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诚勿扰的结伴广告继续发布结伴信息,微信:rufus_wong。欧洲之行后有两个计划:非洲、南美。非洲:打算去大草原看动物,目前初步臆想的路线是从北非,经过几片著名草原,到达南非与中国通航的城市,结束行程飞回国内。南美:从美国一路向南,经墨西哥、古巴,一路到巴塔哥尼亚。行程还没有详细计划,欢迎有兴趣或者有相关经验的同伴一起探讨、制订行程,共同出行。本人会外语、能负重、自我感觉还算靠谱,是个合格的小伙伴,嗯……写在前面从尼泊尔回来后,我要去冰岛。之前没有旅行经历,我能想到最遥远的目的地就是冰岛。我最开始的打算是,从冰岛顺便去其他北欧国瞧瞧。申请30天申根签证,使馆竟给了90天,于是计划又有变化。我在地图上画了几笔,把路程终点定在了欧洲大陆最西侧的伊比利亚——看着地图上的欧洲大陆,想起年轻时弹吉他的时间,格拉纳达像是个绝佳的旅程终点。一路上有力气就开车,累了就飞机火车,腻了就靠两条腿,兴至而起,兴尽而息,走走停停居然最终踏上了伊比利亚半岛。在离开里斯本的飞机上,看着几千米下广阔大地上弯弯直直的路程,有恍惚之感,于是留下这些记录,自己的吉光片羽,算作怀念。到达不知道多年之后还能不能记得这第一次飞过大半个地球的感觉,15个小时的飞行,一定对大脑施加了某种作用,让我在飞机下降中的一片眩晕中醒来,想了不短的时间才记起身在何处,“距离、海拔、高度”这些真实世界中的客观概念变得模糊。之前确实有人教过我怎么时空旅行,跳到中世纪的秘诀是----忘掉所有过去所有知识、常识,让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沉浸在本身身处中世纪这个事实中;也如演技派在表演时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忘掉过去,忘掉想忘掉的事情,甚至忘掉想忘掉这个动作本身。我现在已经想不起为何来这个无边海水上的孤岛----我开始入戏了,这真让人开心。我第一眼看到这篇大陆上的景象是北大西洋冰冷的海岸线,北海的云出奇地低。在几百米的高空向下瞧,山和海依然掩盖在浓云之下,云在狂风里面翻滚,一直连绵到远处的海平面,偶尔有冰冷的海水和荒凉大地从云中缝隙闪过。飞机和我都在急于找到能确定位置的人类痕迹,在单调的贫瘠大陆的尽头,我们找到了一条细细的灰线,不像自然之物,料想那是机场的公路,于是飞机转了个急弯,向下俯冲。我居然到了冰岛!穿过兴高采烈的游客队伍,迈过大门,外面就是冰岛,天空下一片白茫茫。雷克雅未克据说是“白色的烟雾”的意思,我们之前有对此有争论,第一个命名此地的人可能说的是“在荒凉大陆上终于有了人烟,真好”,也可能说的是,“这鬼地方出来浓雾什么都没有”。争论告一段路,结论显然是后者,我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对眼前的奇异景象做出反应,不知该发出什么样的感叹,接机的工作人员满脸笑容,她应该知道游客初来冰岛那种湿哒哒的不知所措,对我们异常热情:“去泡温泉吧,暖和暖和,好好睡一觉,明天天气预报有太阳!”。蓝湖,就在机场不远处,这是一个人造景观,却成了此地知名度最高的去处。冰岛全部使用清洁能源:风、地热、水,蓝湖的水是地热站的副产品,溶解物的沉积让它在阳光下显出湛蓝的颜色,因此得名。我们和飞机上其他三四个人赶到时已经晚上11点,他们正要关门。能见度很低,巨大的烟囱交错排开,正在向空中释放水汽的蘑菇云。水里空无一人,头上乌云翻滚,偶尔有黑色的鸟飞过。方圆几千米只有丝丝声,那是水汽升空和湖水流淌的声音。几个人泡在水里,都没有话说,只是不停叹息,人和空气都变成了幽蓝的颜色。这次的午夜温泉奠定了我们日后行程的基调----直到离开冰岛,我们都没有见到几个小时的太阳。金色圆圈里面的地球疤痕睁开眼睛,我们已经错过了早饭的时间。我决定去镇子里跑个步。