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科英布拉这座欧洲最年轻城市的大名,不仅因为它曾经是葡萄牙的古都,更是由于坐落其中的有着700多年历史的科英布拉大学。科英布拉大学由葡萄牙国王唐•迪尼斯颁诏创建于1290年(当时校址在里斯本)。最初的250年间,学校在里斯本和科英布拉之间变动,直到1537年,唐•若奥三世国王将自己的王宫让给这所大学,使之从此在科英布拉安顿下来。它不仅是葡萄牙最古老的大学,也是伊比利亚半岛上历史最悠久的高等学府之一,孕育了葡萄牙当代最伟大的作家埃萨•德•奎罗斯,葡萄牙“诗魂”卡蒙斯,作家安德鲁以及安东尼奥•诺贝尔、阿方索•高斯达等著名人物,明朝万历年间来华传教的利玛窦也是科英布拉大学的毕业生(虽然这位老兄是意大利人)。从某种程度上说,科英布拉大学的建立和发展奠定了其后葡萄牙成为海上强国、称霸世界的基础。
时值五月,国内正黄金周,在葡萄牙的我也凑热闹,趁着学期间的空闲,北上科英布拉旅游。用了一天的时间,游览了巴洛克风格的老图书馆、负载了凄美爱情故事的泪水庄园和圣弗朗西斯科教堂、目睹法蒂玛圣母显灵的路济亚修女最后修行并安葬的老教堂。
正好赶上科英布拉一年一度的学生节,这是葡萄牙历史最久、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学生节。为期一周的节庆,内容丰富多彩,有各类体育比赛、名角大腕的演唱会等,还有最传统的燃烧飘带仪式和花车游行在8日举行,当然不能错过。
我早上8点就爬起来在大学里面游荡。经过一晚上狂欢的学生们还在睡觉,校园空荡荡的,地中海的阳光暖暖的抚摸着雕像、道路和教学楼。看着贴满海报的泛黄墙面、古老的唐•迪尼斯大理石塑像,遥想几百年前,葡萄牙的精英学者从法国等地学成回来,带着先进的思想,在这个广场上宣讲、辩论的场景,不禁神往。八点半左右,有学生开始装饰下午游行用的花车了,警察、工作人员在9点左右开始出现在校园的主要街道和广场,身着黑色传统学士服的学生也陆陆续续的向老教堂前的广场集合。
老教堂前的广场不大,中间一个简单搭建的小平台,中间放着一个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铁鼎,比家用的锅大不了多少。别小看它,据说从有燃烧飘带活动开始,就用这个家伙当容器了。平台周围用铁栏杆围起来,有工作人员在平台上维持秩序,手边就放着灭火器,以防万一嘛。估计男生都喝多了还在接受周公的召见,这会排队的清一色是女生,穿着科英布拉独有的正装学士服。黑皮鞋、黑丝袜、白衬衣、黑色领带、黑色小坎肩、黑色上衣再配上一袭长至脚踝的黑色披风,让每个学生都显得庄重、年轻、帅气。跟她们做伴的是两位男生,不过两位仁兄不在队伍里,而是“醉卧草地君莫笑”,憨态可掬的在广场旁边的草地上睡得正美,那袭硕大的黑披风成了他们的床单。
说起这黑披风,真的是多功能型的装备,冷了裹在身上御寒,累了铺在地上当毯子。而且科英布拉大学的款式是无领、无扣的,一入学就得人手一条,而且只有本科生才能有。大一的新生只能搭在手臂上,大二以上的学生才有资格搭在肩膀上,也不失为一件饰品。实在搭在肩膀上不方便了,才扭成一条,斜缠在身上,打个结,方便行动。这黑披风也承载了很多文化的功能,从拥有这条披风开始,学生就不洗它,为了保存自己大学的历史,而且要保留一生。披风实在脏了就在雨天时候挂在外面吸取天地之灵气来洗涤。每当有重大事情发生,比如恋爱、获得荣誉、考试不合格,就在披风的下摆撕个口子,左边给朋友、右边给爱人、中间给家人,各占一块开始撕,好不热闹。与之不同,布拉加大学的披风则是无领、有活袢的,从腋下斜着系上,露出上臂侧面的院系徽章和飘带,不同的行头代表了不同的大学,也传递了不同的风格、特质。
