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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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克吐蚊
即便你稍知一点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历史,第一次游走英国南北两地还是会惊讶不已。语言也就算了,头一次听苏格兰人讲英语就好比在北大闭门学了四年中文的老外突然来到了河南。服饰也算了,全世界的男人都不会去抢苏格兰方格裙的专利。景致也好理解,伦敦的一切都宏伟、周正、庄严,是金色的灿烂的;到了爱丁堡,再厚重的历史都披上灰色的外套,像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可再一细看,那老头露着诡黠的笑脸,又透着天真的童趣。更夸张的是,苏格兰银行发行与英镑等值的苏格兰货币,你当然可以在苏格兰用英镑,但如果你吃饱了撑的,可以拿英镑去换苏格兰钱在苏格兰用,在返回英格兰前再换回来。这也许能帮助你理解为什么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球队不仅彼此视如死敌,而且球迷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对方的球队输给外国人。一句话,苏格兰属于英国,但绝不属于英格兰。
童话般的爱丁堡(www.anc.ed.ac.uk.com)
每个初到爱丁堡(Edingburg)的人都会爱上这个苏格兰首府,古老却不破败,幽深却不矜持,历尽沧桑却满脸幽默,装神弄鬼又分明告诉你这是玩笑。
被一片林林总总的古老建筑簇拥着的,是玄武岩脊上的著名城堡(castle)。它像一匹骏马的头部,高高昂起,俯视四方。站在城堡上,想象一下历代苏格兰王站在同样的位置,极目远眺苏格兰低地开阔而壮美的景致,定是豪情满胸!他们之中,一定包括那位女王,她的失败比其他人的成功更让人难忘,这世上很少有哪个女人的故事更让我唏嘘不已。是的,来爱丁堡,就想寻找她的痕迹——玛丽·斯图亚特。
玛丽·斯图亚特女王
1542年12月的一天,玛丽·斯图亚特(Maria Stuart)在爱丁堡出生,一个星期后,眼睛还没睁开就成了苏格兰女王,因为她的父亲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五世去世了。别以为襁褓中的婴儿从此可享受荣华富贵,当时的苏格兰是欧洲的弱小穷国,落后英格兰和欧洲其它强国足有一百年。而当时的欧洲政治,充满了以婚姻为砝码的权势争夺。她还在摇篮里,就有欧洲各路王侯前来求亲,无非是觊觎那一片国土,5岁的时候,她就被许配给法国王子,离开祖国远赴巴黎,在当时欧洲最豪华的宫殿里度过了儿童和少女时代。而法国国王因为在一次比武中偶然重伤送命,使得他的儿子、也就是玛丽“娃娃亲”的丈夫一夜之间变成了法国国王法兰西斯二世。玛丽·斯图亚特在她17岁的时候就成了法国王后兼苏格兰女王。普通人做一辈子梦都梦不到的事情,在她身上轻易地成为了现实。
可是,美好的时光是如此短暂,她的小丈夫天生体弱多病,在法国国王的宝座上只待了一年,就一命呜呼。玛丽·斯图亚特从此不再是法国王后。对丈夫的哀伤还没过去,她在苏格兰摄政的母亲又一命呜呼,连遭打击的玛丽·斯图亚特决定离开生养哺育她12年的法兰西,回归自己的祖国,做真正的苏格兰女王!
城堡
从城堡下来,是爱丁堡最著名的街道皇家英里路(Royal Mile)。如果你在这座城市没有足够的时间,把这条仅一千多米的街和两头的各一个古建筑逛完,也足可拍着胸脯说不虚此行了。从东头的城堡开始,皇家英里路顺着山势斜向西去,在两头保留着16和17世纪苏格兰最精美的房屋,现在很多都开出店面,在当时,很大一部分是朝臣的官邸,而西头的那个建筑里,发生过太多的故事。
18岁的玛丽·斯图亚特回到爱丁堡,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宗教和政治环境。那时,新教已经从英格兰传入苏格兰,在当地贵族和平民中引发了巨大的信仰差异。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玛丽·斯图亚特对新教的镇压引发一方不满。同时,贵族朝臣们也各怀心事,其中包括她掌握着朝廷大权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而苏格兰与英格兰两国、她本人与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的关系更是微妙。从血缘上说,这两个年轻的女王还是远房亲戚,无论是貌合神离还是彼此憎恨的时候,她们都以姐妹相称,如果纯粹按皇家继承的祖制,玛丽·斯图亚特还更有理由成为英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年轻貌美,个性率真,追求者众,而大她11岁的伊丽莎白据说有先天的生理问题,虽也不乏追求者,但因为政治、宗教和个人情感等原因一生未嫁,史称“童贞女王”。可以想见,这样两个女人在同一个岛屿上各守一方会是何种局面,历史有时是多么富于戏剧性!