打开门一阵哆嗦,季节在这里失去了常规尺寸,白天有25个小时,却没有阳光。遍地都是植物,满眼又都是寡淡荒凉。叶子末端冰凉的露水不停滴到脖子里,走到哪里也逃不掉湿哒哒的水汽。这里的人们为了躲着压抑的空气,中午也不出门。混凝土和柏油路也给不了人安全感,在路上走久了,会害怕人像水蒸气凭空散开,凝在树叶上,从叶尖滴下,又滴到自己的脖颈里。为了把湿冷挡在外面,我们去取订好的车。在雷克雅未克的市中心有条内河,在内河畔明显处立着一座不锈钢雕像,名字叫做“sun voyager ”。同行伙伴的攻略中称之为“太阳航海者”,那手册中说它表现的是,第一艘维京船漂洋过海来到冰岛定居的情景,它的抽象形态描绘了维京船的骨架,而船上立着五个抽象的维京人是第一批移民。想想吧,那个时候天地伊始,很多领域还是未知,这几个维京人乘着小舟跨过茫茫大洋的景象,多么让人神往。事实上,这是人们的想当然,而真实的故事,更让人心驰神往----因为这艘船赞颂的不是别的,而是关于梦想和探索,它歌唱的是一群单纯为了探索未知而出发的旅行者。这群几百年前的旅行者这样描述自己的征程:“听闻遥远西方有个绝美的地方,于是我们集合,整理,准备,前行,向着西方的落日,正如当年迎着朝阳向东的行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追赶太阳;我们走路、我们骑马、我们驾船航行。丰富了经历,坚固了决心,我们将所见所闻全部记录保存。穿过松林、山川,江河湖海,我们在海边建造大船,继续追赶太阳的行程……”这些单纯的探索者,追赶太阳的人,让我想起了夸父。今天我也来到他们脚下,荣幸万分。(图 追赶太阳的人)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将逆时针绕着岛环行一圈,不出意外,会在半个月后回到同一个地点。车是一辆两门的小铃木,一个月之前在网上订好,铃木小巧玲珑像吉娃娃,在稍大一点的风中会左右摇摆上下蹦跳。在车行的suzanne手里接过钥匙,我踩油门冲向风雨里的砂石路,化身“追太阳的人”,驾着简陋的船冲向一无所知的海洋,竟有热血沸腾之感,身体也不那么冷了。可见半个小时后,我回到suzanne这里的时候有多么沮丧,我换了一台停车场里能找到的最大的四驱suv,suzanne满脸都是善意的理解。逆时针环岛有诸多优点,一是冰岛交通是右侧通行,逆时针路线紧贴海岸线一侧,能看到很多否则看不见的景象;另外,游客人数逆时针方向缩减,不会让人有一步迈进荒凉狂野中的不适感。我的第一个停靠点叫做黄金圈,游客趋之若鹜的地方。“黄金”这个名字来源于巨大无比的黄金瀑布,里面同时还有火山、冰岛第二大的淡水湖、我在冰岛的第一个瀑布、欧亚大陆和美洲大陆的分离的裂缝,还有 一个叫做辛格维利尔的国家公园。它是一个地址景观又是冰岛的古老议会遗迹,一块代表法律与公正的石头----十多个世纪之前的冰岛人联邦在这里议事,制订并行使法律,这个遗迹是中古时期社会演化的一个样本。那个时候民智初开,很多概念很多事物没有名字,提及时还需要用手指指点点。文学家还是游吟诗人,化学家还是炼金术师,冰岛联邦已经有意识追求民主意识,十多个世纪前的冰岛维京人会在寒风中围聚在此,背靠一面黑色峭壁,讨论并制订法律,然后选出一位众望所归的律法发言人。他将站上一块看上去很平常的石头,对整片大陆高声宣唱。法律在民间靠口口相诵,官方版本会纪录在一种叫做Saga的文本中,同样被纪录的还有魔法与精灵。把遗迹包围起来的是各式地质奇观,到处都是嶙峋的石块,石壁上能看到沉积的层次和中世纪武士的脸。冰岛做为一个岛屿,很年轻,北美和欧亚板块在这里碰在一起,又彼此分离,把土地扯出一条裂痕,岩浆从这里喷出,遇冷凝固,隆起升出北冰洋的海面。几百万年后,一千多年前有维京人越过北大西洋从斯堪的纳维亚迁徙到此,繁衍生息,度过了之后的一千多年。两块大陆板块分离的地方现在是一条地缝,从脚下蜿蜒到很远的雪山,看不到头,黑黝黝像条疤。