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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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发走读生
12.柳江古镇碑与庙“计划外”上了峨眉山,因为这一路的行走,让我对自己的身体多少恢复了信心。虽说过了“少年狂”的年龄,但有缆车,有手杖,有护膝,“老妇”也不必太过于作茧自缚吧。一路上到金顶,老天先送我们灿烂阳光,后送我们翻腾云海,看过了山上的万千气象,心满意足下峨眉。今晚,得离开景区找个清静地方歇脚。于是“小辣椒”带我们去寻柳江古镇。太阳偏斜了,古镇也快到了。半梦半醒中,突然看到路边有奇怪的建筑:一堆亭子爬在山坡上,前面还有一个牌坊。柳江碑林外景急忙停车,但见一块大牌子指向“碑林、圣母庙”,三个女人瞬间又被激活了。中国到处都有碑林,这古镇边的“碑林”因何而建,又有何不同?红色的石头牌坊虽然没有凯旋门的厚重,但立在这乡间的山坡上,还是很有一种令人凛然、肃然的仪式感。牌坊上写着“历代文化科技名人洪雅碑林”。“洪雅”乃柳江古镇所属县名。看上去,这个碑林是为当地名人树碑立传啊。旁边石碑上刻着“洪雅历代文化科技名人碑林序”,字迹已经斑驳,模模糊糊可以看出“钟灵毓秀,地灵人杰,贤才辈出”云云,也提到了“唐代高僧悟达、宋代直臣田锡、明代皇家御医陈梗清、清代著名诗人袁文藻和书法家张带江” 等等名人。看落款,乃是二〇〇二年冬,年代并不久远。不过碑文说“古今有识之士,咸以树德树人为本,褒扬先贤,启迪后人”,似乎此地早就有记载、褒扬名人与乡贤传统。斑驳的碑林序一座乡镇,修一座碑林来为自己的名人树碑立传,真是大手笔。后来果然在网上看到说“乡镇建碑林,全国唯柳江”。但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呢?“名人”的标准又是什么呢?该不会以功名排座次吧?带着七分好奇、三分狐疑,我们跨过那道贴着“不许通行”的绳索,进入了已有些破败的长廊。长廊中,从山脚到山顶,一块块石碑向上排列,没有细数,但看上去至少有几十块。我们首先看到了抗日殉国烈士纪念碑。在这个碑上我没有看到数字,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我立刻对碑林的创建者心生敬意!我在布拉格犹太教堂墙上看到过10万个二战殉难者的名字,我在华沙战场教堂看到过两万多个卡廷惨案死难者的名字,我在耶路撒冷大屠杀纪念馆听到那些死去孩子的名字被一个个念出来,我在莫斯科的古拉格博物馆,看到“劳改犯”们的照片被一帧帧地播放,据说可以不间断地播放三年……这些于我都是极为震撼的体验,我也因此感受到了名字的重量。比起抽象的数字,一个个名字还原了生命曾经的存在,让人感受到那些殉难者曾和我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也许,很多年以后,这块纪念碑上一些人的后代,会因此知道自己的爷爷、或爷爷的爷爷,是为抗击外敌入侵而牺牲的,他们能在这里献上一束鲜花。 抗日殉国烈士碑上,名字清晰可见并不意外地,我们在碑林中看到了一些功成名就者的碑,比如“外科专家杨大中”、“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古文献学家伍仕谦教授”等等,还有“一生正气 不谋私利 县官张绍良”。细读碑文,知道这个张绍良原籍山西稷山,1949年参军,随军入川后在洪雅工作,文革结束后担任副县长,主管财经,虽然因为妻子没有工作和孩子多,家庭生活困难,但“从不以权谋私”,“还为洪雅的公路建设作出显著成绩”,他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全县人民的尊重和爱戴”。张绍良1991年因病去世,时年63岁。立碑者为“洪雅碑林研究会”。