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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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vvvv
四月初的一个午后,走在爱丁堡迷宫似的街头,天欣向我感叹:这里才像是诞生《哈利·波特》与魔幻文学的地方啊。那时我们正要去往一家火锅店,与一个在爱丁堡大学读书的女生会和。从坐落在摄政街18号的民宿,一路步行至皇家英里大道,在未见到任何标志性景点之前,两人便早已开始了止不住的惊叹:这是一个将自然与城市完美结合的奇迹,上下起伏的坡地,层叠嵌套的交通,数不清的小巷与暗道,城依托着山,山融进了城,幻化出一种趣味与诡异并存的立体感。下午的天气亦是出奇得好,大团的白云伸手可及,天空仿佛是从道路尽头撑开的巨大湖蓝色幕布,一扫这座城市惯常的晦暗与阴冷。记得初到此地时,曾在机场的出口看见一首挂在墙上的小诗,大意是说:走在爱丁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于微风中感知过去,她的生命就流淌在你的血脉之中,而你也再不愿离去。的确,爱丁堡是一座非常适合漫步与怀想的城市,她的历史感无需刻意抽离,便可以真实而自然地进入感官;她的奇谲古怪予人以瑰丽的灵感与想象,趣意盎然,而又恍惚迷离。【鬼魅之城与传奇故事】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文森在《爱丁堡笔记》中写道:“一个地方所唤起的想象往往最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其个性。”关于爱丁堡,很多人脑海中浮现的词大概都会是:“鬼城”。我仍清楚地记得,那天天黑之后,我和天欣在离住处只需步行10分钟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通向无尽黑暗的巷道,再也不敢往前一步。不过是夜里九点多,市区附近的马路上便已行人寥寥,连过往的车辆都少得可怜;光秃秃的枝桠直刺天幕,昏黄的路灯将它们暗沉沉的影子投在地上,老城里哥特式的建筑层檐栉比,教堂尖顶的剪影浮在没有月亮的空中,仿若当午夜钟声敲响之时,这座城市的鬼怪与亡魂便要开始它们盛大的游行。白日里的爱丁堡有着迷人的意趣与平易的烟火气息,而夜晚则让她显露出自己的另一张面孔,当城市中幽远而茫然的灯光在寒风里颤栗摇曳时,那些吊诡的秘辛与古老的传奇便飘摇而来,使人的好奇与恐惧都变本加厉:18世纪的工匠行会会长布罗迪,一位赫赫有名的爱丁堡窃贼,白天道貌岸然,夜里则乔装改扮,潜入好友们的家中偷窃。最后他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橱柜里被捕,吊死在他自己打造的绞刑架上;黑死病肆虐时期,染病的女人们被溺死在矿洞里,男人们被绞死后挂在自家大门前,在今天苏格兰人的记忆中,还有一些房屋是被诅咒的禁地,它们兀自矗立,漆黑空旷,令人避之不及;韦尔少校和妹妹以宗教异端被处以极刑后,坊间便有了这样的传闻:六匹目露凶光的黑马拉着魔鬼的马车,在黑夜里驶入西弓街,晚睡的人们还能看到少校的手杖提着灯跑在他前面,而另一个身形巨大的女人,则“一会儿大声狂笑,一会儿目瞪口呆地嗤嗤窃笑”......爱丁堡的森森鬼气成为了她的旅游标签,城里张贴的“Ghost Tour”(“鬼魂之旅”)海报吸引着大胆而猎奇的游人,他们于女巫法场、停尸地窖与幽暗古堡之间,探索着这座城市黑暗血腥的过往;而这些隐秘的传说,亦造就了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与JK罗琳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文学与地理的关系很奇妙,像是在黑夜与寒冷同样漫长、所有的明媚都很短暂的俄罗斯,催生的却并非爱丁堡式的罪犯与侦探、精灵与鬼怪、科幻与魔法,那块土地诞育的文学沉郁而悲伤、内省而伟大,是托尔斯泰史诗般的宏伟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刻的灵魂拷问。