地缝最近的地方能一步越过,这是跨越两个大陆最高效的一座“大陆桥”。左边一侧有阿波罗、拿破仑和世界大战,右边有原子弹和可口可乐。现在两块大陆依然在彼此分离,200年之后,裂缝将没有人类能一步越过。~图 间歇泉,是间断喷出地面的泉涌,其中最大的一个叫做Geysir,后来进入英语词汇,成为间歇泉的学名。大概原理是熔岩的高温蒸发地表水,水汽沿裂缝上升到地表,降温凝结。被地下压力压出水面。~图 黄金瀑布,我的经验中最宏大的瀑布,宽大概3公里,落差百十米。瀑布分为上下两层,截面呈倒三角行,越到下面越窄。瀑布铭牌详细介绍了它的近代史----瀑布所在的土地主人在上世界七十年代将其赠与冰岛政府作为自然保护区。后冰岛计划在此修建水坝,这个家族不想瀑布遭受破坏,坚持奔走抗议,迫使政府撤销改造计划。在游客中心附近还有这个女主人的头像。黄金瀑布的“黄金”二字据说来自阳光照射下,彩虹显出的金光。(图 Kerið 火山湖, 之后将会碰见的无数火山湖中的一个)冰岛的苔原、植被和冰川北欧神话中,冰火大陆的碰撞融合诞生了神与众生,天地万物。冰岛的地貌真适合作为北欧神话的诞生地。欧亚大陆和美洲大陆碰撞分离,撕裂大地,放出了地底的火。岩浆遇冷凝固升出水面,形成了这片大陆。冰岛在地球的岛屿里太年轻,自冰火中诞生后没有足够的土壤沉积,岩浆石和火山灰上只能长出苔藓。连绵四分之一面积的冰岛土地,被生死往复的苔藓覆盖,它们是这里最早的原住民。冰岛苔藓现在几十厘米的厚度,是过去几千年的积累,它们和这里少有的几种动物一样,在冰岛人的保护之下。他们告诉我,一千年前的人们学会用苔藓制作面食和药材, 苔藓帮助冰岛的人们度过了食物匮乏的维京时代,它们有来自冰与火的古老力量。它们是土里的盐,是陆上的珊瑚。冰岛苔藓的寿命并不只有一季,春暖花开是它们绿得最浓,但这种绿色很短暂,秋季转为棕色,雪来的的时候变为灰色或黑色。冰岛上空俯瞰这片大陆,只有莽莽苍苍的黄绿色和黑白色,再没有别的东西,这种景象从世界新生伊始再没有变过,仿佛在熙熙攘攘的客观世界之外,被时间忘掉。 冰岛真的不似这个世上任何地方。(图 水也滋润不了荒原)从瀑布出来继续环岛,车子扎进了笼罩整个东南岛的积雨云,之后的几百公里都是走在粘稠的湿冷中。在上飞机之前我弄了一个检查表,标注了所有我想当然要来看的东西,冰川是比较靠前的一项。几十公里外就能看到远处千米之高的冰盖,真正走到冰舌脚下却在几个小时之后,在无数次寻找行车道路失败后,我们把车丢在路边,步行前往。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就能清楚听出冰层吱嘎的移动声和冰化为水的汩汩声,这声音没有瀑布入水的震撼,却能传得更远。冰川湖黑压压一片,这死而复生的水还过于凌冽,什么都滋养不了,水边寸草不生。这水将要从我身边流过,一路跑到北冰洋,开始它自己的新的生命周期,不出意外,眼前这块冰里的某一部分会在几十年后地回到这片冰山之上,周而复始,另一些完成同样的回归可能需要几万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这是它们从鸿蒙初开时就学会的行动,一直到这个时刻,一点也没有变化。时间这个概念在这里急速凝固,变成能听到的东西。在水边愣了很长时间,竟然有狂喜之感,这是一种不能说的福至心灵----人脑对众劫回归同时有疑惑和理解的渴望,在真正的反复面前,人反而不知所措了。(图 从此诞生了一项新的运动,我们在冰川下比试了打水漂和投掷石块,我分别得了亚军和冠军。)车停在主路,在黑色的平原向海边走一个小时,会找到那架著名的飞机残骸。黑色沙滩和北大西洋之间单调荒凉,几十亿年才有了这一个人类的痕迹。这是上个世纪在这里迫降的美国战机,无法拖走,留在这里还给土地。这里面没有什么夹着丝毫惨烈和狡诈的故事,美国始终是冰岛的防务国,直到10年前还有军事基地。去往坠机地点原本没有路,是人走出来的一条痕迹,两侧是没有边际的黑色沙滩,行走一个小时后的眼前所见于出发时没有差别,好像在原地踏步,唯一带给人距离感的是每秒几十米的狂风,飞机只缺马达的声音就能在狂风里翱翔。