屋草房,来到中央市场。黑人们不知是慵懒还是天然,不生产什么,只种些地瓜,偶尔雕刻木头——那是一个巨大的脑袋,下巴颏枕在一只海鸥上,原来这凭鸟远眺的巫术,起源于这片群岛。口渴无奈,兜里没换当地钱,连一把花生都没法买。正准备倒在椰子树下求椰子蟹帮忙摘俩椰子,一顿马蹄声阵阵。高头大马上,一位游侠打扮的福建提督,朗声询问:“成何体统!男子汉大丈夫,跟螃蟹说什么软话!一百五一只,吃不吃?”上了马,一路黑人娃娃用热石头盖住猪头与鸡翅,香味焖得树都摇起来。到了酒家,一盘猪耳朵下肚,无人下蛊,提督介绍,当地小卖部已被中国人垄断,冰箱贴的没有,KTV的大大地有,要不是时间不够,应该一起吼一吼。唱一首什么呢?邓丽君我爱听不会唱,我就唱首自己的歌吧,叫《龙涎香》:如同被尖锐的塔尖刺破手指没有一个人敢直视无所畏惧的求爱者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这比死亡还残酷得多绝望笼罩广场她望着所罗门王的宝箱钻石的大象一声叹息,一个不留伤心欲绝的一个也不救这是500年前欧亚大陆的中心为了俘获她的芳心这个世界都疯了 络绎不绝的男人克隆人商人 诗人机器人马拉松选手 幼儿园老师品酒师牙医 出租车司机仿佛他们生来就为等待被那轻轻一叹化作尘埃商人 诗人克隆人 机器人还是缺少一些意外可能是太过惊人的美貌让那些男人意识不到她其实看不到也听不到这天生的缺憾 交换无与伦比的美感可从降临在这无声的世界开始她的心就一直呼喊 渴望着震颤“我需要一场震撼”这该死而孤独的爱情折磨着这一头可怜的抹香鲸他冲向海岸 任由太阳把自己晒干让渔夫粗糙的手伸进肝胆当琥珀被取出 被焚烧那一刻在此之前世界闻起来就像一个厕所充斥着恶俗终于被剥落“是这个味道吗?”“我等了很久啦。”小时候看电视里放一部电影,叫《所罗门王的宝藏》,一帮人跑一岛上,跟当地野人缠斗,进了所罗门王的藏宝洞,有点类似印第安纳琼斯的风格。后来发现,我现在脚踩的这片所罗门群岛的霍尼亚拉,当初真就是西班牙人,跑到这片岛上,看见当地黑人穿着金子,嘿!以为这是所罗门王藏宝的地方呢,就把这片群岛命名为所罗门了。其实都是想象,想象就是种误会,就像这首歌我想说的一样。一帮男的来求婚,拿了各种名贵财宝,可谁知道,这个绝色美人又聋又瞎呢?诸位远道而来求爱,只能被那轻轻一叹给送回大海。龙涎香,其实是抹香鲸肠胃病变的分泌物,类似胃结石。高中时在图书馆翻到本书,是李敬泽的《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里面有一章专门写“香”。龙涎这一段,他有个说法挺逗。那是大唐正盛,全世界来进贡,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呀,呈给皇帝前都要论斤称一称。有个波斯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球,正是龙涎。中国海关看了,敬个礼说您这分量不够,拜拜,从哪来回哪去吧。波斯人走出皇宫,用火烤了一下这块香,散着味一路走出长安城。当时的长安,排污系统可不像今天,垃圾也是堆门口,还有粪便,澡也没那么勤洗,所以其实臭烘烘一座城池。可这一缕异香传来,迅速布满全城,所有人如同迎来一场嗅觉狂欢,鲜花从鼻毛里绽放。传奇嘛,一半是想象,口香糖不能传到下一张嘴里,故事可以。这首歌就是这么来的,我想写的是爱情?不是,我想写的是谁帮我挂个耳鼻喉科的号,我的嗅觉不灵,很沮丧,我认为我对这个世界的感觉一直很钝,可我又不擅长炖,所以也当不了厨师。我很羡慕会画画和会弹琴的人,老婆安慰我,别气馁,你善于理解别人呀。真的吗?海鸟已经带着我的视线回来,我看见了整座岛,树,美军的陵园,可我还是没听懂那个拿着啤酒的黑瓷说的什么。他一直在对我说,不停地说。我试图猜测,我问他,你说的是,不管我来自亚洲,你来自大洋洲,但咱们都是朋友?不是。我问他,那你说的是,中国人来了建这个,建那个,拿着照相机一顿乱拍,但其实我们应该在树底下,踩踩海,喝一点,聊一会,对吗?不是。我问他,那你说的是,海才不在乎是小黄人还是小黑人站这儿,海只想来根烟抽,是吗?那是你这么想。我问他,听说这边的蚊子厉害,携带兹卡病毒,咬上一口,十天之后得红眼病,你眼睛那么红,要不要我把万金油送给你?我那是吃槟榔吃的,朋友。这都不是我说的意思,我说的意思可能有点深,他说,我再告诉你一遍,听得懂就听。然后,他张开嘴,说得很慢,每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就两个字:老虎。说完他就醉倒在海滩上,蚊子和浪,一拥而上。第十三日 瓦努阿图 维拉港下了船,走出港口,列队的黑车,走过它们吧。很热,要走一段,但离港口越远,讲价的余地越大。这个美丽的国家,据说被称为南太平洋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确实看上去要比所罗门发达很多,人们也爱讲话,英语的非洲口音也小很多。打了个叫tom的黑车司机的车,我跟他说我叫Jerry,送到了一个小港口,乘坐摆渡船到了Hideaway Island,这里有世界唯一一个海底邮局。这里也真是绝佳的浮潜海滩,大片美丽珊瑚及艳丽鱼群,只要15美元的门票,还有很好的酒吧。想寄信还是需要一定的潜水功夫,我的体会是潜到邮筒时,耳朵已被水压顶得生疼。你也可以让当地狠瓷帮你寄出,一张明信片6美元。在海滩呆到日落,天色如紫罗兰,最后暗橙色烈火燃烧起来。beach bar的bar tender叫了个司机哥们,叫Boris,跟他说想吃当地一种叫lap lap的小吃,是在新鲜芒果上铺上鱼或蔬菜,太赞,可惜是上午吃的东西,Boris说要不来我的村子吧。特别纯朴的村子,小黑娃们太可爱,不停摸我的纹身,像摸木头一样,我感觉我的胳膊都要被摸滑了,他们一笑,我的心都化成巧克力了。吃完他们的家常小吃,一些甜土豆,是用椰子奶油腌制出来的,还有肉丸子,炸香蕉什么的。吃完一位女士端来一碗当地最有特色的汤汁,叫KAVA,这是把草药,裹在村里最美的姑娘的裙子里,使劲拧,榨出来的汁。满满一碗,入口苦,后劲是辣,我把一碗干了,他们开始用手在桌子上打起节奏。嘴里全麻了,后脑一片云雾,月晕巨大,孩子们的笑声比月亮更亮。第十四日 昨日海底,寄出的信亲爱的老帽儿:黑夜是海水,已经没到胸口,我还在沿着月晕转圈,简直忘了有腿。直到黑暗到了脖子,才意识到“自己”快要消失,当真是不要轻易在黑夜与黑人们跳舞,他们都是黑暗里走出来的精灵,跟上他们的步伐,你会走进黑暗里。那里是未知的混沌,你分不清肚脐眼儿和一根猫头鹰羽毛的区别。