被百姓铭记的好官继续参观碑林,又遇到了有意思的石碑。有一块碑是为“壮志未酬青年英才王大全”而立。这位英才生于1900年,五岁丧父,“生母杨氏励节抚孤,以养以教”。看来王大全聪明过人,“成绩辙冠同侪”,可惜18岁那年,“榴红竹茂之时,疫殁于校内”。“疫”,瘟疫也,不知道王大全是被哪种瘟疫夺去生命?我们在新冠疫情起伏的缝隙间旅行,见到“疫”字难免唏嘘。但看到学校曾为他“举行追悼三日”,从保定军校学成归来时任川军团长的刘文辉,还为其写了一幅挽联,这些也让我们生出“瘟疫无情人有情”的感慨。早逝的英才王大全在靠近碑林尽头、接近“圣母庙”(是一座破败的观音庙)的地方,又有一块碑让我们大吃一惊,上书“中国人民的好朋友玛丽·安妮”。居然这乡镇碑林里还有老外!这个瑞典女人为何会被四川老乡们铭记?原来,玛丽·安妮从巴黎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就来到中国,后与同样留学巴黎大学的洪雅籍人士杨茂修结为夫妻,先后在四川大学、华西大学、抗战时迁到乐山的武汉大学任教。1939年全家回到洪雅,玛丽·安妮在洪雅中学做volunteer,义务教授英语,“执教之余宣传开展体育运动,率先垂范下河洗澡,开社会风气之先河”,还把多年积蓄捐献给中国的抗日救亡事业。碑文称“玛丽·安妮一生,纯洁、高尚、善良、正直,尤其是爱中国爱人民的深情厚谊感人至深”。啊,想象一下一个外国女人“下河洗澡”,肯定围观者甚众。难得洪雅人在她于1951年回国后仍然记得她,肯定她对中国的爱!知否,知否,玛丽·安妮女士的在天之灵?中国人民的好朋友玛丽·安妮我发现这些碑文大多是“柳江科技文化名人研究会”或“洪雅碑林研究会”撰稿,回来后上网查询,知道两个研究会是一回事。研究会是在洪雅民政局注册的社团组织,而不是官办机构。的确,这座乡镇碑林,无论是“名人”的选择,还是碑文的撰写,都很“民间”。也因为是民间组织干的,它才那么丰富,那么有人情味,乃至拥有了自己独特的价值。从网上得知,研究会的成员都是一些老人,有些已经谢世,在世的也大多行动不便。不知道柳江古镇的人们,是否意识到这些老人为家乡创造了一笔重要的文化财富?是否珍惜这笔财富,能将这座已经开始残破的碑林好好地保存下来?乡镇建碑林,全国唯柳江是晚在柳江古镇住下,吃了美味的藤椒鱼和竹笋,欣赏了柳江夜景。第二天清晨拉开窗帘,河中倒映着绿树,树间传来鸟鸣,顿觉神清气爽,立刻跳下床出门。走到河边,正是上学上班的时间,不少大人孩子从河中的水泥墩子上过河,河中映出他们的倒映,给安静的古镇添了几多生机与情趣。“你好!”“再见!”去寻古镇老街。这条建于南宋的老街,隐蔽在河边建筑后面,干干净净的石板路,缓缓从旁流过的溪水,老街尽头的千年石阶,为老街提供着悠远的岁月感;而老街上的商铺,则以幽默的广告和一些现代流行语,为老街提供着活泼的生机:卖藤椒鸭的哥哥在店铺上挂了横幅,左边是“哇,上电视啦耶!”右边是“欢迎自带鸭子来对比,不是正宗土鸭不要钱”;尚未开门的“伤心鸭头”,用一段绕口令做广告:“吃伤心鸭头不伤心不吃伤心,不吃伤心鸭头伤心吃不伤心”。我的同伴走进一家豆腐脑店客串老板娘,我们笑她不够胖,因为店里挂着:“浆心·豆腐脑提醒您:娶媳妇要娶胖的,豆腐脑要吃烫的”。胖女人到此可以傲娇看到“乡绅文化茶楼”紧挨着“国营柳江人民公社电影院”,让人在感到穿越和违和的同时,也不禁心生感慨:乡绅已死,公社也亡,唯茶楼和影院犹在,或许可以呼一声“生活万岁”?“乡绅”与“公社”比邻而居在老街上碰到一个穿短裙拿照相机的女士,看上去不太像当地人。我和她搭讪,她说自己从小在柳江长大,就住在柳江大宅曾家园里,现在在外地工作,回来看望家人。她说柳江原本很美丽,古榕树弯到河上,遮住了半条河,河边都是鹅卵石,让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洗脚。她感慨说,搞规划设计的人不知道,柳江真正的美不在房子,而在自然,他们没有保留下自然最美的地方。“你们去看看光明寺吧,从光明寺的大门外看柳江,又是另一种风景。”一番话说得我们心动,便驱车前往。