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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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丁路德刘
6月12 周三 Yamchun - Alichur“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人骨以标行路”。——法显,《佛国记》早上。我们躺在帕米尔人的小屋里,一早就睁开了眼睛。一醒来,又厚又重的棉被压在身上,昨晚除了外套之外,身上的衣服一件都没敢脱下来。还好现在已经六月份了,虽然外界已经进入初夏时分,但帕米尔的气候仍旧寒冷。当年,玄奘也是这个时候进入的帕米尔高原。此地如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所说,“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如果要是从九月份开始,在万物萧条的深冬进山,不要说如何度过酷寒,就是找到一辆车带你出去也难。早餐每人一份煎蛋,厚煎火腿,粗面包。饭后,一杯热茶。我狼吞虎咽,心满意足。旅伴Sophie嫌它有点油腻,于是我把她的那份也吃掉了。高原上,人的胃口确实会变差,但我的宗旨就是“胃口倍好,吃嘛嘛香”,在旅游中对食物几乎来者不拒,况且,日后吃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不过当然Sophie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当初我们在印度加尔各答的火车站外吃饭,虽然是一月,但是仍然苍蝇成群,黄土飞扬。原本饥肠辘辘的我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没了胃口,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但Sophie这么一个身材娇小,弱柳扶风的女孩儿还背着半人高的大包,在阵阵飞蝇中气定神闲的吃完了米饭浇煮豆子,我现在想起来还很佩服。和我一起出去旅游的朋友,多少都要有点冒险精神...用过早餐,我们哆嗦着刷牙洗脸漱口,胡乱抹了几把,又继续上路了。Alisho早早的就提前出去,发动好了车,把车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一路上有这样一个耐心细致的向导真是我们的幸运。我们在这里住宿,一晚大约是二三十美刀。在塔吉克山区旅游,美元和Somoni(本地货币索姆尼)都要备着些,自然,美元比本地货币还要更受欢迎一点。不禁做起梦来,我们的人民币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世界货币的地位呢?那时候我们出国也不需要换汇了,哈哈。第二天早上起来,天气好了一些。峡谷间也被阳光抹上了一层绿意。我们这一路,左边依山,右边就是深谷。道路蜿蜒,一路乱石飞溅,击打着车身的金属。稍有不慎,驶离道路,就会像这辆车一样坠入山谷。一路上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常能看到车在谷底的残骸,自然是不会有人为它们来收尸。我们看了也有些心惊胆战。行至山间的一处急转弯,Alisho和我们说你们知道吗,这个地方我们叫它Прощай (praSHAI),是以前在这里的苏联卡车司机留下来的称呼,在俄语里面的意思是“永别了”——一从这个地方掉下去,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所以就是“永远的再见”。我们默默听着。群山之间,我们手机的信号已经完全消失了。人类文明的唯一证据就是在茫茫荒野里,用木头粗糙架起来的电线。被完全的自然包围的时候,你无所依靠,你只能向它寻求庇护,而它反过来也可能欺骗你,夺取你的生命;只有在这种时候,人才能感受到它真正的力量,那种从古代一直延续下来的,对它的敬畏甚至恐惧,才会在你心里被重新唤醒,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的存在:自己原来还活着。对城市生活来说,这些感受多少被剥离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公元四世纪时法显也曾到过这里。在《佛国记》里面,他描述经过葱岭(也就是帕米尔高原)的路程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人骨以标行路”。