黑暗已经没过了嘴,无法言语,竟然还能想些事情。想起之前在《三联生活周刊》上读到一篇赴尼泊尔灵修一个月的游记。那位女记者进入悬崖边上一个木屋,关上门完全不透光,她呆了几个小时大概?突然看见了蛇,受不了出来了,之后几天睡觉一闭上眼就看见那条蛇,痛苦不已。老师疏导她,大意是心魔或业报,应该直面。下水寄信前,还在看那本《失控》,里面一章提到一种症状,叫“黑盲性精神错乱”,一些科学家都就这个现象做了不同的实验。杰克.弗农在地下建了个黑屋,招募了一些学生在里边呆着。后来一位体验者说,你们打开观察窗的时候,我估计呆了大概一天了吧,还在奇怪,为什么你们过那么久才来观察我?然后事实是,那儿根本没有什么观察窗。在这个与世隔绝、寂静的棺材里呆了两天后,几乎所有的受测者都没有了正常的思维,注意力已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虚幻丛生的白日梦。不知道去尼泊尔的那位姑娘,当时了不了解黑盲性精神错乱,不是用科学洗眼睛,是黑暗此刻已经没到了我的鼻子,我竟然还在回忆,那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的白内障患者的案例。做完白内障手术后,要卧床静养一周,遮住眼睛相当于全盲。九位病人日益感觉焦躁不安,撕下护具或爬上床架子,有六位撒了癔症,四位兴奋异常,三位病人有幻视,两位出现幻听。科学家说眼睛本身相当于半个大脑,失去感觉,心智就开始意淫。此刻黑暗已经摘了我的眼睛,喉咙却清爽了,我就朝那两位幻听的白内障病人大声喊:“听见什么啦?”“听见有人在问我们一些问题。”“什么问题?我也想回答。”“描述一个空间”“珠穆朗玛峰顶”“描述一个这个空间里的物品”“插在雪里的一个保温瓶,瓶里有个小音箱,一遍遍地重复一句话——现在你知道了吧”“如果有梯子,是什么样的?”“都是青岛啤酒的易拉罐,我撒满了尿在里边,冻上连在一起就成了梯子,朝下摆着”“有马吗?”“一匹像小猪一样的矮胖马,像机器猫里野比会骑的那种”“有云吗”“有,都是马鼻子里冒出来的鼻涕泡,形状是yo yo check it out”信纸快不够地儿了,由于要从海底投递,我用的铅笔,写了这么多,总之就是为了让你Check it Out,不要轻易做近视眼手术。但是下次,一定要一起来与瓦努阿图的黑娃娃们尽情地跳舞,跳到把黑暗披在身上,痛啜每一缕棕榈叶上的月光。此致,敬歪理你的 虎2016.12.12 瓦努阿图第失误日打开电脑,图标分布在上下两端,中间一片汪洋,哈,再浇点水,就很像在行驶的船尾看到的景象。在斐济下载了几张John Zorn翻玩的电影原声,尤其喜欢一张中国武侠电影唱片《Xu Feng》,最后一首叫“A touch of Zen”,我翻译成:“跟禅欠个招儿”。市中心的Thurston Garden很有禅意,一路,一亭,一颗红绿相间的大树下,一对印度男女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用扫雷试图排除佛陀身上的伤口,我说你俩和这棵树是一伙的。博物馆里陈列着大量武器,从战船,到各种硬木杖,杖头各异,有的像仙人球,有的像鸟的利爪,可挥舞可投掷,一个斧头样子的,上面七尖八刃,当地人给我详细解释了每个突起可以伤害的人体器官。下一站的汤加王国,与斐济常有战事,这些奇形怪状的棍下,不知有多少彼岸的亡魂。台风大雨,不适合于雨林徒步。坐在车里硬闯到林中,脱了鞋走到了瀑布。叶子抱着一路石子,雨水当机枪,扫射着蚊子给我打了掩护,用脚确认着这片迷宫,我的名字叫丛林热。这是高中时看到的一部电影,拿来当名字,却从没见过什么叫做丛林。雨在头顶,流水在脚腕,树不给你让路,脚就是你的船。走着走着觉得自己是在菠菜汤里泛舟,期待一双筷子把我夹起来,从顶上看看这张桌子。扑通,一个黑哥们从瀑布顶端,一个后空翻跳进林中水潭,泛起的涟漪如果拍下来,可以搭配上文提到专辑里,另一首“龙门客栈”的前奏。咕咚,水花四溅。猴子吓了一跳,告诉了黄嘴巴黄脚丫的小鸟,小鸟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出租车司机告诉了大使馆的二秘,一封电报到了联合国新任秘书长的桌上。新官上任,头一个难题——就是“咕咚来了”。语文课本上的这故事是真的,到林子里就明白了。邮轮停泊一晚,次日黎明才开船,有些船员终于有空下船走走,港口酒吧迎来浪漫。有艘小船停在港口附近,竟是家餐厅,据说是南太平洋唯一一家海上餐馆。Fiji的水淡,啤酒很浓,说是运动员的标准,喝了两瓶,百米还是没过11秒,第二天打牌也没赢啊。这是个文明的岛,有人工的美,还留着野生的魅,有个黑人在白色的高屋顶上走着,像一个孩子的瞳孔在奶油蛋糕上撒娇。更像甜品大师的一次失误,他忘了,标点符号可以切割道理,也可以当巧克力。第十七日 汤加是南太平洋的一滴绿色眼药水一下船,土摩托就问我,你发现没,这里的人跟之前都不一样吧?我因为也变黑了,身在黑中不识黑,没看出什么不同。土摩托说,不是一个人种,这里是波利尼西亚人。接下来他一番讲解,我才发现之前的路走得太盲。前两个岛屿是美拉尼西亚人为主,根儿在非洲,所以电视机前的你知道长什么样了吧;波利尼西亚人根儿在台湾,貌似是高山族阿美族同胞,后来四处移动,成为全世界占据海域最大的民族,从南太平洋到夏威夷,甚至差点到了秘鲁。我一看,确实长得和之前的美拉尼西亚人很不相同。汤加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它有国王。国王就在港口边上的皇宫稳稳住着,这是第六代,每一代都很长寿,基本都活了90多岁。06年一场民主游行,这里可以投票了,国王成了英国女皇一样的吉祥物。我和土摩托找了个当地司机和一个女导游,司机说游行之后人们开始没那么尊敬国王,青年人也没那么尊重长辈,但年轻人可以夜里出去玩了。车走在市中心,我们刚在这里目睹了一场欢庆教堂50周年的游街,皮卡拉着音箱,雷鬼乐震大街。男人们穿着黑裙子走在街上,土摩托说这是因为全岛沾亲带故,谁死了老得换衣服麻烦,索性每天都穿黑的了。看到一些笼子似的小屋,像小卖部被关在监狱里的样子。我说这是啥呀,司机说这是中国人开的小卖部,都加了铁栏杆,平时也不和当地人交流,就锁着自己。我感觉这里治安很好,港口干净,街上的人们都很礼貌,向坐在街角的孩子摊开手心,你会得到一个默契的击掌。怪不得那次游行,还烧了一些中国人的店铺,一是因为当时政府腐败,收了很多钱给中国人发护照,占用当地人福利,再加上很多中国人来了赚当地人钱还不理人家,人家能高兴吗?