又冷又烈的横风把身体分为完全对称的左右两半,一半湿得发黑。路上碰到的荷兰人托马斯,患有严重的焦虑症,在前往海边的路上一直在嘟囔,他纠结的问题只有一个,让他错过了风景----“Rufus,我的衣服只湿了左边一半,你说我今天晚上换还是不换新衣服?”。后来返程路上更强的风把他从纠结中解救出来。(图 飞机残骸Wrecked DC-3 Plane on Sólheimasandur (坐标63.459523,-19.364618))精灵、巨魔和害羞的小鸟刚冰岛时候,在机场拿了一份旅行手册。手册介绍了冰岛的居民分布、饮食饮水、交通状况和一些小tip,都是些无聊透顶的内容,留下印象的只有一条----在北部开车注意避让羊和小精灵,请让它们先行。考虑到这是一本指南类的手册,像冰岛的气候一样严肃,我陷入了迷茫。我问了一个维京汉子托马斯,他高大魁梧,毛发浓密像阿斯加德的索尔:“这个小精灵什么情况?”“现在不是很常见啦,还是要小心,有时会窜到路上,他们不懂现代的汽车和交通规则。”我沉默了10秒钟,还不甘心,“这是你们什么宣传噱头么?”他感觉受了侵犯,“中国人只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东西,不好。你看那个小房子,就是精灵的”,他指的是一出园子里,大概1:10比例缩小的迷你小房子。我盯着那片精灵小屋看了一会,计算了在小房子里面吃喝拉撒的尺寸问题,又盯住他的脸,等着他绷不住笑出来,并没有,“原来还有山妖来着,好久也看不到了”,他说完这个叹了口气。我很不自在,岔开了话题,之后再没和冰岛人谈过这个话题。只是开车时候会一直开着前灯,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我怕伤到它们。在Dyrhólaey有著名的鸟类保护区,我为这个地方预留了整整一个上午。驱车赶到时,发现它在前一天关闭了----这里在每年鸟类繁殖期会完全隔离,给鸟们一个安静不被围观的环境。就在我到这里的时候,人类宣布这些鸟儿开始谈情说爱。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海雀,它们在我的“冰岛必看”表上紧随冰川之后。我用人类的身高度量了一下前方的海角峭壁,决定徒步绕过这片保护区,在另外一侧远远看看这些害羞的小鸟。先来这里的人说这篇土地“魔幻”,这不在人类的几种基本感受之内,只能身临其境才有体会。我心中的魔幻和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神鬼故事有它固有的滋生土壤。画皮只能在江南轩院,吸血鬼离不开午夜的阴森城堡,提起这片土地,第一个窜上来的就是魔怪和精灵。在攀爬的路上我和Jason一直在纸上谈兵地讨论什么才是“魔幻感”, 峭壁边上的小路马上给了我答案。穿过灌木丛就拐过一个小山坡,我下意识伏下身体,藏起呼吸----前边山崖上出现了一个山洞,我几乎能确定那洞里一定有一只四肢粗大,嗜血又丑陋的那种绿毛山妖,这片土地肯定能生出这种东西。看到那只硕大无比的脚印时,这点不容置疑了。和西欧的巨魔看到阳光会化为石头不同,北欧的巨魔喜欢晒太阳,它们性格稍显温和,通常在白天外出觅食。我们决定趁着它外出捕食的空挡,参观一下它的山洞,或许偷只头盖骨做纪念品,然后尽快退出来。~图 巨大的脚印~图 在通往山妖宫殿的山坡上,我成了培尔金特~图 在山王的宫殿中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在troll peak山顶,又下起了雨,雨水给运动过度的身体降了温,提醒我这里的寒冷。为了躲雨在光秃秃的山头找了块石头,正在瑟瑟发抖的时候,看到了三趾鸥和海雀,我都已经忘了翻山越岭的最初目的了。下雨的时候我都在看鸟,发现海雀这种鸟按照翅膀长度来说,体脂率BMI过高,在天上的时候活像仓鼠。