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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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发走读生
青海境内自驾,16天而已,竟有人期待我的游记。然此时之我,并无写游记之冲动与时间,唯一想落笔的就是一段路,一段称为G310的路,或曰G310之一段路。此次近8400公里的行程,我们闯过荒凉如火星的俄博梁,浪过红裙朵朵的妖冶翡翠湖,恋过德令哈的海子诗歌馆,拜过山巅上金光灿烂的夏琼寺,蹭过高原赛马会的红火,醉过河谷花儿会的高亢……为什么只写一段路?盖因为我家掌柜的(回陕北插队的村子,老乡如是称呼他)说了:“和独库公路比起来,这段G310无论是驾驶快感,还是审美体验,都在其上!”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盘山路上翻飞。他手握方向盘,目光炯炯,处于滴酒未沾却微醺的状态中。 吹牛吧?独库公路都美到堵车了!就算“3”字打头的路,也轮不到310吧?多少车友把“此生必走318”贴在车屁股上,“甘青大环线”示意图也赫然写着“315最美公路”,谁听说过310?看来青海旅游局应该找我家掌柜的做个广告,或者付给我一笔像样的稿酬。闲话少说,白日梦醒来。其实我们也是误打误撞走上了G310的。回来一查,原来310的姥姥家居然在东海边!它从江苏连云港一路迤逦向西,穿过山东、安徽、河南、陕西,止于甘肃的天水。大概中国之广袤容易让人心有不甘吧,于是这310又向西延伸,经甘肃临夏进入了青海,眼下终于青海的共和,所以它还有个颇具红色风格的名字“连共线”。这趟自驾之旅,本来是想还愿的:翻越几年前单车遇雪未敢翻的祁连山。怎奈甘肃忽然就疫情汹汹了,我们只好从宁夏的中卫,高速穿过甘肃,一猛子从民和扎进青海,核酸一次,便在高原上自由驰骋起来——转了海东转海北,转了海北转海西,差一丢丢就进新疆了。依着我的性子,从甘青新交界的茫崖折回,该从格尔木挺进昆仑山口和可可西里。奈何方向盘在掌柜的手里握着,他号称中旬有事,我只能乖乖跟着回家。虽说是回程,也不能走得无趣。于是又转向海南,去看“天下黄河贵德清”,就这么有幸邂逅了G310,并在离开青海前又嗨了一回,把句号画圆了。从海西州的乌兰县出发到贵德,要经过龙羊峡水库。龙羊峡位于共和县与贵德县之间的黄河干流上,历经十多年建成的龙羊峡电站,乃黄河上游第一座大型梯级电站,我们当然很想一睹其壮观景象。车子接近龙羊峡时,地貌已然大变,雅丹“馒头”看不见了,眼前是连绵的黄土大山。可这大山与我在陕北看惯的黄土峁塬不同,它们的身躯更加高大敦实,在被千万年的流水雕刻之后,像一根根连体的粗壮柱子,远望如林。我脱口而出:“这不是扎达土林嘛!” 恕我孤陋寡闻,以为只有西藏扎达才有土林,却不知道在龙羊峡也发育着“土林”这种独特的流水侵蚀地貌。这土林,没有石头大山的狰狞凌厉,也不像雅丹“馒头”那么低调温顺,它们有山的雄浑阳刚,又保留了黄土的厚重朴实,就像身体健硕却沉默寡言的西北汉子,矗立在高原之上、苍天之下,千年万年。路况不太好,急弯中常有水毁路面,但壮观的土林景象,由眼入心,引发多巴胺的狂欢,心情大波澜早已消解了车子小颠簸。难怪,共和县将这土林开发成景区了。我们没进景区看土林,想去水库大坝上看看。大坝截断黄河之水,一面应是“高峡平湖”景观,另一面该是库水下泄之澎湃。然,为了“安全”,大坝竟被封闭。四大景区之一的“龙羊湖”,仅剩一游船码头和观景平台。平台上看“湖”,水波不惊,难免显得平庸。加装了历史的透镜,才能看到广阔平静的“湖”下,原本是一条流淌的大河,大河边上或许也曾有袅袅炊烟,白的羊群、黑的牦牛。带着失望离开,继续开上G310。一路盘旋上升,视野随之扩展,我们眼前出现了更加丰富和壮观的景象:被阻挡的黄河之水,不再是眼前的“湖水”,而是蜿蜒在峡谷间不规整的水体;山,不再是围住库区的一层,而是层层相叠,勾画出充满诱惑的辽远。 忍不住想停车拍照,但路窄弯多,要考虑自己和他人的安全。终于在最高点,G310设置了观景台。向下俯瞰,被大坝阻挡而成“湖”的黄河水,积淀成高贵的宝石蓝,反射着高原炽烈的阳光。相比之下,“湖”尽头灰色的弧形大坝反而显得有些脆弱。因为无水下泄,坝后像一个沉闷的褐色大坑,让我失去了去龙羊大峡谷一睹大坝背面的欲望。