后来我们请司机一起吃饭,他说了好几次,你们是我遇到的百万分之一的奇遇,我们也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澳式橄榄球运动员,手被对手压出骨头来,退役了,他觉得开车挺好玩,别人当职业,他当生活来开,我们觉得他很潇洒,比两辆超过我们的哈雷摩托更帅。当地人高大壮硕也有原因,曾有说法这里女人以胖为美,现在呢?还是瘦点好看,全世界都一样。一路天上是椰子树,地上是各种根茎作物,比如叶子像大象耳朵的芋头,番薯和甜薯是汤加的主食。波利尼西亚人当年就是带着这种根茎去到新的岛上,一栽上就有吃的,让我想到手冢治虫在《三目童子》里描绘的那个植物之王,就跟汤加菜市场看到的大根薯一样。岛的东部有半金字塔形状的王陵,十三世纪珊瑚做的墓,和岛的成分一样,对祖先是种尊重。墓旁有大榕树,是欧洲人带来的。树上吊着成群结队的果蝠,双翼张开很大很好看,叫声像猴子。库克船长不是第一个来到汤加的,他是第二位,不过他为这里绘制了详细的海图,还为这里命名为“友好的岛”,所以闻名。讲到库克船长第一次来汤加岛上的故事,风大我漏听了几句,以为是当地土著对白人很好,但白人杀土人,还给这里起名友爱岛,像个反讽。后来土摩托告诉我,恰恰相反,事实是库克一到岛上,觉得当地人真好还请我吃饭,结果是一鸿门宴,本来想要他命,结果当地国王和大臣对如何下手的意见不统一,错过了杀机,让库克毫不知情地搓了一顿之后拜拜了——印象还挺好,毛笔题了个字:这个地方好玩,我还要再来玩。岛的西部美景密布,由于是珊瑚岛,沿岸陆地密布小孔,浪来形成壮观的海喷泉,像鲸鱼喷水;深入地下的珊瑚洞,内有深潭;南部有个天生桥,一张撅着的嘴,嘴里是海入口腔,上嘴唇是桥,下嘴唇是勺。剩下就是草,比人还高的草,一直长到悬崖绝壁的边沿,像凌空之处的绿色波浪在风里时,把眼睛扔进这片绿草太舒服,真像一滴游动的眼药。这么多的地方都没有人只有树和草,想做个隐士独居一片密林或独享一片海滩,实在是太容易了,隐去吧,少年。我看到一头黑的猪,比狗还快,据说这里还有一种猪叫捕鱼猪,常在退潮时吃虾。还看见有个小木屋前,四个孩子在搭建一个滑板U池。真想拍下来发给喜欢滑板的朋友们,在南太平洋的汤加王国的一个村庄里,有人用四个轮子飞起来了。临别吃顿饭,土摩托突然问司机,说实话,你对中国人怎么看?司机想了一想,说也没什么接触,其实也想交个朋友,可是不太容易。不过今天很容易,因为我们没把自己关进监狱。第十八日和接下来的两个十八日歌诗达邮轮大西洋号将在12月18日晚上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所以多出来一天,要过两次十二月十八日。这三天都在海上航行,再靠岸就是大溪地,而后是最美的岛波拉波拉。旅途的高潮将在不幸运的阴雨中到达,这是天气预报,预报的那一天还没到,所以谁也不知道。人怎么可能总那么充实,渐渐地大家开始吃得多起来,有人为减肥失败而沮丧,有人开始躲起来,有人在赤道附近冬眠,有人打开电视机——是我。才发现船舱里的电视,有个频道每天放一部费里尼的电影。这才明白为什么船里的电梯按键,每一层都用这位导演的作品命名,如“甜蜜生活”、“小丑”、“访谈录”...果然是意大利的邮轮,如果是中国邮轮不会放张艺谋吧...要放民国的中国电影就好了,或者放邵氏出品,每天躺床上,往右扭头看看窗外船擀出来的大浪,往左扭头看看大侠们肚子里流出来的大肠。插播一条“一手店”的广告,邵氏出品,必属佳肠,你瞅准了,蓝天六必治!还有两个频道放电影,一个放欧美片,一个放亚洲片,都比较文艺,看完后时堵心时畅快。当真是——又重又轻,不知道该浮上来还是沉底儿;有种友情,不知道该一起混还是各自稳;由衷有请,遥控器先生再为我换一个台。凤凰卫视也能收得到,每天看看谁又约了谁谈判,谁又约了谁一起演习,谁又约了谁一起宴席,看腻了这些沿袭的演戏,我就换到一个特殊的频道,是摄像头时刻直播的船头和船尾的海景。望着船在电视屏幕里模糊不清的运行,我闭眼撕去半张日历。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呆的久了,会偶尔觉得自己是地毯,或者墙壁上的一道花纹。这样的结果就是,我经常觉得别人没在叫我,敲门声又时常掺和在音乐里,渐渐地与世隔绝了。我从各个岛上买的雕像都看着我,这时电视里传来一首歌——“我问你七次,跳个舞吗?”“你答我七次,啊,你真可爱”“七啊七,我最喜欢的数字”“我们七次同游天堂!”这一天叫大溪地航海日一直是年轻的阴雨,我在昨天担心着今天的大溪地——这可是旅程的最南端,也是最心向往之。夜里天还只是哭,清晨一见是大溪地,它笑了,笑得很阳光。我带着阳光的心情登陆了阳光普照的帕皮提岛,和土摩托一起在阳光下等着一辆环岛大巴,站在我们周围的还有一群中国大爷大妈。这是这次旅程中头一次和这些老人同行,我倒也蛮好奇他们在这次旅行中是什么状态。大巴车晚了一会,当地的波利尼西亚的混血导游,弹一把混血小吉他(不是尤克里里)。车到了,很奇特,像一辆木头拼装的车,外边漆成红色,车厢里是原木色,没有玻璃四面半镂空,座位是条凳,有情调得很。大爷大妈们见到此车,开始骂街,说这是什么破车啊,骗我们钱。我想他们期待一辆豪华旅游大巴,土摩托告诉我,这辆车是当年英国殖民者留下来的,很老很少见的款式,堪比文物,一问司机,这车是岛上最后一辆还在运行的这种车。导游教大家说一句当地语,喊出来类似“呼呀!”意思是“大家聚在一起,come together。”大爷大妈们齐声大喊“忽悠!”导游听不懂,看大爷大妈指着自己高喊“忽悠”,他笑得和这个岛一样开朗。我有点想小便,想尿在车里的这些皱纹上,浇灭那些极不友善且自作聪明的喊声。有一个站是当年克拉克盖博主演的电影《叛舰喋血记》的取景地。这个电影有趣,根据18世纪一艘英国战舰的真实历史改编。电影里拍的是船员们反抗统治的暴政,决定住在大溪地,返璞归真。事实是,他们到了这儿一看,当地女人又开放又漂亮,岛的气候舒适物产丰富,我操,谁要回寒冷的不列颠啊,咱们呆这儿得了,一人娶几个媳妇!这还真不是瞎说,据说最早来到这里的舰船,差点被当地人拆光,直到白人鸣枪,才阻止了这场哄抢。第二天白人一觉醒来,发现海上有几十只当地小船,每条船上都是美丽的当地女人。原来岛民没有铁器,他们甚至用这些美丽的女子,去换船上的钉子。坐在闷热的车厢里,我还沉浸在18世纪白人当时有多惊喜,乘客们一脸黏汗,每个汗珠里都有一个哈哈镜,人们的脸扭曲得更真实了。环岛tour每一站停得都很短,也是因为岛确实很大,公路一侧偶尔露出一段海岸,那种奇异的蓝色让人惊呼。对明天Bora Bora岛的期待更高了,我们决定今天环岛和进山,明天再包船出海,在泻湖里潜水。