它们飞的时候很吃力,翅膀拍打稍微慢一些,就要掉向海里。而且它们天性温和迟钝,总是被其他鸟类从嘴里抢走食物,被抢劫的时候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自然界是公平的,才能欠缺的部分会用长相补回来。它们长得异常鲜艳讨喜,就是不知道是否像其他鸟类一样,繁殖期过后,鲜艳的羽毛会褪色。如果是那样,它们就会更像天上飞的仓鼠了。后来在观鲸的队伍里,随船有一个生物专业的学者,这个女孩对我讲述了海雀Puffin的著名习性----它们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终生成双成对,至死不渝。她讲的时候一脸向往,眼里闪着女人双眼聚焦在幻想上那种常见的光芒。船长大叔一路小跑,过来插话,“是的是的,他们还经常把老婆搞丢,老婆丢了就抓一只别人弄丢的老婆,原配回来时再把别人老婆踢走。你们知道‘swinger’这个词么?”然后是一串憨厚的笑声。女学者脸红了。~图 我看到它,它也看到了我~图 三趾鸥是名副其实的远洋鸟类,繁殖期在峭壁上筑巢,非繁殖期就飞在海上山顶的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们决定不再等了,走出一百米,居然就迈出了这片雨云,这真让人气愤。更加让我气愤的事情是我在下山的途中看到了前方的海滩巨石。~图 左前方提前剧透的雷尼斯岩我出生在中国东北部的内陆,前20年多没有见过海。对大海形象的最初启蒙来自于一本连环画----《荷马史诗--奥德赛》,奥德修斯在海岛上犯了神的规矩,他带领船队逃离海岛的当口,波塞冬驾着波浪追来。他挥舞三叉戟掀起山一样高的巨浪,埋葬了海上的一切。人类被卷入黑色的波浪,只剩一滩泡沫 。如果不是雅典娜化作海燕救起了他,奥德修斯的奥德赛将只够后世游吟诗人唱一首短歌。那黑白翻滚的海浪是我对大海的最终幻想,所谓大海,一定要阴暗冷酷,乌云必定卷积着狂风,海浪必定像进攻的野兽,翻滚不绝,现着埋葬天地的姿态。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大海是在中国的山东青岛,时间正值盛夏,海滩上一片风和日丽,人们拿着冰激凌在海水里泡澡,孩子们光脚追逐小螃蟹。我很沮丧,如同看到盖世英雄蹲在马桶上,一副愁云,他正害着痢疾。所以我为北海的海水赋予了很深的期待,愿它能补偿我对大海的幻想,治好英雄的痢疾。我在旅行之前费了很大力气屏蔽关于目的地的一切二手知识和影像资料,我不想看到任何景象时有似曾相识的印象,似曾相识应该仅仅存在与我的主观回忆中。对于冰岛,这个很难,我认出了这片石头的轮廓,那片巨石就是雷尼斯岩,所在的沙滩叫做黑沙滩。黑沙滩并不是一个特定的景点,冰岛四分之一海岸线被黑沙滩环绕,这是最著名的那一片。 现在我在半山腰就模模糊糊看到了那片著名的海,我必须马上就前往那里----否则直到真正站在它脚下之前,我会一直纠结地嘀咕,“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失望……”我来到了雷尼斯岩,北大西洋坦坦荡荡,英雄重新跨上战马。~图 百万年前火山喷发,岩浆遇冰水凝固,又被风雨海浪打散磨圆,颗粒形成了黑色的沙滩~图 沙滩上的风琴岩石,这一棵棵玄武岩柱是黑沙滩的过度形态。岩浆入海急速冷却,收缩炸裂,尚未粉碎的部分是棱角分明的柱体。这个纹理确实像管风琴的管子。这个形状在冰岛许多建筑中作为灵感意象存在。~图 离海岸线越近,沙石越细滑,赤脚踩上去竟有微热之感,可能因为它从火中诞生。乌克兰人与马,飞鸟与鱼大海让我心满意足,即使余下的行程单调乏味,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车子越过丘陵地带,进入山谷。左右都是高耸的岩壁,我们就在峡谷中飞驰。目光所及,只是一片片的荒原,没有生机,没有颜色,无边大地上只有车轮挤压石子的声音。