城堡庞大而崎岖
玛丽·斯图亚特是个真女人,但不是个好君王,与伊丽莎白截然相反,她没有给自己的国家任何鼓舞创造的力量,留给后人的只有自己传奇的一生。我在爱丁堡走访书店和博物馆,看到最多的人物肖像就是玛丽女王,但每幅作品几乎都面目凝重,表情呆滞,毫无生气。我相信是16世纪苏格兰的画家们的笔触过于笨拙愚钝,看看那些达官显贵们写的情诗和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能知道,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心中始终燃烧着一团火,足以燃烧别人,又毁灭自己。
寡居了几年的苏格兰女王不过20出头,前来求婚的自然又络绎不绝。这一次,年轻女王的选择让人大跌眼镜。伊丽莎白戏谑般地推荐来了个破落王族的公子哥,据说有段时间他们还曾是情人。像现实生活里不断重复发生的“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故事一样,高贵高傲的女王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无德无才、空有一具俊朗皮囊的小白脸。这时,远方的“好姐姐”英格兰女王又不同意了,好像把自己玩腻的玩具送人、人家笑纳了又突然反悔的精怪女孩。恋爱中的女子怎会搭理这些。没多久,玛丽女王宣布结婚,亨利·达伦雷被新娘扶为名义上的苏格兰国王。
“鲜花牛粪”的故事永远都雷同,即便四五百年前的欧洲王室也不例外。没多久,玛丽·斯图亚特就对金玉其外的达伦雷心生厌倦,几乎在无可避免地怀上了他的孩子的同时,她开始疏远自己的丈夫。女王更喜欢和自己的秘书兼乐师大卫·李乔在一起,这个矮小而其貌不扬的意大利人有学识有智慧,能给她带来真正的精神满足。达伦雷对此心怀嫉恨,这对一批心怀不满的官宦们而言,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个血腥的阴谋悄然酝酿……
荷里路德宫
沿着皇家英里路往西,顺坡而下,两边的古典建筑渐渐稀少,古朴的马路也安静起来。近街道的尽头,一幢古堡式的建筑庄重、却又那么凸显地矗立一旁,即便精心养护,仍难掩块垒的斑驳。天已黄昏,外面的铁栅栏已经锁起。我没带地图,只能在暮色中好奇地打量,知道这个古宅非同寻常。晚上回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地图核对。果然没错,这正是历代苏格兰王的宫殿——荷里路德宫(Palace of Holyroodhouse)。当今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并不是天天住在伦敦的白金汉宫,每年夏天她都要以苏格兰女王的身份来到爱丁堡,在荷里路德宫下榻一段时间,并举行王室派对。400多年前,作为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也同样住在那里,那个血腥的阴谋就在里面的某个角落发生。
1566年3月9日傍晚的荷里路德宫,华灯初上,夜宴已经备齐,女王、国王、一两个亲戚和宠臣李乔围坐桌边。突然,一群叛乱者冲进屋来,声称要抓捕“懦夫大卫”。混乱中甚至有一个叛匪把手铳对准了身怀六甲的女王,而她的丈夫兼国王则缩在一旁,既暴露了同谋的身份又不敢公然站在叛党的一边。无论女王发怒或是恳求,叛乱者绝不心软,他们揪起疯狂尖叫的意大利人,砍断了他抓住床脚的手指,当着女王的面,你一刀我一刀,在他矮小的身躯上留下了50个刀口,再把这堆肉泥扔出窗外。在目睹了这恐怖的一幕后,玛丽·斯图亚特平生第一次成为了囚徒。
中世纪的荷里路德宫内殿,几百年来没啥变化