大巴的最后一站是库克船长当年兴建的灯塔,大爷大妈们看完这最后一处景点,不满地拍了两张照片走了。当地少年玩自行车,抬起把来骑,土摩托可能看见两轮的同类这么自由,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呼喊,就在大巴车厢里真的说了出来:“你看这帮中国人,什么都不想知道,不求甚解,到了哪,都相当于哪也没去,因为他们只能看见自己!”这句话说得如此旁若无人,引起了身旁几位大爷大妈的不满:“就你知道,你知道你讲啊。”土摩托告诉他们,这灯塔当年是为了测量两三百年一次的金星凌日现象,最终通过测量确定了地球在宇宙中的大小与其他星体的距离。这是人类文明中最重要的一次知晓,却不被中国游客知晓,这么看的话,灯塔和国贸一比,也就一半高不到。车上沉默了一会儿。有几个老人加了土摩托微博的关注,有一个老头说:“有句话说得好,每个老人都年轻过,但不是每个年轻人都能活到老!”我吓了一跳。回到起点,刚刚两点,我和土摩托碰上几个相熟的年轻朋友,包了一辆越野皮卡,往岛中央的深山里开。一路音乐欢歌,司机也会弹吉他,到了瀑布下的石头上,又成了花样跳水艺术家。回来路上爆了一个轮胎,住在周围的当地人笑眯眯走过来,趴到车底就开始帮忙修,比雷锋天然多了,相比之下前者是吃椰子,后者是吃橡胶长大的。美死了这个地方,尽管法国人从英国人夺下这个岛后,已经建了好几个巨大的家乐福,这让我们感觉错愕,以为这最终最美之地,应该和前几个岛国一样原始,却是如此文明甚至过度。土摩托说这是波利尼西亚文明的中心,后来库克也把这里作为航海的基地。不过,这些都不影响这里的美,那一定是因为这里美得太宽容,美得手头不紧,美得美滋滋的。我理解了一点卢梭、高更还有毛姆的快乐,更理解为什么那么容易变成狂热。如果地球真是个实验室,这里看上去像是最开始,也是最终的样子。这一天永远叫Bora Bora从这片海离开之后,语言失灵了。很多词语直接留在那片我从没见过的蓝色里,那蓝色也出现在海鸥翅膀的背面,也就是底部,也就是已经完全到了梦的地步。回到邮轮上,我坐在阳台看着火山口上的盘云,一只苍蝇飞进阳台,旋即在空中一个急转掉头,回到那片蓝色。我懂你,六条腿的朋友,如果可以长存Bora Bora岛,谁还好奇大海的对面?魔鬼鱼就是海里的鹰,有片珊瑚中一个黑洞,狼一样的鳗鱼探出头来,像是狗在窝里。快艇带我们去四个泻湖潜水,最后开到一片无人白滩野餐,有条野狗三条腿,我猜一条被吸进了海底。蓝色吃人。我觉得心被咬掉了一大块,吐在眼睛里,泪水流进嘴里,忘了怎么说话,写字也颤抖。穷尽脑袋,找不到法子能描述出这片奇景,着急。形容得再美,都羞愧,感觉还是委屈了这片天堂,失礼。躺在床上不想刷牙,想多留下一点这里的痕迹,后来意识到这就是懒,还是爬起来拿起牙刷,但是刷不到牙,忘了它们已经被蓝色拔了。我怀疑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法想什么,心变蓝了,像电脑坏了的蓝屏,没法再运行什么。语言也不知道何时可以被风吹回来,但我估计,即便张开翅膀飞回来了,一时半会也不敢降落在对景物的形容之上,它怕了,怕也背叛我这艘战舰,把我绑了,放在小船上,流放到失语的汪洋,自说自话。我需要一段康复期。进入梦境之前,我犹豫了,因为分不清闭眼前是梦,还是闭眼之后,那眼皮就失去了合法性,我不想割双眼皮,就像不想割包皮一样。于是眼皮变成一条粗绳,一头攥在瞳孔里的穴居人手里,一头攥在世界手里,开始拔河。我不用使劲,这场比赛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反而可以轻松地读诗。一首谷川俊太郎的《康复期》,如同经过精密计算预测出的赔率:把受伤的大脑寄放在医院悠然信步海边海水碧蓝无意义沙滩热烫无意义天空宽阔无意义棒极了的无意义!可是只有我没有变得无意义赤裸的我意味着海水意味着沙滩和天空意味着意味独独遭到拒绝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下只有我是不结果的种子可就在这时...我看见从医院逃出来的我的大脑开始吞噬大海摆动无数的褶皱散发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大脑转眼就吞掉了大海居然又顺便吃掉了我何等强大的消化力!我感觉着自己的皮肤消融在自己的脑里我不禁欣喜地呻吟现在我才自由从隔绝一切的皮肤容器中渗出我在我的大脑里与大海和解吃掉海水和沙滩吃掉我和天空眨眼间就吃光了世界的大脑在静静地安然休憩我在我的脑中第一次无意义消化着无意义的无限世界脑很快就排出美妙意义的粪便我可爱的脑康复得如同熟透的果实发出传统奶酪般的臭气颤巍巍地活像做坏了的布丁似乎对大如宇宙的容积束手无策正琢磨这移居到别的空间去圣诞节前 美属萨摩亚 帕果帕果早上起来吓一跳,额头上出现了一只鹰,很像小时候FC游戏坦克大战里基地的标志,也像魂斗罗里的枪,老婆看了照片说里约热内卢的基督俯视在我的脑门。很像个印第安人,所以尽管看上去也有点像个冯小刚,但我没什么不安。旅行真的是很主观的事情,生命有限,分到每个坐标的时刻不多,遇到什么就决定了这个地方的轮廓。匆匆忙忙每一站,每一次都要赌一把,看你能不能迅速了解一下岛的大概情况,选择一个当地代理或者相信黑车司机。遇到什么人,去的地方到底如何,机会只有一次,也定义这个岛本身在你的记忆里是什么颜色。这次一个波利尼西亚人带着去了他的“私人泳池”,隐藏在国家公园的山脊上,有条极困难的徒步小路,穿过密林直接下到悬崖脚下,是海滩里一块巨石背后的蓝洞,如同祖母绿宝石和黄金镶嵌在阳光里,光彩均匀涂满洞底,珠宝的程度足以让人贪婪。这种寻宝般的经历只能撞大运,好运常在。这里是美属的美军基地,国家公园保留了黄石那样的美国特色,那就是自然、奇险,不加约束。喜欢探险的,会觉得过瘾。这里的海水碧绿透明,像湖水。接下来三天又在海上。国内应该是平安夜了吧,以前我躲着节日,现在觉得值得庆祝的日子,就都凑个热闹,人生多点鞭炮和蜡烛,也许没什么不好。今年的圣诞老人是枣泥的,这是我去年从稻香村的服务员那里偷偷听来哒,手忙脚乱的朋友们,快抓住这个小偷。海逢故事海风响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故事,在这个圣诞夜。船上安排了一场弥撒,还排演了耶稣的生死过程。玛利亚生了孩子,还是处女,神了。神奇的是,我读的一个故事也是关于处女。故事的开始就很美,大户人家的美丽姑娘在上课呢,她坐在窗边,用笔在窗外的棕榈叶子上写下老师提到的公式,多么奇异的一幅画面啊!