燃烧飘带的活动终于在10点开始了,学生们三五好友一群的依次走上平台,围绕铁鼎,燃烧飘带,然后向观众挥舞绑满了所属科系颜色彩带的笔记本。走下台来,学生们开始把飘带缠绕在自己身上,女孩子用飘带当作头绳,扎在头上,男生则大部分缠在手臂上。
排队烧飘带的队伍越排越长,身着礼服、头戴礼帽、手持文明杖的毕业生也出现在了队伍中。礼帽和文明杖的颜色都是所属的院系的标志颜色,比如法学院的标志色是红色,飘带、礼帽、文明杖就都是红色,将自己院系和别的院系区别开来。明年才毕业的学生是象征性的燃烧飘带,而毕业生则是全部烧掉飘带,象征着自己和大学生涯的告别。
这边烧着飘带,附近的花车上也热闹起来,一箱箱的啤酒、矿泉水、食物纷纷搬上车,车上的学生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唱着歌曲。花车是大卡车或者撤了顶的大客车改装而成,每个院系都有若干辆。全车的外部都被用属于本院系的颜色的纸花装饰地满满的。医学系的花车被整体装饰成了注射器;法学系的红色花车前端有一个比真人还大的正义女神的雕像,手持天平象征着公平,只是这个正义女神身着紧身性感红色长裙,上身前躬,曲线毕露的摆出了一个性感姿势,面部表情更是诙谐可爱,也许是这些未来的律师对自己的专业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建筑系的车个性十足,车棚改建成几何图形的镂空,用旧报纸糊满;更有的花车干脆没有花,被装饰成了海盗船的样子,连车上的学生都戴着自制的海盗帽子。
时间已经下午两点,我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挥舞着相机左拍右摄的不亦乐乎,被附近花车上的同学大声招呼过去,热情的塞给我啤酒和吃的,我才知道,原来游行这天,所有的饮料和食物都是免费发放的。乖乖,原来这天是“共产主义日”啊。虽然游行还没有开始,但是已经有些学生醉醺醺了,同属这辆花车的一个学生,大着舌头,嘟嘟囔囔的拉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搞得我一个大红脸,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原来她是拉着我到草地边和她的同学们一起合影。难怪,我是这个属于科英布拉学生的广场上为数不多的没有穿着学士服的,更何况,还是唯一的一个亚裔面孔。
学生节的气氛在慢慢的浓郁起来,学生们围着花车开始唱歌、合影、喝酒,车上的同学拿着便携电喇叭冲着同学喊口号、唱歌。我吃着着三明治、喝着啤酒,悠哉游哉的不亦乐乎,几句音乐传来,害的我差点喷饭。这音乐正是二十年前风靡神州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原来是某位花车上的仁兄喊累了,打开了电喇叭上自带的音乐,宣泄情感,显然他不知道这首歌曲的意思。不用问,这电喇叭一定是MADE IN CHINA,百分之九十九还是从中国商店买来的。临近车上的好事者不甘示弱,也打开电喇叭的音乐,一时间《世上只有妈妈好》和《生日快乐》此起彼伏,为科英布拉学生节加了一个幽默的中国插曲。
三点半,花车游行开始了,积蓄已久的热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学生们呐喊着、歌唱着、舞蹈着,簇拥着花车从广场出发,沿路游行开去。游行途经的街道两边已经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人潮汹涌的阵势不比狂欢节逊色。观众中有居民、有游客、还有专程前来给自己孩子庆祝毕业的家长们。人群中偶尔会有身着科英布拉大学传统盛装的中年人,他们是已经毕业的科英布拉校友,每逢学生节,他们总会重返母校,再次感受那久违的气氛。游行中,路边的行人纷纷冲向花车,要吃要喝,有的大喊“威士忌”,有的大喊“汉堡包”,车上只要有,学生们总会尽量满足,这“共产主义日”的免费派发还能“点餐”,真是够人性的。