龙羊峡四大景区,就还剩了个黄河大峡谷。我们开车像坐旋转滑梯一般落下去,上了汽艇。没开出多久,工作人员告知可以上甲板了,呼啦一下,甲板上就站满了人,各自拿着手机相机拍照。忽然有人大叫:“快看,岩羊!”果然峭壁上有几个支棱着耳朵的小家伙,比我们前几天在海西荒原上看到的普氏原羚小了两号,肤色更深,几乎和岩壁的颜色一样。无奈这些小家伙懒得给游客们摆pose,还没等我在镜头中对准它们,竟全都溜之大吉也!从黄河大峡谷上来时,有房车企图充当开路先锋,但第一个坡就败下阵来,乖乖退回停车场,看着吉普、SUV们绝尘而去。 第二天一早,看过贵德的“清清黄河”,继续走G310去坎布拉。网上称坎布拉为国家森林公园、国家地质公园,也称“坎布拉景区”,闹不懂到底这个坎布拉长啥样,该怎么玩。没想到的是,开了不多久,车就被拦下,说是已经到了坎布拉景区,前面需要买门票。原来G310穿越整个坎布拉,我们留下买路钱,可以西进东出。门票倒是不贵,一人20元,老年优惠无。买票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很耐心地指点我们,如何走不同线路把景点玩到。门票后面印着景区地图,奈何我们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 好在有电子地图。我在高德上把穿越坎布拉的310放大,看到的路都是弯曲打圈的。每逢过弯儿,安全带都会拉紧我。我跟我家掌柜的说:“这可比‘十二盘坡’来劲多了!”那段“十二盘坡”是我们刚到青海不久玩过的,它就是一个让开车人玩耍的大道具,这里才是玩真格的。这段G310坡更陡,弯更急,但陡坡弯道旁,是青山,是奇峰,是忙着收割的农人,是金顶闪亮的寺庙。这路一甩就把你扔进了大自然的怀抱,一揽又把你拽回来,让你嗅嗅人间烟火,凝视一下灿烂神殿,然后用手推动金色的转经筒…… 我也算走过很多“路”的人了,但行进在G310上,我才发现路的存在是多么值得感激。在这里,路是沉默的向导,引领我们渐渐深入坎布拉秘境;路是出色的老师,永远不停留在固化的视角之上;路是贴心的朋友,为我们准备了形形色色的“艳遇”;路还是杰出的导演,知道什么时候该让新的角色出场,什么时候制造紧张和高潮。 越是接近尾声,这段路为我们创造的精神张力就越大。当G310终于把我们带到最高处的观景台时,眼前的大气象把我整个心胸都胀开了:群山之中,排排丹霞仿佛神来之笔,为风景抹上颜色,搓出质感;那被叫作“坎布拉湖”的李家峡水库,在此并非视觉中心,却用它的蓝润泽了风景,拓开了边界。但真正动人心魄的,是以这片辽阔宏大的“灵山圣水”为背景,一座宗喀巴大师像正在建造中。 我们知道,离此地不远,或许就隔着几座山,有一座夏琼寺。那天看到寺前新落成的宗喀巴金身造像,我有些眩晕。我知道在高原的阳光下,金象的光芒应该会反射得很远。但吸引我的并非金色光芒,而是那造像的超凡脱俗:这座金象并非面向前方山谷,而是反过来面向夏琼寺。喇嘛说,大师面向的,是他师傅曾经住过的房间。宗喀巴生于青海湟中,7岁在夏琼寺受戒,在此学习佛法9年后去西藏,后来成为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开创者。我乃凡俗之人,并无任何宗教信仰,但是这座宗喀巴大师像,用一种温柔的力量深深地吸引了我。大师虽然在高台之上闪光,但他身上所有的线条都很柔软。但见他微微颔首,眉目间没有傲然超然和凛然,只有谦卑、仁慈与坚定。 我当时想,什么样的人才能设计、建造出这样的大师像呢?现在,面对坎布拉的灵山圣水,一想到这里也会有一座宗喀巴大师的金象闪闪发光,真让人颤栗!毫无疑问,这片山水,将因此拥有一种强大的、难以言说的精神性力量。顺着G310离开坎布拉时,我们内心竟开始纠结。有了G310的穿越,坎布拉不再封闭,我们也才有了一探秘境,陶醉其间的机会。但是当越来越多的自驾族开车进入坎布拉时,该如何管理这些车辆?将来这里也会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然后所有人都只能坐景区的观光车吗?游客们作为外来者,又会对生活在坎布拉的原住民和那里的环境的造成怎样的影响?这条G310还会向西延伸吗?它会成为西部新的观光大道吗??……?……?…… 2022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