突然,笔掉了,捡一下笔挺简单的嘛,姑娘讲究,觉得让老师停一下不值得,自己低头一捡,又失了礼节,左右为难,怎么办呢?她小声拜托前边的男同学帮忙捡一下,书里说这位男同学淘气,可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诗人,这也意味着他有精神病,因为他说,捡笔可以,但你要把你第一夜的第一朵花献给我。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我给你捡笔,但你要让我破处。女孩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楚,就说,行啊,瓷。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女孩结婚了,新婚洞房花烛夜,女孩突然想起了当年对捡笔boy的承诺,她跟丈夫说,也可以不当回事,因为当年我那老同学可能是开玩笑呢,你说呢?她的丈夫说,是不是开玩笑,也得当面见到当事人去确认,承诺不可破坏。女孩磕头一谢,牛逼,多谢您成全我的守信,我去找捡笔boy确认一下他还想不想办我。说完,女孩骑马走了。到了森林里,强盗把她从马上踹了下来,说看您这珠宝和裙子都不赖,我切了。女孩擦擦鼻血说,珠宝您拿走,裙子我得穿,平时去裸体海滩我也不介意光着,但我这趟去人家里问人家还要不要我的处女,我不能光着去,影响人家的冷静判断,我出生在北京,没招过谁,没惹过谁,就想要点强,您给我留点体面?强盗说,行,我信你,你去,只要你保证去完之后回来找我。女孩接着往前走,树妖蹦出来,说看你细皮嫩肉的,当晚饭吧。女孩一作揖,您不是广东人吧?树妖说我是红塔山产的,你来一根儿?女孩说,那我就不推辞了。树妖说去你妈个蛋,我要吃饭。女孩说,我答应了给人家我的初夜,您要是不介意吃非处女,您就等我一会儿,听说金赛性学报告里说,全世界平均做爱时间是20分钟以内,加上Taxi的时间,顶多让您再饿半个小时,您等等我,好不好?实在饿了我兜里有条士力架,您先垫垫。树妖说好,我再抽我自己一根树枝,等你一袋,麻利儿的!女孩终于没有遇到其他危险,到了捡笔Boy的豪宅。捡笔boy听她讲完来意,看着她如此美丽,真是太想要她了,但她这么守信用,我岂能轻薄了她?老同学,我是开玩笑呢,你快回你丈夫那去吧。女孩回到森林,跟树妖说,来,您吃,我路上顺手揪了几把迷迭香,搭配我这条胳膊,准给您整一肚儿歪。树妖说,操,你丫这么守信用,我都没胃口了,拜拜。女孩又去找强盗,说这珠宝和裙子都给您,我看路上正好有天体马拉松,我带着跑鞋呢。强盗说不用了,你牛逼你背着珠宝箱子跑,负重才是真锻炼。女孩回到丈夫的怀里,说,我遇到强盗树妖捡笔boy,他们都取消了我的承诺,我办不了信用卡了。丈夫说,你真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这是一个缅甸的故事。所以玛利亚究竟是如何凭借处女之身却诞下圣婴的?凭借的是,上帝的信用卡。相比缅甸和那个马厩,我觉得因纽特故事里的因纽特姑娘好性感,男朋友捕鲸的时候死了,姑娘太想念,闭门不出拒绝所有后来的追求者,闷头用鲸油捏了个男朋友出来,把脸一刻,简直和死了的男朋友一模一样。她就用这个捏出来的塑像摩擦自己的女阴,摩擦呀摩擦呀,突然这个鲸油做的男朋友活了。姑娘大大方方领家里见父母,您俩看,他没死。两人就这么过上了幸福生活,一天太阳毒,男朋友游着游着泳,越游越小,这个瓷化了,油归油,脂归脂。女孩没哭,回去接着捏,捏完接着摩擦,男朋友又活了.......寒冷的地方,对爱和性反而更直接,因为都是和生命在掰手腕。我看过一日本漫画,说爱斯基摩人共用老婆,出发捕鲸之前,要让主力捕手身上沾有女人的味道,是种保佑,但不能同时有两个人都沾上,那其中之一肯定会死掉。我掉了眼泪,还没流过鼻梁就被冰原上吹来的烈风冻住,一个机灵,我被鲸鱼喷了出来,笔直地飞向月球。在云端我和圣诞老人击了个掌,问他今年有没有我的礼物,他说你张开嘴,我伸出舌头,灌了一肚子风鼓得像个铅球,于是开始下坠,正好降落在邮轮的烟囱。恰好有谁打开窗户?我送您一脸肝胆海风。鲸鱼骨头孔雀尾巴 法属新喀利多尼亚 努美阿我记得那博物馆像极了尖顶的部落草屋,但那每一缕稻草,全是鲸鱼骨头似的钢架,尖锐又耿直地刺向天空,如此的超现实。超现实的还有动物园里满地走的孔雀,它们忽地飞上树枝,但比它们更奇幻的,却是那些笼子里小得多的那些鸟,颜色和造型与前者相比前卫了半个世纪。距岸边50米的海面有个浮板,上面沾满了人,一个黑色小胖子看见我面露羞涩,我知道他想把我推下去,于是我就把他甩下去了。人们都在把对方推下水,爬上来,推别人或再被推下去,这个过程真的可以持续一天,总是笑着。这是我见过最开心的一段Loop。这是目前最发达的地方,人均收入比新西兰还高,文明程度就是法国本土了。不曾想过竟然在南太平洋感受如此文明和发达。也没想过要在邮轮的迪斯科上办个派对,但我们办了,歌诗达邮轮大西洋号真是艘神奇的船,竟然有一个巨正的迪斯科舞厅,地板是震动加LED屏,低音可以穿透你的胸口。最奇幻的是,当你热舞到东倒西歪,会猛然想起,你是在大海的中央,你是在一艘船上。这是我说唱过的最梦幻的位置!有人告诉我这一夜是这趟旅程最快乐,我只能告诉他旅程还没完呢。鲸鱼骨头太长了,咱们还在海上呢。新年的第一个故事:巴布亚新几内亚 阿洛陶过了好几天,我忘了多少天,船是海的字,我坐在字上不写字,就忘了日子,已经是2017了。不写字就像忘了一种语言,哑巴了一阵子,可能这一段说唱专辑听得太多,每个人都说得曼妙,有种毋庸置疑的感觉,听他们说进去了,我还怎么说呢?这种感叹似曾相识,我想起原来我写过一个故事,也是表达了同样的咳嗽。故事叫——金榜题名时:别闹,碧昂斯:我的说唱走向世界下午我给碧昂斯发了一个短信,别闹。到晚上,她的电话打过来,什么意思啊?我说,没事,就是觉得你不能再浪费生命了。她说,我才没有浪费生命好不好,我忙得很好不好,你才浪费生命呢,你在干嘛呢?我说我们去登山吧,我们要征服一座真正的高山才行。 有时候我会想到一个问题,有没有人真正在乎你呢?为什么在乎你?是在乎你的身份,还是跟你的感情?如果抛去这些,他们会不会在乎你传达的信息呢?比如你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他突然对你说,你不能再浪费生命了——你会跟他攀谈一会,还是赶紧退后两步,觉得他是个疯子?当然,你会在乎这个陌生人什么样子,如果他长得十分漂亮,或者有特点,总之要又安全又迷人,也许你就不会觉得奇怪或者危险,还会觉得好幸运啊,真奇妙,人生奇遇,太棒了! 