我抵达爱丁堡第二天的清早,就急匆匆赶去荷里路德宫,却失望地得知玛丽女王的寝室和那间沾满大卫·李乔血迹的房间正在修整维护,不对外开放。据说,有些导游有本事在那间房间里,向游客指出地毯上依稀可见的血迹。400多年之后,游客们依然面露恐惧之色。可以想见,对于一个年轻的高贵女王、一个孕妇、一个从小被捧若明珠享尽千百宠爱的女人,这是何等的羞辱和打击!这一夜,真不知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可天一亮,她突然变得对自己的丈夫温存起来,责备自己平时对他照顾不周,又说不会对那些造反者予以追究。达伦雷毕竟是个无用的小白脸,轻而易举地就调转枪头,成了妻子的同谋。在他的帮助下,他们俩和几个随从趁着某夜月黑风高,居然从叛军的眼皮底下悄悄出逃。天亮后,得知女王逃脱的叛党们明白大势已去,逃跑的逃跑,归顺的归顺。玛丽女王在拥护者的保卫下班师返朝,惩处了几个叛党,厚葬了李乔,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诏告说“国王与这起阴谋无关”,一场风波终得平息。在阴谋事件发生三个月后,玛丽女王移驾东头的城堡,生下了未来的国王詹姆斯六世。
荷里路德宫曾是一座修道院
玛丽·斯图亚特在处理这次叛乱时的表现足够智慧和果敢,但事过境迁,她身为女人的天性又爆发出来。毫无疑问,对自己的丈夫,玛丽·斯图亚特已经不单是“失望”和“厌倦”,而变得“鄙视”和“痛恨”了。而在营救和护卫她的过程中,一位散发着男性豪放粗犷之美的军人博斯韦尔伯爵悄悄俘获了女王的芳心。奥地利作家茨威格说,玛丽·斯图亚特对博斯韦尔的爱,是历史上最有特色的爱情之一,力度和疯狂程度都未必亚于古今传诵的上古希腊罗马及其它时代和地域的著名恋人故事。如果说她的第一次婚姻是“娃娃亲”,第二次又是“鲜花莫名插牛粪”,这第三次,年轻的女王相信是找到了真爱。但是,恰恰是这场爱情,让她的人生旅程彻底背转。时间离李乔事件差不多一年,再度遭到“冷处理”的达伦雷突然被玛丽女王亲自从格拉斯哥接回爱丁堡,住在市郊的一个别墅里养病。有名无实的“国王”受宠若惊。可不久的一个夜晚,女王刚在荷里路德宫为自己的臣仆办完婚礼,市郊的别墅轰然巨响,屋子被炸飞上天,“苏格兰国王”就这么没了。国王遇刺,身为妻子的女王非但不震惊,不愤怒,反而把自己关在宫内,无所作为,好像万事与她无关。外界已经纷纷传言是博斯韦尔谋杀了国王,伦敦派来的耳目向伊丽莎白女王报告说:“据她说,她愿意抛弃一切,只穿一件衬衣跟他去天涯海角。”更荒谬的事情接踵而至,博斯韦尔演出了一场“抢亲”闹剧,携兵将出行在半路的女王劫持。“为免流血”,女王自愿“就俘”,跟着强盗去做了压寨夫人,然后为了保护女王被糟蹋的名节,两人决定结婚。这简直是把全世界的人都当白痴耍,连女王的天主教同盟西班牙都看不下去。玛丽·斯图亚特和博斯韦尔匆匆举办了婚礼,但场面极其冷清,没有官宦捧场,甚至没有神父做弥撒。整个国家乃至天主教世界都开始远离她。事实上,玛丽女王并不快乐,法国探子的报告是:“从倒霉的婚礼那一天开始,玛丽·斯图亚特就没停止过呻吟流泪。”
古意盎然的街头
叛乱终于来了,籍着这么有利的借口。女王和“新国王”出门迎战,不幸败北。作为条件,博斯韦尔拥吻了玛丽女王后独自离开,走上放逐之路。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博斯韦尔后来在丹麦被捕,长期关押,10年后死在狱中。玛丽·斯图亚特则被叛军们软禁起来,在逼迫中签下了退位诏书,逊位给自己年幼的儿子詹姆斯六世。她甚至还早产过一次,被后人怀疑是她和博斯韦尔一系列疯狂举动的真正内因。一年后,玛丽·斯图亚特又靠着狱卒的帮助,越狱成功,重竖女王大旗,并很快召集了六千人马杀奔回来,她的对手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结果依然是失败。这一次,玛丽·斯图亚特终于无路可走,她不想回法国受婆婆的羞辱,也不想去西班牙受冷遇,她在匆忙中下了最后一注:去英格兰找那“亲爱的姐姐”。而正是这一注,令她永远都没机会翻盘。
伊丽莎白一世
走在荷里路德宫空旷有回音的长廊里,仍能感受到往昔皇族的雍容气息。肖像画尺幅巨大,从地面直抵天花板。这里的玛丽·斯图亚特比常见的画像多了几分高贵和俊俏,但仍与那个奇情女子的应有面目相差甚远。倒是在书籍、网络和英格兰名胜地看到的伊丽莎白的画像,从来都让人过目不忘,面容狭长,目光如鹰,神情冷峻。玛丽·斯图亚特如果看到过她的画像,也许就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