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诚哉斯言!我们的越野车,在这片群山间的旷野,茫茫无际,好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执着地载着我们前行。我们之前到底有多少人来过,我们之后又有多少人又会在这里出现呢?正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环顾四野,在广阔的天地之间,追古思今,在无穷无尽的时间的流逝之间,人作为个体并不独特,但确乎是孤独的。车里放着不知名的语言的歌曲,曲调蜿蜒盘旋,往复循环,又点缀着漂亮的装饰音和转调,歌手在句尾的颤音有叹息之感,像是长路遥遥,乐曲也永远也不会止息,给人一丝慰藉,感觉就是在此时此刻应当听到的音乐。问过Alisho,原来这是阿富汗的音乐家Ahmad Zahir的歌,他的音乐有印度音乐的神韵,又从波斯文学中获益颇多,难怪让人有这种感觉。Alisho也让我们放放我们自己的歌,但我倒是觉得西方音乐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佛塔很快,我们来到Vrang。登上斜斜的山坡,有一座五层高的佛塔(Stupa)。在佛塔的顶部,有一块神秘石头。带我们上山的小男孩说,石头上面的凹陷,是佛祖留下的脚印。释迦摩尼的脚印是真的脚印吗?吕澂在《印度佛学源流略讲》里对这个问题有所解释,据说最初佛教在印度流行时,“...按佛教规定,是不许雕刻佛像的,只许用佛行事做象征性的纪念,如在佛生前行过之处刻一脚印,说法处所刻一法轮或菩提树形等等。”Vrang的这个佛塔,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也记录过。 玄奘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信仰佛教的僧侣,但如今则完全是一个什叶派穆斯林的村庄。过往的佛教信仰已经遗失了,但石刻的比喻意义还留存着:“佛曾来过此地”。岩壁上的洞窟,据说是僧侣曾经的住所再往前走,从Vrang赶到了Langar。Mazori Shoh Kambari Oftob这是个小神庙。据精通波斯语的luo说,左上角写的是“阿里”(先知的女婿),右上角写的是先知的名字,左下写的是“恐惧是最大的罪恶”,右下角是“世界上不存在比善行更珍贵的事”。这也顺理成章,毕竟瓦罕居民信仰什叶派伊斯兰教,自然拥护阿里,认为他才是Muhammad的正统继承人。这么多的羚羊头骨真是壮观神庙的名字叫“Mazori Shoh Kambari Oftob”,直译过来是“Holy Place of the Master of the Sun”,太阳神的圣地,这也是这个神庙在伊斯兰教之前就有先民崇拜的证明。神庙里堆满了马可波罗盘羊的角,看得我很是心动,也想在荒原上捡一个威风凛凛的角。只可惜没那么好运!何况,又怎么是随便能捡到的?马可波罗盘羊现在已经濒危了。据说有那种捕猎马可波罗盘羊的旅游团,每只羊估价四万美元。为了满足人类的虚荣,真是大费周章,又何苦呢?这个神庙对面有一个瓦罕博物馆,值得一看。展出古老的手稿,独特的乐器,还有一些科学发明。相当复杂的琴...背面做成类似人的形状的一种弦乐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在帕米尔的杂货店里也有算盘——和中国的算盘不一样,这个算盘没有中间的横档。况且,他们的算盘是竖着用的。Rohi safed! 一路顺风!车子一路攀爬,道路的高度慢慢接近了雪线,四下里被土灰色和银色取而代之。Sophie山间的积雪融水是可以喝的,我们下到河边,装了满满一瓶。ozero chukurkul 站在湖边,天地之间渺无声息。湖面是冰蓝色的,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一切像是被施了咒语一样,时间也在此凝固了。这一刻除了自我的渺小之外竟无法再有其他的感受,“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我只要有一双眼睛,默默记下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景色,也就足够了。法国车手这一路上对机动车和自行车手来说,车程最艰险的部分,莫过于Khargush垭口的这一段,公路的海拔到了四千三百米,越过了雪线。无数雪花迎面撞向车窗,你会突然意识到,这片荒原和这些山脉都在这里存在很久了。其实这一路上最让我佩服的,就是这些在高原路上骑车的自行车手。我们在山间路上看到远处一个小点儿,开近了以后发现是一个载着两个大驮包奋力骑自行车的男人,(海拔四千米,极冷)。