但如果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呢,碧昂斯会做什么反应呢?她令我吃惊,因为她的下一句话是,爬山啊,那咱们要做什么准备吗?太好了,不用费什么话,直接进入正题。我说你稍等啊,放下电话,去找那个装饼干的铁桶,它放在书架上,我踩着梯子把它拿下来,摇晃了几下,清脆的金属叮咚,我知道,里面有几枚银币,那是我仅剩的积蓄,但对一座山来说,它们足够了。 久等了,你在哪呢?我问她。巴布亚新几内亚啊,演个出,她说。好,你就在那等我吧,我现在就出发,正好中间可以路过一片苹果树,我需要采集些路上用的。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把电饭锅里的米饭挖出来,然后站了进去,把银币放进插销。嘭的一声,我从此处消失,转眼间从苹果树上掉了下来。 没变样,我端详着这片小树林。那些大蜘蛛还是在树枝上爬来爬去,不织网,他们把丝吐出来,缠住苹果,一圈一圈缠,最后把苹果包裹成一个个紫色的小方块。我小时候曾经来过这里,用那些小方块当积木,搭建过一堵墙,怎么推也推不倒,后来冲上面撒了一泡尿,就融化成一片像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的胶,很黏。我摘了两个苹果,爬到林子里最高的树的树顶,那里有一个水龙头,我打开,冲洗紫色的方苹果,边冲边揉,直到搓成了一幅耳塞,大小正好可以堵死我的耳朵。 这是我们登山最需要的东西,因为那座山叫做糖山,上面住着历史上所有的说唱歌手,他们有个组织,叫糖山帮,在你攀登高山的时候,他们会一个个地趴在你的后背上,你必须背着他们,而他们会冲着你的耳朵不停地说唱,都是全天下最精彩的甜言蜜语,如果你听了进去,就永远见不到山顶。如果我爬到顶儿了,你还不犒劳犒劳我?我问碧昂斯。她白了我一眼: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天下第一呐?故事就是这样的,如果我在故事里,我才不把那些紫色的小方块塞进耳朵,肯定一把扔嘴里了,先甜起来再说对吗朋友?可惜我不在故事里,也不在大富翁4的股市里。在2017年的第一天,我在巴布亚新几内亚,这个我从小就很喜欢说的词,因为口感很好,很饶舌,但我从没去过,现在,我在。礼拜天,所有小商店都关门,连车辆都很少,更显出这个地方的原始与贫穷,所有下岸的大爷大妈都在开着食人族的玩笑,有人喊“别被当地人吃了哦,活着回来”,也有人喊,“少吃几个当地人。”我没被吃,我的音箱差点被“吃”了。和土摩托、王源宗一起爬山,半山腰歇一袋,看两当地黑哥们坐一破汽车上,面前一堆垃圾。我走了过去坐在他们中间,给他们一人一根带爆珠的香烟,两个人不停点头。一个说些口音很重的英语,说自己叫Amos,问我叫什么,我说泰戈尔。村里的人开始走出来,有个戴帽子的黑瓷想连我的蓝牙音箱,我给他了,转头和Amos聊了一会,他说明天周一有很大的市集,其他岛上的人也会来,带来各自的奇怪玩意。正说着,我一回头,发现村里的人都消失了,拿我音箱的瓷也没影了。我又给了Amos几根烟,跟他道别,问了一嘴:如果你的哥们喜欢我的音箱,就让他拿着吧。Amos眉头一皱,说怎么回事?你的Speaker丢了?shit!然后他就招呼了几个人,大声嚷嚷了一些本地话,据说这里有800多种语言,我不知道他喊得是哪一种,但很管用,一会儿那个拿我音箱的瓷就低头走过来,把音箱放我手上,说我刚才只是去喝口水,我说没事。没想到Amos竟然是当地大哥,我想起之前有一瞬间想摸摸他脑袋,因为那形状挺怪的,看来我忍住了也许是对的。上山之前,在路过的小旅馆门口,看见一群弹唱老哥,其中领唱那个的帽子巨好看,像野兽身上的荆棘,我说真好看啊,他说你戴的那个也不错,换不换?OK!我就用在上一站买的努美啊军帽换了这顶树皮做的帽子,你看那内衬多美啊,竟是当地绘画!下山之后,碰上一个白人,递给我一本圣经,我打开一看,全是中文,却是日本印制的,很精美。你需要吗,拿去吧,他说。拿着圣经,又碰上一个黑人,怀里掏出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个木雕,男女合欢,用很有难度的姿势,头脚无限向后,只有男人胯下那条独木舟联系着彼凸此凹。极精美,造型和路边纪念品全然不同,他说你要吗不贵的,一问,真的,我收获了新年的又一件礼物。这是个贫瘠的地方,山上最好的一块地方,被一个澳大利亚人买来做了庄园盖了别墅。我带不走什么更从未想过占领任何一粒灰尘,我接受礼物。听说这里的人认为,死了之后只是换一个岛重新生活,再来一次出生入死,潮起潮落。我喜欢这个想法。在船上经过一座座岛,看见不同的岛上截然不同的文明与人生,如此真切又如同幻梦,梦幻得像某种象征。我最喜欢的象征就是小马过河,闭上眼睛,我也从未看清楚那匹马与那条河,但我总能听见对面的许多声音,有的说千万别来啊,有的说还等什么朋友,我从未怀疑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我的腿呀,它听不见。愿你们如意,大山大海小酒吧大都市里的朋友,你们今夜都美,没有人能砸了你们的酒杯。海上新的一年的第一段情话琪在晚上,我刚醒来,抓住她熄灭蜡烛的手,让话变成梦话之前再亮起来。她说你变了,说话越来越没边儿,我怕你变成土著,或者一条披着老虎皮的鲸鱼。我说:纵使我长了角,长了毛,生了鳍,皮晒成泥,用鳃呼吸,披着树皮,啦呜啦地土吼,信了什么大屌教,或者听懂了什么鸟叫,不读书了读波浪如读甲骨文,一天只喝一杯咖啡假深沉,脚底和机械连接控制油轮...我还是你的,只属于你,琪。海上新年的第一类接触我、褚乔和土摩托三人在我的阳台看星星,漫天星斗,如同众神抽烟,掐灭在浪上。褚乔突然大喊,说有流星,我们定睛一看,一颗飞快下坠的亮点在斜上方的夜空。尖叫的同时,我正想像着肉眼看上去都这么快,实际上它的速度有多快呢?有一次我坐在一辆摩托的后座,在京通高速公路上开到了180迈。我不仅没戴头盔,骑手还总扭头看我,不看前方让我抓狂。他说你鸭舌帽扣紧了别被风吹跑了啊,我大喊你丫别回头了好好骑我的帽子是藤条编的都能透气风带不走它!他又回了一下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如果此刻我坐在那颗流星上,一定比摩托更刺激。正这么想着,那颗流星像是为了表达赞许,在夜空中打了个钩,一个钩儿我的朋友!也就是一个挑高它突然向上飞升起来!我看呆了,正琢磨是飞机?它突然像鼠标在屏幕上胡乱移动起来,然后转圈,突然消失不见。三人同时大叫起来,这让我们意识到这不是独自的幻觉,而是真的,我们都看见了!