车上有人负责分发酒水、食品,还有人负责喊口号,组织尾随车后的本院系学生唱歌、喊口号,一场声势浩大的拉歌比赛就此展开。每辆花车组成的歌团、舞团都在不遗余力的宣泄着自己的年轻、热情、活力、疯狂、快乐。身着礼服的毕业生们自然是学生里的老大哥,也是最开心的人。他们在游行中,不时用文明杖的把手钩在一起,围成圆圈边唱边跳,跳完后再聚拢到一起,将文明杖高高斜次里指向天空,汇聚成圆锥的形状,高喊着属于自己的口号,将游行推向一个个小高潮。
毕业生还有一个重要的仪式就是敲礼帽。就是让自己的好朋友用文明杖敲自己的礼帽三下,这代表了一种隆重祝福,敲完了后还要吻面礼,不过吻面的次数也变成了三下,男生之间则是紧紧的拥抱。游行中时常看见毕业生尖叫着冲向人群,原来是发现了好友,接着就是敲礼帽,仪式进行的一丝不苟。
在一旁观看的我也被他们毕业的欣喜之情所感染,难免想起自己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喜怒哀乐。没有这样的传统,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只能被埋藏在内心深处,没有披风撕之以明志、没有游行乐之以宣泄、没有礼帽敲之以祝贺。这不是崇洋媚外,而是深深感受到,大学不是大楼、不是被先进仪器武装起来的实验室,而是厚重的传统,一批名师,无数自由、独立、有创造性、充满激情的学生。难以想象两千年前的汉朝太学里,博士们如何身着汉服庆贺自己的毕业,但想必是钟鸣鼎食、气势非凡的吧。国内的大学,现在不乏高楼大厦,缺的是独立、自由、创造性的学术氛围和传统,燃烧飘带、花车游行这些不过是文化、传统的载体,却体现了其深层的文化底蕴,迸发出来的是未来社会精英的激情、快乐。可喜的是国内的大学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虽然五十年前清华大学校长的梅贻奇就曾经说过:“大学非大楼之谓也,大师之谓也。”几十载的时间,国内教育界经过风雨波折,慢慢奠定了大学的根基,也许前程遥远,但相信终归会是光明的。
思绪被喧嚣的人群拉回到热闹的游行中,猛然间一个裸体仁兄出现在游行队伍中,前后各用一个巴掌大小的数码相机包遮羞,其他部位一览无余。旁边的朋友解释说,这是多年考试不合格,终于顺利苦熬合格后毕业的人,才需要在游行队伍中裸奔。看着这位仁兄一脸的快乐,让人不觉莞尔,也算为这学生节做了一个诙谐的注脚。
游行渐入尾声,我也乘车离开科英布拉。夕阳中,学生们三三两两的散坐在酒吧街前广场上喝酒。悬挂的横幅上用葡语写着“永远要自由,永远反独裁”,这也表明了科英布拉大学的学生们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反对萨拉查独裁活动中,就是整个葡萄牙学生运动的先锋。蒙德哥河畔有兴致正高的学生用各种姿势跳进水中嬉戏,不远出的水上警察并不阻拦,只是静静观看,确保安全而已。学生们青春的身形在空中划出矫健的弧线落入温柔的蒙德哥河水中,荡起涟漪片片。逶迤的河水挽住金黄色的夕阳,象一条迤逦的飘带缠绕着闪耀异彩的金珠。
渐行渐远,山顶的科英布拉大学、熙熙攘攘的人群、妩媚的蒙德哥河淡出视线,再见了,蒙德哥河,再见了,科英布拉,庆幸的是,2007年的科英布拉学生节,我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