或许可以粗略地说,爱丁堡指向丰富的想象,而俄罗斯指向广博的精神。【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滩】宋冬野的民谣里,最喜欢这首《莉莉安》。那天在城市边缘的Portobello海滩,走在浅黄色的柔软沙子上,印下一深一浅的脚印,海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我忽而就想起了这首歌,并开始一遍遍哼唱。起初是因为一片海想起一首歌,而四个月后,我在回国的前夜里睡不着,听着这首歌,就如此自然地想起了那个阴天下午,我们迎着海风散步的样子。于是在我的私人记忆里,《莉莉安》与Portobello海滩之间,就建立起了如此微妙的联系。Portobello名气不大,且路程遥远,我们本不打算去,只因那天天气难得的好,两人兴之所至,便趁兴而往。直到我们成了公交上最后下车的乘客,便能听见Portobello在不远处浅吟低唱了。抵达海滩时,天已有些阴沉,淡淡的,云卷在一起,漏出一线光,海的颜色并非想象中冲击视觉的蔚蓝,朴素地刚刚好。天之涯与海之角在遥远的地方相连,一眼望不到边。海鸥悠悠懒懒地在沙滩上踱步,有的则卧在近海上,随轻柔的波浪起伏;海边的人很少,大约都是生活在附近的居民,一个女孩牵着小狗,两位老者结伴垂钓,也有父母带着刚学步的、或是开始练习骑滑板车的小孩子。有一种很沉静的东西打动着我,也涤清着脑海里曾经种种浮躁不安的情绪。我步履匆忙,迫切地想要走很多路,读很多书,见很多人,却总在相遇之后,来不及沉淀和思考,就奔赴下一个远方。在海滩的那个午后,我触碰着与自己久违了的宁静,只是停留于此刻、正念于此时,感受自己的意识如河水一般流动,又如琥珀一般凝结,忽然就想像浮士德那样高声呼喊:“我已满足,让时间停下吧”。【卡尔顿山的清晨】大概是骨子里还存有一点点的浪漫,翌日清晨,不顾刺骨的冷风与长途旅行积攒下的疲惫,天欣和我决定去卡尔顿山上看日出。五点的闹钟一响,两人挣扎着从被窝里起身,裹着房东家的羊毛围毯出了门。那时候的天还是蒙蒙的,一如我们未醒的睡眼。卡尔顿山并不高,我们徒步而上,不久便看见了那座著名的“现代废墟”——一排未完工的、仿希腊神庙风格的石柱。苏格兰人原本想将它建成一座国家纪念堂,以缅怀在拿破仑战争中阵亡的苏格兰士兵,后来却因政府资金短缺,工程被迫于三年后停止。而这个局促寒酸的缘由,却也阴差阳错地让它有了一丝别样的气质:既古典,又后现代,既有历史遗迹的风尘质感,又有一抹黑色幽默的讥诮与狡黠。小山上还立着苏格兰哲学家杜格尔德·斯图尔特的纪念亭、新旧两座天文台,和其他几处我没有细究的建筑,它们漫不经心地散落在熹微晨光里的绿色草坪之上,稀松平常,也无甚章法。除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们,那天还有一位身着蓝色冲锋衣的摄影者前来。我们三人一起站在亚瑟王座脚下,与千年不朽的岩石和古树一起呼吸,等待这座城市在清晨中苏醒。后来,我们其实并未看见想象中壮丽的日出与城市的轮廓被晨光一点点镀上金边的美妙,天一直阴翳欲雨,而我们也渐渐抵不住寒冷,于是裹紧毛毯哆哆嗦嗦地拍下几张照片,便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冲了两杯热可可灌下,让自己暖和起来。《世说新语·任诞》里有一个我很喜欢的故事: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徽之夜半失眠,想起了隐居不仕的好友戴安道,于是乘船去见他。船行一夜,王徽之却造门不入,原路折返,人们问他何故,他说:我本就是趁着兴致前去,现在尽兴了,又何必见到戴安道呢。而今在八月的夏天里,我回想起四月初那个冷飕飕的早晨,仍觉欣喜有趣。未见日出,却见到了卡尔顿山清晨的模样,见到了第一班公交发车,与苏格兰蓝白色的十字旗在风中飘扬,而那两个紧裹白色褐色方格围毯的女生,在爱丁堡街头一路小跑的画面,也一同刻在了这一年的记忆里。【大象咖啡馆与《哈利·波特》】“爱丁堡也为她的高高在上偿付着代价——世上最恶劣的气候。她时常遭受风摧雨渍之苦,或湮没在来自东边海上的雾霭之中,或蒙翳在高地山区向南飘洒的雪霰里。