我不停地看表和地图,试图找回对时间和距离的度量,否则这空无一物无聊让我心慌。我于是数着山峰上的冰盖,想象它是如何削平山峰,又是如何被山托起……在无所事事间,我们穿出峡谷,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图 开车走的路旅行会带给人很多发现,比如我会发现不论多么离奇的行为,总有相隔万里的人们同样对它们乐此不疲,比如在古迹上涂鸦,比如嘲笑英国人,比如在大地上垒石头。在无人区开了很久,重新看见人烟,准确地说这是人的遗迹。这是1000多年前的农田,冰岛第一批拓荒者Hrafn hafnarlykill(这个名字确实不适合农民)的家,在894年的火山喷发中被掩埋,那是最早有记载的灾难 。从那个时候起,人们经过时候会为六尺之下的村子摆上一块石头,并相信它能带给自己好运。这1000多年的传统留下了南部唯一一个有人参与的自然景观,人造小山一座座连绵不绝,一直连到当年岩浆喷出来的口子。~图 火山喷发遗迹在这人造群山旁边又有新发现,我们已经整天没有见到人类,当看到前方路中间有人竖起大拇指,感觉很亲切。这对来自乌克兰的情侣是纯粹的流浪者,从他们防潮垫和满身污渍上看,谁也不能怀疑这点。我当时并不知道我们的相遇有多么不合常理,我还缺少关于旅行的见识。后来我见过很多城市中无数的背包客,现在我更加困惑,他们是怎么穿着短裤在这样的寒冷中负重徒步的?他们选择在一片荒野中搭车旅行,会有什么样的乐趣呢?我们交换了国籍和行程信息,照例嘲笑了一下英国人和自己的族类,照例陷入了沉默。这是我在旅行路上第一次捡起搭车的人,日后我发现旅行者有很多共性。在这两个乌克兰人身上,我发现旅行者特征第一条:行程刚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是活泼敏感的,而旅行很久的人,无一例外满脸忧愁。~图 Höfn小镇山上的羊神图腾~图 典型冰岛城市Höfn的典型景象,你看到冰岛人的生活逻辑,关于运动,关于陆地与海洋。我的行程刚刚开始,漫天阴云也不能削减我的热情,我们要去坐船,就在在乌克兰人下车的地方。这个湖叫做Jökulsárlón ,是一个冰川融水湖(其实是一大一小两个相邻的湖),卡特拉冰川入北大西洋前的最后一站。它的名字有点对不起它的气势,让人想起温暖安逸的布尔乔亚壁炉和地毯。100年前这个湖还是坚硬的冰块,全球变暖果真不是迫害妄想,现在水深不见底,领队说有100层楼那么高。我乘坐水陆两用船,进入了冰湖,冰山硕大无比,只能抬头仰望,水面上又不及水下体积的十分之一。冰山经过千万年的挤压,密度极大,呈现湛蓝色。乘船环湖途中,一声惊雷,船侧几十米高的冰山断裂,碎块头重脚轻翻转过来,挑起大浪,打得我们的船晃个不停。同时被吓坏的,还有几只在冰上晒太阳的海豹,它们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露头已经在百米开外了。~图 冰湖Jökulsárlón领队是冰岛当地的小伙子,讲解了湖水成因和流向,当地一些志怪故事,说了几个检测游客礼貌程度的冰岛笑话,最后呼吁大家关注全球大气变暖。他用打鱼的家什从湖里捞上一块冰,冰里一个气泡都没有,看上去无比致密。这块冰只有几百年的岁数,还很年轻,大家轮番把玩,然后用小锤敲碎冰块,各自分得一块。我早知会有此环节,取出了提前备好的橙汁和可乐,换来了周围无数的赞美,我志得意满,安然接受。这是流进我肚子里最古老的东西,几百年前,这块冰刚从云中凝固的时候,它东面几百米的卡夫拉火山正在喷发,带来大量的水汽;再向东万里,狮心王和萨拉丁在争夺圣城,战士的鲜血流进了约旦河的水里。从天上看,冰岛的形状在岛屿里面总算是端正,主岛差不多是一个圆形,几个半岛和离岛点缀海岸线。唯一一条国家公路在靠近海岸线的距离环主岛一周,共计1400公里,这条路很年轻,40年左右的历史。一路上遇山打洞、遇水搭桥,最终首尾相连。