那是什么??活到现在,我还没在梦以外的时刻,感受过任何灵异或超自然的瞬间,可能也因为这样,我对外星人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但这次是什么?海上新年的第二段情话我每次手机放HipHop的时候,你的微信语音总是刚好不期而至,我每次都选择了收听你的声音,而折断了全天下MC嘴里的莲花。上活火山顶,下海底悬崖——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第二个惊喜——腊包尔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写东西会晕,是因为我背对着船行驶的方向坐着,想起小时候坐一个旅游车,我就是背对车头坐,与一个叔叔下棋。下到一半,我头晕恶心,说不玩了,那个叔叔急了,说不能半途而废,我说我难受,他说我找借口,最后我吐在了他身上。这件事情让我记住了一个成语:不吐不快。虽然在船上还没吐过,可是船依然飞快,已经到达了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第二站——腊包尔。一大早没吃饭就被土摩托和王源宗叫起来,我还没清醒就上了车到了火山。腊包尔有几座火山,93年喷发了一次,当地人只顾着打砸抢,却没人扫一扫屋顶上的火山灰,于是冷却之后,所有的房屋都被压塌了,整座城市毁于一旦。海水是热的,硫磺的味道引人入胜又让人窒息,远远看到两座山,一座已经被绿色的蕨类覆盖,正证明它已经休息,另外一座灰得如同蜂窝煤,因为2014年刚刚喷发过,现在还在喘着粗气,也就是依然在冒着烟,这是一座活火山,我们就要去它的头顶。这不到300米的山,是我遇到最难爬的。没有路,全是火山的碎石,太滑了没有落脚点,一半之后,坡度变成70度,脚底一滑,胳膊腿就全被划破,血淋淋,北京话叫血了呼啦的,鞋里全是碎石,双脚每落一次地都龇牙咧嘴。还是当地人厉害,黑哥们帮王源宗扛着航拍飞机的大箱子,踩一双夹脚拖鞋,如同一只骆驼默默走在沙漠一般,奇异地缓缓蹭到了山顶。登顶了,我们惊了,硫磺的峭壁好似黄金,幽幽地发着绿光,烟雾升腾,巨大的尖锐火山石柱林立,每个人站在一个尖顶,移动靠跳跃,失足就是深沟。这是我第一次登上一座活火山,问了黑向导,我们也是唯一几个登上这座火山的中国人。王源宗飞了飞机,拍出来像魔戒里的场景,土摩托掏出音箱,放了一曲迈克尔杰克逊的“颤栗”,仿佛地狱之门当中有人喊话。下山比上山更难,我几乎是用屁股下的山,短裤已经烂了。山脚下部落凉棚,彩色的布在风中飞舞,黑人老妈妈一针一线串着珠子,可乐瓶子里装着粉红色的自制饮料,孩子笑得很白。定睛一看,火山灰里点点绿色,少的可怜但绿得耀眼,像是蜂窝煤里孵出了孩子,我想几年过后,这绿色定会漫山遍野一跑,两座山会是一样充满了生机,生命是管不住的。正如断壁残垣上无名者的涂鸦:某一天,腊包尔会再次活起来的。(So Rabaul may live again someday)回船处理一下伤口,就又出发了。到了外岛一处神秘的海滩,当地小伙子学鸟叫,真后悔前半生没学好鸟语,光顾着闻花香了,要不然还能对对话。浪巨大,但稍微往下一潜,清澈地很,全是巨大的黄色活珊瑚,黑白鱼群与蓝色海星。离岸几十米,听土摩托大喊一声“有悬崖!”赶紧潜下去一看,果然海底一道断崖,断得极其突然,陡然下坠至深蓝不见底,壮观到我差点张大嘴巴忘了我在水下。站在断崖边往里游,如同从悬崖起飞,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海里还是天上,在海底竟拥有了鸟的体会。当地人说这个海底断崖深300米,蔚为大观。回到港口,我依稀记得出发前看到有个摆摊的,几尊木头雕像特别异族之感,急着上火山,没来得及买,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下了雨,大部分摊都收了,一块塑料布下,这个摊位竟然还在,雕像也还拿着长矛斧头,等着跟我一顿厮杀,我突然忆起,日本著名漫画大师渚星大二郎曾经来巴布亚新几内亚采风,这造型在他的画册中出现过。没什么可犹豫的,价格还便宜极了,我把它们请回到了我的房间。我已经忘了日子邮轮的电影品味真好,今天放的是我最爱的《年轻气盛》,导演自杀前,对他的老哥们说:你说我们高估了感情的价值,这话不对,感情是我们仅有的依靠了。我记得这是黑夜 我记得这是海上打开午夜的阳台,发现月亮在海面上修了条路,过路费是六便士。两个老男人土摩托和老飘飘,是我这趟航行的重大收获,其精彩程度不逊于我到过的任何的一座岛。朋友都是朋友,都是生活珍贵的意外收获,没有高低贵贱。但这两个都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有着同样丰富的学识,优雅,幽默,和已凝结成琥珀般的青春感。这是一种很难得的美感,我在博物馆见过,在书里见过标本,没见过几个活的。土摩托很多时候想一个一起听摇滚乐的嬉皮哥们,他成为Deadhead(“感恩而死乐队”死忠粉丝的昵称)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呢,他在人大附中专业队打篮球的时候还没我这个人呢,而当你忘了他比你大二十岁的时候,他突然飞起,严谨和渊博时常像漂泊信天翁一样,带你在人类文明里翱翔。他说那种鸟“展开双翼3.8米,一生只落地一次,就是产卵孵蛋,其余的时间都在空中,睡觉也不降落。”这种鸟,真的只能说是“太飞了”。旅途中有这么个家伙,跟你一起上火山顶,潜海底悬崖,一招呼就去甲板一起打暴风中的篮球,打完你已经喘气的时候,他继续绕着整艘船跑十圈,再去举重。喝起酒来从没含糊,一起听海风听各种酷音乐,还给你讲各种知识各种段子然后吃个火锅回屋看个《低俗小说》。我操,我常有种在好莱坞电影里的错觉,像汤姆克鲁斯永远不会老似的。老飘飘说什么都像在画画,笔触有小伙子的利索,和抬头望天的孩子眼里那种好奇和浪漫。有一次聊天,我发现我们竟然同时住在一条胡同里,东四八条!作为一个著名旅行家,各大摄影杂志和网站的签约摄影师,他在船上做了一次沙龙。一开篇,就是一行字:为什么喜欢夜色。他说,很多人拍日落,有人喝酒,但这艘船上最精彩的东西,是在深夜。他问过许多人在夜里看过什么,比如小老虎看到了UFO,还有人在海面看到了一个大红球,没什么光亮,害怕了,跑回船舱。他一开口,那些不可思议之事,像是远古篝火边的故事,像是月光宛如上帝般的丁达尔现象。整个沙龙他的娓娓道来,一气呵成如同某部纪录片的画外音,声音沉稳如同还没爆出绯闻时的赵忠祥。