光明寺并非一座古寺,而是2008年地震后由洪雅政府提出、峨眉山佛教协会全额出资修建的,以代替地震中损毁严重的观音岩寺。经历过大灾大难的人们,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和脆弱,所以特别需要宗教的抚慰吧!果然,修在台地上的光明寺提供了开阔的视野,从寺门外俯瞰,柳江镇在山水间展现着新旧共存、今古相融的和谐景象,很有些让我们流连。从光明寺俯瞰柳江镇在碑林给了我们意外惊喜之后,这座光明寺又让我们给柳江古镇加了分。 “红尘之外”四个字,就是我对它最直接的感受。迎着有十几株盛开的日本樱花,我们走进寺庙。整个寺庙建筑,看上去特别朴素,大殿一层层地高上去,梁柱和墙面都没有什么装饰,保持着本色,但是围墙上有许多只有竖栏杆的窗户,可以让外面的景色透进来。而大雄宝殿前面,居然是大片的油菜花。从大雄宝殿望出去大雄宝殿里也非常朴素,正面供奉金身的释迦牟尼,后面是菩萨,品相都不错,前面也没有大堆的供奉和香火。开始,我以为光明寺是仿日本庙宇,后来看到光明寺简介上说,整个建筑的风格是仿照盛唐时期设计的,一来洪雅是国师悟达故里,悟达生活在唐代,二是唐代建筑风格主要体现为翘脚舒展特色,“表征人心自在舒展、自信”。看到一个僧人正坐着划拉手机,我上前打了招呼,问他是否可以请教一些问题。师傅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穿着灰色僧衣,看上去简单朴素。他很客气,让我坐在椅子上说话。在寺庙里面,我觉得还是恭敬一些为好,因此没有坐下。我告诉他我觉得这座庙非常漂亮,但好像僧人很少。他说这几年确实僧人的数量很难增加,因为其他地方的僧人们还不了解这里。我问他,这么大的庙,没有香火,如何维持?他说这里和峨眉山是一体的,都由佛教协会管理。峨眉山那边游客多,有些寺庙还收门票,因此可以支持到这里,“要不我们连电费都付不起”。光明寺大雄宝殿外景我问他寺庙是谁设计的,是否还会增加装饰?他说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应该会保持现在的样子,不再增加彩绘。我提到有些寺庙会举办禅修营,吸引人们前来。师傅说,这也有副作用,毕竟佛教不同于心灵鸡汤。心灵鸡汤是帮助人们面对现世的问题,佛教是帮助人们超越现世。走出清净的光明寺,似乎就是返回红尘之中,竟有些恋恋不舍。如果说,我很希望多一些人去关注柳江碑林的话,我反而希望除了研修佛学之人,能少一些人关注光明寺,让它永远保持朴素、宁静,不要失去“红尘之外”的气息。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柳江碑林是否还在?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古镇外的光明寺又是怎样一番景象?结语《“小辣椒”带我们去的犄角旮旯》到此收手,虽然还有些犄角旮旯值得一写,但要腾出时间来做别的事情了。从60岁后开始在国外自助旅行,本想趁自己还走得动,能更多领略世界文化之美,没想到被疫情拘在国内近两年了。幸亏2021年春天的这趟“小辣椒”自驾之旅,重新激活了我在国内旅行的热情。原来,不论到哪里,只要在行程中加进“探索”与“发现”,旅行都能成为exciting experience! 感谢两位同行的女友,你们以不输于男人的勇气和车技、以永不衰减的好奇之心,载着不会开车的我翻山越岭,盘过一段段“乱肠路”,钻进一个个“犄角旮旯”,去发现被尘封的历史,去邂逅生动的民间生活,去领略大自然的美与神奇。最后,也要感谢“小辣椒”一路上的吃苦耐劳。你看,她现在虽然一身征尘,但仍然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支楞着两只招风耳,和我们一样,充满着对旅途、对世界的向往! 备注:本文图片皆为“不易三女子旅行团”团员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