他说自己去年九月就从瑞士骑车出发,一路骑到了这里,也和我们一样,要从卡拉苏口岸进入中国——他已经骑了九个多月了。瑞士车手Alisho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他摇摇头,只是问我们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是多少。我们告知后,他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下来,又继续上路了。我离开帕米尔也有一年多了,他的身影我却总是时不时的能记起来。他的身上有某种理想化的探险者的缩影,是什么让一个人想要远行,离开自己的家庭,自己熟悉的社会,进行这种近乎自我放逐的旅行,最重要的,这片荒原又能给他什么答案呢?天涯无处不相逢我们过了Khargush垭口,在边境路上等着过检查站——居然看到对面开过来两辆新疆车牌号的车!大家都很吃惊,一起拍了几张合照。原来他们是温州的旅行团,也是从喀什过境进入塔吉克斯坦。我们问了他们,知道口岸周末果然不开门,也像那个瑞士车手一样记下这个宝贵的口口相传的信息。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提前赶到口岸。之前在网上搜索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信息。我们感叹,还真是哪里都有中国人啊,谁能想到在这天涯海角还能相遇。这段路是我高原反应最为严重的一段。我躺在车的后座,不断因为眩晕睡着,又被坑洼不平的路颠醒。或者就是没有路的泥土,或者就是一些苏联时期修的柏油路。这么多年,总有超载的大车经过,早就把路压得左一个坑右一个坑,说在后座上被颠飞也没有很夸张。自Langar开始,我们的路线就离开了阿富汗和塔吉克的边境,因此就真正的连村庄也没有了,更不要说商店(magazine)。饿了,我们三个人就从塑料袋里揪一口大前天在霍罗格(遥远的记忆!)买的馕吃,渴了,就从水瓶里喝一口雪山水。That's it.听说Yashikul里还有鱼捉,没有这个口福了...终于,6月12日的旅程在Alichur结束了。Alichur是公路边的一个小村庄,提供住宿,还有一个餐厅(姑且叫它餐厅吧)。但我们到的时候太晚,抓饭已经卖完,我们只好又吃了一餐漂着油花,撒着茴香,泡着米饭的牛肉汤。Alichur的画风是这样的还好在我们住宿的家中,又加了一餐: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馕和一小碗奶酪。虽然够不上丰盛的标准,但蘸着吃却让人心满意足。盛在小玻璃碗里的奶酪极其美味,是我此前此后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吃到过的。想必是当地自己做的吧。住家的塔吉克女孩儿绿眼睛长睫毛,极其漂亮。我和Sophie睡在一张塔吉克大通铺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和被子,还好屋子里还有火炉。这张床不知道来来往往有什么样的人睡过!又不知道上次清洗它是什么时候。走近的时候,能闻到人类脂肪的气味。但有个地方歇脚,已经是万幸了,这实在是没办法抱怨。我和Alisho坐在火炉边,打开早就买好的啤酒,聊着塔吉克斯坦的政治和风土人情,得知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八卦,下次文章再更新。也就喝了两瓶,喝完当晚就后悔了晚上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我和Sophie对视一眼,都没bother把牙刷牙膏从登山包里拿出来,就默契地关灯拉上了被子。人在高原,真的没有意志去洗漱。不必大惊小怪,注重清洁是生活舒适的附带的奢侈品。加上前面在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旅程,我们已经从新疆出发将近两周了。但帕米尔这一段路,不得不说是我们旅程上最艰辛的一段。新鲜感已经略微褪去,我们都向往着明天通过卡拉苏口岸回国, 在喀什好好地吃上一份拌面,洗个热水澡——我们大概已经有四天没碰过热水了。我俩已经从当初那两个意气风发闯荡四方的人,变成了两个在冷风里打抖的小老太婆。明天就能回国了,我俩长舒一口气。但是谁能知道这段旅程最艰苦的地方还在后面呢?下集预告:最难熬的一夜/听塔吉克人讲塔国政治八卦/4300米的中塔陆路边境通关全攻略本系列不定期更新,全看作者心情。非常欢迎想了解情况的朋友们私信/微信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