这里冬季天气湿冷,寒风凛冽;夏天诡谲多变,酷热难耐;而到了春天,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身体孱弱之人,在凄风楚雨的剥蚀中往往早逝,我这样的幸存者有时却忍不住嫉妒他们的命运。”这一段描写摘自罗伯特·史蒂文森的《爱丁堡笔记》,这本写于一百多年前的手记如今读来有些枯燥,我能从中发觉的唯一乐趣,大概就是比对百年前人们眼中的爱丁堡,与我今天的所见有何异同。史蒂文森在书里吐槽的糟糕天气,倒是许多旅居爱丁堡人们的共识。据说,当年还是籍籍无名、穷困潦倒的单身母亲的罗琳,就是因为爱丁堡的的冬天寒冷难耐,家中供暖不足,便经常光顾住所附近的大象咖啡馆,花上一杯廉价咖啡的钱,在温暖的室内待上一整天,也是在这里,她创作出当代魔幻文学的奇迹。即便不是哈迷,大象咖啡馆也是一个可爱的去处:店里的柜架上摆有各式大象玩偶和工艺品,咖啡杯上印着大象,明信片上画着大象,前后厅之间的走廊里,除了介绍罗琳与另一位作家伊恩·兰金与咖啡馆的渊源,张贴的也大多是保护大象的宣传画与简报。咖啡馆里还有一处“必去之地”,就是它布满涂鸦的洗手间。:D我们于此处还尝试了一道苏格兰黑暗料理——Haggis,译过来是“羊杂碎”的意思。对于吃Haggis这件事,我的内心起初是拒绝的,但经不住好奇,还是稍尝了一些,它的味道和外形与粉蒸肉里的米粉很相似,平平无奇,乏善可陈。不过对我们而言,没有发生想象中眉头紧锁“吃到吐”的惨状,就已是万幸了,哈哈~【城堡、风笛与街头漫步】在爱丁堡的愿望清单里,有一项很重要的项目,便是看苏格兰男人穿着裙子吹风笛。我们很幸运地在街头偶遇了两次,一是在皇家英里大道某家羊毛围巾店的门外,一是在苏格兰国家美术馆前的空地上。最初是看《勇敢的心》时喜欢上风笛的乐音,就像丝竹琵琶属于江南,马头琴属于蒙古草原,风笛似乎就是属于苏格兰的,它的声音凄美婉转,如情人的款款心曲,亦刚劲昂扬,似战斗的号角;它回荡在山谷中,又遥遥飘向远方。当年布鲁斯与华莱士拼死抵抗英格兰军队的传奇,今天仍为人们津津乐道,电影中华莱士在死前高呼自由的怒吼,也仍激荡着无数人的心灵。这个追求自由与独立的民族血脉里流淌着一股执拗,坚硬粗犷,一如屹立在黑色岩壁上的城堡,烽火狼烟,连年征战,浴血而重生。城中众多的纪念塔和青铜雕像,亦承载着苏格兰人对自己杰出同胞的骄傲铭记。这座哥特式纪念塔醒目矗立于市中心的王子街公园内,以纪念苏格兰伟大的历史小说家司各特。卡尔顿山最高处的石塔,则是为在特拉法加海战中牺牲的英国海军上将纳尔逊而建,纳尔逊被誉为“英国皇家海军之魂”,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他的雕像亦被立在最高的位置,脚下镇守着四头雄狮,代表其一生中最重要的四场战役。皇家英里大道上还有享誉世界的哲学家大卫·休谟和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半身雕像,记得当时拍过照片,现在却找不到了。爱丁堡的街头也有许多可爱的小细节,像是复古的邮筒,酷酷的“熊猫男孩”,和斜坡上“我爱苏格兰”的纪念品小商店。..............................................................................................................................................逛完老城后,天欣送我去乘机场大巴,我们隔着车窗告别,在各自的镜头里拍下对方。登机前,我给她的微信留言说,等你办好申根签再来德国找我玩吧!后来因为别的安排,我们没有再在欧洲相见,而时间就这么快地流到了今天,我草草地给这篇文章收尾,下午六点就要去希斯罗机场乘飞机回国。这大概是我在欧洲写的最后一篇游记,没有想好怎样作结,就像我也没有准备好和这里的一切告别一样。Zvvvv的其他游记:火车经游比利时(布鲁日、滑铁卢、布鲁塞尔篇)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特里尔、卢森堡篇)罗马浴场、简·奥斯汀与下午茶(巴斯篇)河流交汇之处,必有神迹(威尼斯篇)苍穹之下,她的伤痕与叹息(柏林篇)一座城市的记忆(布拉格篇)盛宴常在(巴黎篇 I)去巴黎之前,可以看这些影片古老的运河静静地流(阿姆斯特丹篇)易北河畔的优雅与热烈(汉堡篇)