刚从他的沙龙出来,我就在海上看到了彩虹。他说他老了,到加拿大的某个森林公园,做个护林员。我一下子想起《刀锋》里,主人公在印度的一处林中山谷顿悟的那个清晨,跟孙老师聊着聊着,我好像能体会那日出的喜悦。看两位老大哥活得这么漂亮,你会觉得那是种信心,一种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鼓励。那是一种在生活当中,人可以拥有和保持何种美感的真实样本,不用具体说明,也不是我沉醉的书中人物,他们活在我的面前,我不能丢脸。一个小伙子王源宗话不多,一块混的时候,他总是一句话解High的家伙。从一个街舞B-Boy变成中国最牛逼的风光摄影师,延时和航拍的冒险家,靠的是骨子里的硬朗,去拍,没有废话,还有他可爱的妈妈。说起儿子去各种惊险之处拍摄,她从不担心,总是笑得像个太阳:“我相信我儿子!”还听说他媳妇曾陪着他在纽约时代广场拍延时,一站就是一天,分秒没去逛街,就拿着杯麦当劳的可乐。每个硬汉背后,都有两个乐观的女人。今天他在船上的卡鲁索大剧场做分享会,放了四部片子,从西藏星空到去年86天环游世界到此次46天环游南太平洋。当片子里出现这回航程中的飞鱼、海豚和鲸鱼时,全场惊叹,纷纷问何时看到的,怎么拍到的。因为全船2000多人,虽然无数时间漂泊海上,可肉眼亲睹这些动物的不超过几十人,更别说抓住那个瞬间拍下来并且拍得如此清晰美丽——我知道那是他12小时一直站在甲板上等出来的。而那些深海里的珍奇生物和火山口的熔岩,是他一步一步背着几十斤的器材自己爬上去,和一米一米亲自潜到海底蓝洞才拍出来的。他不累,他过瘾,他笑了。他的镜头就像鸟一样自由,湖北口音的缘故,他总把“鸟(niao)”说成“了(liao)”,我们几个好朋友总在这时候笑出来,笑过之后,觉得这口误,倒有某种禅意。海不是屏幕,我们还是看了电影亏了土摩托的老派,我已经习惯了一切都在网上,可在这通讯不甚稳定的海上,还是土摩托的硬盘可靠。连着三个晚上,看完了菲利普格拉斯配乐的生活三部曲,外加一部《海底印象》,导演是里芬斯塔尔——这位希特勒的御用摄影师,《意志的胜利》的导演,老太太八十岁时突然去学了潜水,然后和她二十多岁的情人拍摄了这部水下的纪录片,全是宛如外星般的景象。这四部片子汇成两句话,当真是:人几乎布满了地上每个角落,而海底全是天外来客。倒数第几日 归途游塞班军舰岛之所以叫军舰岛,是四面的剪影都像军舰,胜过整容脸,360度无死角,所以可以架大炮。认识了几个当地的中国朋友,做旅游的,叫大梨团队,领头的叫大梨,是个爽朗的东北人。三年前带着一帮中国游客去浮潜,他被水母袭击了昏迷在海中,游客四散逃命没人救他,还是好心的当地人把他抱了上来,腿肿了三年没法下床。我窃以为这样的经历,实在会伤心到对人产生仇恨,可能是阳光大海帮助他消化他人的自私,热情依然。海水看上去堪比大溪地,一望无际的水下平原,但略显无趣,可能是已经见过太多惊人的海底画面了吧,我讨厌此刻我的奢侈,可此刻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后来看到王源宗深潜的蓝洞,才知道其实是自己该去更深之处了。阮小七教教我吧,我跟你一起冲宋江翻白眼。这里的日料都很好,这里有射击场可以开枪,这里的刺身有石斑鱼和美人鱼,这里的滑板少年在阳光里眯着眼睛,我没敢没有去这里的断头崖,我怕到了那,一冲动把自己被南太平洋宠出来的骄纵奢侈砍下来,扔进这片美丽的海,重回一条鱼的天真。釜山行断腿我正沉浸在坂本龙一的电影配乐精选里,突然安静了,手机还有百分十49的电,突然冻关机了,这就是说,我又回到冬天了。在寒风里乱走,到乐天买了件大衣,走过影武大桥,在一个菜市场里迷了路,急了就想吃猪肉。随便进了家小饭馆,两个釜山老阿姨听不懂我的普通话,说了几句东北话也没用,一个婆婆打了个电话,是公共翻译热线,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说英语,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僵尸,不是要咬人是要咬猪。吃完有了劲,就乱走,先上了山,路过一幢幢彩色的民宅,每家门口都有名牌,忽上忽下又回到了海边的宽敞公路。我一看路牌,“太宗台”三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往那儿走吧。谁曾想这一天就这么走下去了,到了才知道这是一个徒步国家公园,走到这里时已经花了三个小时,想走完这个公园还需要一个半小时.......在门口我买了块石头,上面写着“夫妇有恩”,我把“恩”字看成了“思”字,想起老婆就有了股蛮力,一闷头往里爬。海边的大山与森林,断层岩的峭壁,灯塔俯瞰大海,没一个中国游客。风吹进耳朵零星几句思密达,人不多,这次旅行中的第一次独行,话不多,除了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爬火山以外第一次猛喘粗气。回港口时搭了个大巴,车上除了我只有一个马拉西亚人,我们坐在后座攀谈起来。马拉西亚一样会删掉空气污染的帖子,一样有个日子很敏感不许提及,一样有些我们都爱的音乐家不能来演出……和哪一样,我不废话了,可我知道看过世界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这种一样。回到船上,朋友们发来各种美食图片,猪肉汤泡饭,河豚海草粥,我抚摸着肿了的小腿,对他们说:“谁还没消化,麻烦吐出来一点,给哥们来口二手美餐,也算了却遗憾。”福冈,我真不想说这是最后一站停的时间太短,去了太宰府,买了50件小玩意,抽了个签,“末吉”,没敢磨叽,赶紧吃碗面回船。船外无数的鹰隼,飞出一块面包,在空中被大卸八块——这句话好眼熟,原来我在所罗门群岛用过这个句子。灵感像被海浪收走了,在船上漂在海中,感觉不到潮汐,此刻终于体会到退潮了,只不过不是大海,是脑海。从大海回人海当我老了,回忆一生,会想起歌诗达邮轮大西洋号,曾是我的一个家。现在要搬家了,岂止是舍不得这么简单。每个人都在收拾行李,我相信大家都会收拾得很好的,即使丢几样东西。至于能不能收拾好自己,做没做好准备上岸,就不好说了。只是想到一句自己的歌词,写的时候像是句诳语,豪迈得有点心虚。而此刻,我感觉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大声说出来了——“即便你能说尽天下词哪又怎样?还不如掀了这桌麻将一起听听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