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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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_明
半月记 5.9-5.23
@Yellowstone
从新加坡出发到今天已经整整两周,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现在在屋里开着暖气,黄石的九点,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路口处今天傍晚又发生了因野牛而起的交通堵塞。此时此刻,窗外的雪应经停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跑到间歇泉旁边的草地上看星星。
7月9号我们从新加坡启程,飞越大半个地球和不知道多少个时区,经停Tokyo,Seattle,Denver,最后抵达Bozeman。起飞时是9号,消耗了胜过24个小时,落地时依旧是9号。在太平洋的上空,太阳像蛋黄一样的半浮在云层中。机舱里特有的混杂着盥洗室抽风机和快熟食品的混合气味刺激着胃酸。看了半部台湾片,然后就进入半梦半醒的无尽睡眠。
在东京停留的一个小时是一路颠簸里最快乐的时光。东京的天空跟我想象的一样蓝。机场里有一大群身着墨绿色制服的少年,他们柔软的短发闪闪发亮。机场免税店贩售各种大小的招财猫咪,眼睛咪咪的,挂着铃铛。不明的酱过汁淋的新鲜软体动物,洒了一层芝麻,放在保鲜盒里按重量出售。广播里是听不懂的日语,即使是英文,也带着日本特有的即生硬又柔软的强调。拿了一份交通图来看,新宿站,浅草站,横滨站,都是念起来就沉醉的名字。有一天我一定要来东京旅行,看寿司大叔温柔的手法,在傍晚吃路边摊的大碗拉面。
但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大不同于东京的。东京是川端康成的小说的句尾,是内敛的,开了樱花落在瓦上的城市,而黄石是敞开着的,是山脉和成年的森林,是北美野牛的花园和狼群冬末春初过后的猎杀圣地。在Mammoth远足的时候遇到野生赤鹿,它们融合在远方的雪山背景和脚边的泛着红的苍绿色灌木丛里,纯净到我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怕是吹散了这宁静。
我打工的Old Faithful村庄以间歇泉而出名,在依旧清冷的五月初,大团大团的蒸汽从间歇泉里升腾起来,在清晨时分远远望去,像是整个村庄都要腾云驾雾般的飞走。大部分泉都有着清丽的色泽,水底能看到岩石阶梯的湖蓝色,是泰国芭提雅海水的颜色,环绕着它的是橙色,绿色和艳黄色的硫,藻类和热泉细菌。站在它的边缘,我常常幻想在这样彩虹一样的泉的另一面,或许是一个人类未知的另一种世界。村庄的中心是著名的老忠实泉,它是每个来黄石的游客的必经之地。远看过去,老忠实泉像是一个乳白色的冒着烟的小土坡。云气重的时候,它的水汽与天空里的云溶为一体,像是一个巨大的云朵制造商。在它喷发的数分钟里,热水喷涌而起,直至天际。用普通相机来拍,竟是白乎乎的一大片水和云影印在天空和群上的背景上,分不清彼此,是比自然更自然的景致。
我住的宿舍名字叫做Columbine。周围是十几幢用于租用给度假游客的小木屋,有一条小河流经宿舍的背面。如果夜里下了雪,清晨从窗口就可以看到挂了冰的小松树群,以及白色,翠绿色和深蓝色相间的山脉。直到五月,宿舍的暖气还是开着的,如果把湿了的雨衣搭在床边,一会儿就可以干了。从宿舍到员工食堂或是工作的商店,都是大概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我打工的地方是Xanterra公司在老忠实村庄最大的一间纪念品商店。各类印有野牛和麋鹿的体恤衫和套头衫一年四季都大受欢迎。定居当地的陶艺家和摄影师的作品也在商品清单范围。工作的时候会碰到各式各样的人,来自法国的老年夫妇喜欢Huckleberry口味的自然香精,中国暴发户儿子的妈妈前来兑换各种硬币准备带回祖国,澳门的小姑娘被我错认为香港人,她想买铁质的杯子,可惜我们没有货源,澳大利亚胡子大叔会用cheers代替谢谢,不知道为什么一说起澳洲,我眼前总会浮现出一只袋鼠在大堡礁附近潜水的景象。
工作之余,去远足是在黄石打发时间又愉悦身心的大好项目。各种远足路线地图可以从前台和旅客中心获取。有时候路途泥泞,有时候要跨过横倒在地的树干,走过独木桥,绕过大型野生动物,对我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作为员工,我们都经过了安全培训,包括如何应对野牛和熊的突然出现。每每走进森林深处,都需要大声讲话或者放声高歌,以示意熊我们进入了它的领地。如果悄悄的行进并惊吓熊,被攻击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除了熊,看起来又害羞又安静的北美野牛也具有极大的杀伤性。如果半路遇到野牛,最好是绕道而行,对它们的尊重往往可以换来人类的安全通行。
在村里的日子,就是工作,远足,早睡早起和用大段空闲的时光发呆。常常是下了班,买大杯的黑咖啡,在大堂陈年的火炉旁边,把整个身子陷在皮沙发里,看夕阳。对面有老年夫妇买了小瓶的烈酒,一边抿着,一边下棋。这座正对着老忠实间歇泉的Old Faithful Lodge建于1902年,木质结构散发着陈年的色泽,火炉上方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麋鹿头骨,落地大玻璃窗以纹路清晰的原木为框,外面时而是无声的落雪,时而只是风。老忠实泉每50分钟左右喷发一次,人潮涌来,又散去。如此的如此,好像整个宇宙都慢下来,白日就这样沉到世界的另一端。夜幕降临的十点过后,也常常和朋友们顶着寒气去Pub,没有酒精也能微醉一样的聊一千零一夜。有花枝招展的美国姑娘站在台球桌旁边,我爱她那双大红色的高跟鞋和齐刷刷的厚刘海。偶尔在Pub会组织各种主题的员工聚会。进门的时候,吧男会在我的手背上画两个大大的叉号,表示我年龄未满不得饮酒。从Pub回寝室的午夜,借着小手电的光当心不要走到不稳定的thermal area。抬头一瞥是整条银河,二十年来我从未看过这样多的星星,璀璨的,无尽的,令人窒息的星空。来自千万年之前的光,照耀着,仿佛是永不熄灭的,永不为任何理由而改变的照耀着。面对着宇宙的盛大,我们弱小到只能颂歌,只能赞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抬头仰望它。但我写不了甚至一小句诗来吟唱,可是宇宙不在乎,它只是高高的回望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在村里闷了,我会搭朋友的车子进城。离老忠实村庄最近的城镇是West Yellowstone,单程45分钟。一路上经过适合fly fishing的小河,白头鹰高高的空巢,野牛们最爱的小憩之地,还有世界上最大的间歇泉,云雾缭绕间是积雪未化的群山。人们说在黄石开车,不论路途远近,永远都不乏味。在城里有时候花7块钱看个电影,有时候下馆子吃肉,或是去图书馆借用无线网络。这样的小镇,人口稀少,节奏缓慢,带有一点儿西部的况味。有家店铺把纸糊的老鹰风筝挂在屋顶,大风里呼呼的飘动着,像是又抒情又讽刺的电影情节。
这便是我打工旅行的三个月的开端。住在世界上最早的国家公园的深处,与之彼此摸索,接近甚至相恋,乃是夏天该做的正事儿。上个星期写了一大叠明信片寄出去,真希望远在天涯的各路朋友也能在此刻与我分享如此的片刻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