我在这条路上游荡的时候,不禁感叹,这个国家工程应该是,冰岛资本主义荣光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冰岛交通右侧行驶,逆时针环岛会离海更近,否则在这遍地惊奇的地方会错过很多。因为地形的原因,环岛公路并不总是贴近海水,在今天,就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谷地里行驶。到达那个著名的隧道(Almannaskarðsgöng )时,正觉得单调无聊。越过长长的隧道,车子重新回到海岸。山水相连的地方,总是充满灵气。冲出隧道大概1公里,飞奔中后面有车打闪对我示意,是前一天酒店碰见的瑞士华裔外交官。我减速,他们没有停下,从旁边开过去的时候,摇下车窗对我们喊:“别忘了看前边的‘鸟山’”。于是我们开上岔道去看‘鸟山’。~图 闯过隧道重新回到海边黑沙滩上凭空树立一块巨石,被海水和雨水不停冲刷,巨石顶端大概20平方米见方,覆盖着草和矮小灌木。石柱上共有11个三趾鸥的鸟巢,有的鸟跳离石柱扎入海浪,有的正回巢喂食幼鸟。他们应该在这里生活了很多代,还会继续生活下去。~图 “鸟山”继续前行,听见一片吵闹,那是一片渔场。他们养鱼的手段很直截了当,水面放置无数巨大圆环,每个圆环实际是水下渔网围成的管状饲养区,管网之中全是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最受欢迎的cod,它们在这里的受欢迎程度和中国的鲤鱼一样。水面密密麻麻的海鸟在捕食,遮天蔽日,远远看去,像油锅里倒进冷水,热热闹闹,只是没有人的声音。我在脑中为他们设计了不下五种,鱼和飞鸟兼得的养殖设备,精妙无比,后来想起他们不吃鸟。~图 浴场和渔船现在我见过了鸟和鱼,又完成两桩心愿。冰岛上生态单调脆弱,能生出的足够引人注意的动物寥寥可数:几种鸟,几种鲸鱼(虎鲸、座头鲸、抹香鲸),天鹅还有冰岛的吉祥物:冰岛马。当然还有后来看到的那匹孤零零的犀牛。冰岛人对自己的遗产自豪得有些过头,在雷克雅未克的几天,只要谈到在他们在这一千年里面留下的东西,他们第一要说的是他们的语言和文学,第二件要说的就是这冰岛马。这马长得像pony,眼大如铃铛,娇憨让人不忍心骑上去。冰岛人硬是坚持,当年奥丁大神的坐骑就是这种马,可能奥丁与拿破仑、凯撒相比,也未必更加伟岸。这也很容易让人解释,冰岛大陆遗世独立,地理上和文化上都与主流社会隔了辽阔大海,人类社会的正常进程在这里都成了慢动作。他们又是来自欧洲大陆的拓荒者,1000年来并未发酵出太多这片大陆独有的宏伟遗产。真正土生土长,从始至终未受外界侵染的就是这些小兽了。马的起源有多种解释,总之祖先来自欧洲大陆,在800年左右被第一批航海者引入,从此在这10万平方公里的巨大马厩里被隔离圈养。从那时起,法律就有规定,任何马匹不得进入冰岛海域。冰岛马一旦离开冰岛海域,将不被允许返回。在维京时代,这马是战士的忠实伴侣,它们成年很晚,寿命很长,能陪伴主人的整个战斗生涯。在北欧有一种特殊的坟墓----“船冢”,生死都在海上的航海者,会把自己的船做成自己的坟墓,一同陪葬的,还有自己的马。为了让它们忘不掉血液里的战斗基因,每年夏季,等中部高地解了冻,冰岛人会在那里举办马术大赛,只不过现在它们的敌人变成了羊。这马在冰岛语里叫“鬃毛”,顾名思义。与体型相比,它的毛发显得过于茂盛,盖住脸,只留一只眼睛瞧来瞧去。她们还有一项绝技,说是绝迹,其实是种步法,叫做toelt----四蹄先后落地,击打地面的声音像钢琴的下行琶音。跑起来像阳光少女跳盛装舞步,自有玲珑和娇憨。每当我在路上开车累了,就拐上一条岔路,开上一会就到有水草的地方,雪山下必定有几匹马在晒太阳或者在淋雨。看到人上前,她们就会侧身扭头蹦跶过来,我会陪它们玩上半天,她们的头正好顶着我的肚子,蹭来蹭去,眼中一片温和好奇。~图 满脸是毛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